鼓角崢嶸,旌旗飄揚,確實有幾分大秦的氣象。
可大秦又在哪里?
章邯回望兩側,盡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士卒,半數的人身上都帶著傷,還有人染了疾病,站在那里,身體不住搖晃。
這就是大秦最后的一點人馬……盡管他們的首領早已叛秦降楚!
章邯是五味雜陳,難以名狀,不知是羞愧,還是傷感,又或是憤怒。
漢軍當真有高人!
這一手離散人心之策,實在是太過歹毒。
章邯緊咬牙關,猛地抽出佩劍,“傳令,今日死不旋踵,和廢丘共存亡!”
城頭士兵雖然疲憊厭戰,但是依舊遵從命令,拿起了殘破的兵器,注視著城外,等待著漢軍的到來。
而就在此刻,漢軍隊伍當中,推出一輛四輪車,由兩名甲士推動,旁邊還有個鐵塔一般的壯漢,身披鎧甲,手持利刃,緊緊護衛。
這人正是樊噲!
伴隨著四輪車不斷向前,劉盈的心也不停下墜。
“姨父……你會像保護阿父那樣保護我吧?”
劉盈聲音顫抖道,樊噲娶了呂雉的妹妹,和劉盈是實在親戚。
他昂然道:“公子放心,臣必死在公子之前!”
劉盈的眼睛瞬間瞪大,他現在最聽不得就是死字。
老天保佑,千萬別出師未捷啊!
四輪車距離廢丘還有一百五十步,終于停了下來。
樊噲一手持盾,一手握矛,立在車旁,用魁偉的身軀,隱隱護住劉盈。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過了。
“姨父,向城上喊話。”
樊噲立刻高聲大喊,宛如雷霆炸響。、
“章邯,我家漢使到了!”
城頭上章邯早就注意到了,對面推過來一個造型奇特的四輪車,上面似乎有個人,只是太過于微小,竟像個小孩子。
“我是章邯,來者何人?”
聽到這話,劉盈抓著扶手爬起,站在四輪車上,眺望城頭。
劉盈對天發誓,他真的不是有意模仿諸葛丞相……實在是他人太小了,騎馬不方便,坐在碩大的馬車上面,又不方便說話。
只能讓夏侯嬰動手,臨時改造了一輛小型的四輪車,劉盈站在上面,勉強看到樊噲的頭頂。
沒法子,只能因陋就簡了。
劉盈清了清嗓子,抬起頭,沖城上朗聲道:“好教諸位得知,我是新秦人劉盈!”
清脆的童音準確穿到城頭,章邯聽得一清二楚,卻也糊里糊涂。
新秦人?
什么鬼?
“我只聽過老秦人,你這稚童,莫要胡言!”章邯厲聲斥責。
劉盈從容道:“章將軍,晚生并非胡言。我是始皇帝三十七年生人,我不是六國遺民,也非當初的秦國舊人。我出生之時,天下一統,國號為秦,九州之主,乃是始皇帝陛下……故此晚生自認為新秦人,章將軍以為如何?”
章邯不由得一怔,這個稚童的說法屬實新鮮,可仔細一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秦國統一天下的時間不長,像章邯這些人,他們經歷過秦國和六國并存的時期,稱呼他們是老秦人,理所當然。
而眼前的稚童,生于秦朝統一天下之后,他雖然沒出生在秦國故地,但他確實是始皇帝治下子民,以新秦人自居,還挺有道理的。
只是當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你這稚童,此乃戰場,速速退去,免得壞了自己性命。”
劉盈道:“章將軍,晚生此來,是想說秦雖亡國,但大秦雄兵,東出函谷關,掃清六合,一統天下。此等壯舉,彪炳史冊,始皇雄略,震爍古今。德兼三皇,功蓋五帝,名副其實!”
聽到劉盈的這番稱贊,別說章邯,就連他身邊的將領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從陳勝吳廣打出伐無道,誅暴秦的旗號,秦國就跟殘暴聯系在一起,始皇帝也就成了當之無愧的暴君。
六國之人,洶洶而來,一心復仇。
秦國宗室官吏,慘遭屠戮。
放眼天下,再也沒人替始皇帝說句公道話。
可章邯萬萬沒有料到,漢軍當中,出來一個三尺稚童,竟然真的夸贊始皇帝,
而且似乎還沒人能反駁,畢竟他是地地道道的新秦人!
章邯沉吟良久,嘆息道:“你的話我記下了,只是大秦已亡,我乃項王冊封的雍王,和漢軍不共戴天,休想亂我軍心!”
章邯緊握兵器,虎視城下。
剎那間,樊噲渾身緊繃,盾牌舉起,時刻護衛公子。
說不害怕是假的,可既然開了口,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劉盈反而熱血沸騰,大聲道:“章將軍,秦雖亡國,可天下一統沒有錯!老秦人前赴后繼,不計生死,使天下歸一更沒有錯!”
“小豎子,什么都沒錯,大秦如何亡國,你分明胡言亂語?”章邯手指劉盈,厲聲斥責。
“大秦亡國,那是因為始皇帝,還有大秦臣子,沒有愛惜民力,沒有仔細呵護來之不易的天下一統。大興土木,濫用民力,致使百姓無以為生,不得不反。好比生下一個孩子,沒有好生教養,反而拳打腳踢,饑寒交迫。這個孩子沒有長大成人,早早夭折。章將軍覺得是生子的錯,還是生而不養的錯?”
章邯聽懂了劉盈的話,他更加惱怒,太陽穴上青筋綻起,猛地奪過一張弓,就要朝著劉盈射箭。
“公子快走!”樊噲見勢不妙,急忙攔在劉盈前面,就讓兩個甲士推車退回。
劉盈正說到關鍵之處,怎么會輕易放棄。
他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吼道:“章將軍,幾代老秦人的血不能白流,天下不能繼續紛亂下去。誰讓天下四分五裂,誰就是老秦人的仇敵!諸侯林立,攻伐不休,除非老秦人死光!秦國雖亡,秦人不死!始皇駕崩,功業永存!”
“老秦人,項羽分封十八路諸侯王,是要讓天下回到春秋時候,違背了秦國歷代君王之意。只有追隨漢王,如始皇帝一掃六合,才是老秦人的出路……”
“不要說了!”
章邯已經失去了理智,慌亂之間,射出一箭,離著劉盈還有幾丈遠。
可即便如此,樊噲也額頭冒汗,不敢大意,急忙護衛著劉盈,連忙轉頭,退回漢軍陣中。
灌嬰也率領一隊騎兵殺出,保護住公子。
劉盈見了劉邦眾人,很是懊惱。
“章邯匹夫不讓我說了,要是再給我些時候,保證能說得秦軍歸降!”
劉邦、張良、蕭何,還有韓信,幾個人都看著劉盈,神色各異。
最后還是劉邦撲了過來,伸出雙手,抱起劉盈,欣喜若狂道:“吾兒,你那番道理,是誰教伱的?”
劉盈眨了眨眼,誰教的?
人教版教材啊!
“阿父,我請教了丞相、師父,還問了陳先生,他們都跟我說了好些。”
劉邦朗聲大笑,“好啊,吾兒的這番話,勝過千軍萬馬!”老流氓扭頭看向韓信,得意道:“大將軍,讓你等幾天,你可明白了?”
韓信神色凝重,躬身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今日臣在公子這里領教了。”
說著,韓信又沖劉盈施禮。
劉盈哪敢受韓信的禮,忙紅著臉道:“我只是胡說的,有沒有用還不好說。”
韓信淡淡一笑,“公子過謙了,廢丘城破,就在眼前!公子這番話,遠勝渭河滾滾濁流!”
隨后韓信下令,各軍回營戍守。
暮色四合,從廢丘城頭,系下數根繩索,不止一人,向漢軍營中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