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王有旨意。”
說話的年輕人叫蕭祿,他和蕭何面目又七分相似,老成持重,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沉穩,但也僅限于沉穩,卻沒有蕭何那種內秀于心的從容。
一言以蔽之,這是個老實聽話的厚道孩子。
蕭何雙手接過,展開觀看。
等他看完之后,眉頭微皺,不置可否,思忖良久,才問蕭祿。
“太子這些日都在干什么?”
蕭祿道:“阿父,太子一直在讀書習字,商山四皓、叔孫通,還有好幾位先生,悉心教導,太子學業有成,大家伙都說太子天資聰慧,稟賦異常,是注定要成為圣賢的。”
蕭何忍不住哂笑,“太子是聰慧不假,可大王剛出關幾天?太子又讀了幾天書?就說學業有成,要做圣賢,莫非真有人是天授嗎?”
蕭祿怔了好一會兒,才困惑道:“阿父,莫非太子學業不好?”
蕭何苦笑搖頭,“我說的是有些人……罷了,你去告訴太子,大王準許他過問一些事情,不必整天閉門讀書。只是……如今的關中,是我作主,還請他不要讓我為難。”
蕭祿頓感困惑,太子那么賢明的好人,怎么會讓阿父為難?
蕭何不愿意多解釋,蕭祿只能來見劉盈,向他如實轉答。
劉盈耐心聽完,一臉淡定,“我知道了,你去告訴仲父,讓他把心放在肚子里。”
蕭祿這才轉身離去。
見他離去,劉盈幾乎跳了起來!
一轉頭,他就沖到了旁邊的院子,剛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道:“小的們,都出來吧!咱們終于不用忍著了!”
他這一嗓子,從兩旁的屋子里,一下子躥出來好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孩子。
大的十二三歲,小的四五歲而已。
全都是人厭狗嫌的年紀,這些日子,被劉盈圈在院子里,逼著他們讀書識字……這幫小崽子哪是能聽話的,一眼照不到,就能把房子拆了。
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管我們!
劉盈確實沒有管他們,而是把章邯叫過來了!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身為當世第三的名將,有本事在幾個月之間,將一群刑徒訓練成無往不利的強軍,幾乎再造大秦。讓他來擺弄幾十個小孩子,那都不是牛刀殺雞,而是原子彈炸蚊子。
幾天的功夫,全都讓章邯料理得明明白白,老老實實。
反而是劉盈,深知張弛有度的道理,隔三差五過來,讓大家寫信,勉勵自家老父,別人雞娃,他們雞父!
總算是給他們灰暗的生活,增加一抹難得的色彩。
這幫小崽子挖空心思,為了能把書信寫得有趣,刻苦讀書練字,提升速度飛快,一定要讓犬父們感受到人生的痛苦!
“我知道大家伙很辛苦,付出很大,不過請大家都不要著急,大王已經下了旨意,準許我們做更多的事情,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不用整天關在這里了!”
什么,能出去了?
這幫小崽子頓時發出山呼海嘯的狂叫,高興地跳起來。
束縛已久的神獸終于要出籠子了。
櫟陽,顫抖吧!
劉盈費了好大勁兒,從重新讓他們安靜下來。
“你們聽好了,大王讓我們做事,不是讓我們胡鬧。你們要好好想想,出去可以干什么?”
這幫小崽子交頭接耳,討論起來。
劉盈默默聽著,眼見他們討論差不多了,劉盈才點了夏侯灶。
“你說,咱們該干什么?”
夏侯灶是夏侯嬰的兒子,因為救命之恩,劉盈對這小子另眼相看。
夏侯灶一拍胸膛,興沖沖道:“當然是駕車縱馬,在櫟陽街上馳騁橫行,看誰不順眼,就狠狠撞誰!”
劉盈氣得一瞪眼,“胡說!”
他又把目光放在了灌嬰之子灌阿的身上,“伱說呢?”
灌阿忙道:“駕車縱馬有什么意思,咱們去斗雞怎么樣?”這小子興奮道:“你們不知道,我爹可是斗雞高手,打仗那么忙,他還養了好幾只在家里,專門安排人照看。咱們偷出來,拿去賭場,保證能贏大錢!”
他這么一說,仿佛點燃了引信,小崽子們炸開了。
有人說斗雞不如斗蛐蛐好玩,又有人說,還是出去打獵過癮,他家里還有幾條獵犬,全都牽出來。
更有人提議,干脆就上街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劉盈聽得頭都大了,你們有點出息好不好?
正在此時,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崽子探出頭,輕聲道:“要不咱們去女閭耍耍?”
說話的人叫陳買,小崽子毛都沒長,就嚷嚷著要去青樓,不得不說,陳平生的好兒子!
劉盈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住口!你們聽聽,自己說的是人話嗎?駕車、賭博、斗雞、閑游,還有要去尋歡作樂之地的?你們簡直讓我太失望了!”
小崽子們低下頭,卻有一個年紀稍大的不服氣,他就是曹參的兒子曹窋。
“太子如何罵人?我們父輩在沛縣的時候,就是如此,成天東游西逛,好不歡樂。”
灌阿不停點頭,“就是,大王就是這樣。他輸了錢,還找我阿父借錢,阿母背后抱怨。”
夏侯灶忙道:“太子,你該學大王,帶著我們出去玩才對。”
“是啊,太子是大王的兒子,我是阿父的兒子,太子要學大王,我也要學阿父!”
頓時,他們又嚷嚷起來。
劉盈聽得頭皮發麻,他還能說什么,犬父無能,但凡劉邦能干點正經事,也不至于一點正經事不干。
“都別吵了!”劉盈氣哼哼道:“曹窋,你站出來。”
劉盈道:“我問你,現在曹家的家業,是誰在享用?”
曹窋點頭,“自然是我。”
“那日后曹家的家業,要傳給誰?”
“也是我!”
“這就對了。”
劉盈哼道:“這個天下是父輩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到底是我們的!什么駕車縱馬,斗雞遛狗,這都是給我們的天下抹黑,往自己臉上吐痰,我問你,曹窋,你能干嗎?”
曹窋唬得啞口無言,猛地搖頭,“不能!”
“那就是了!”劉盈哼道:“我們是天下的主人,要看好我們的家業,不能讓宵小之徒給破壞了。更要以身作則,成為萬民表率。你們們想想,在自家里,連主人都不愛惜,怎么指望仆人愛惜,是不是這個道理?”
小崽子們面面相覷,聽著好像是有點道理,可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照這么說,他們就沒法胡鬧了唄?
還是陳買,這小子機靈,他抓到了劉盈話語的漏洞,“現在天下是漢王的,不是太子的。”
“你說阿父啊!”
劉盈哈哈大笑,“阿父不過是我的征東大將軍罷了。”
“太子吹牛!”陳買不服氣道。
劉盈輕輕一笑,“來人,把功勞簿拿來。”
很快有人將功勞簿送到了劉盈面前。
劉盈當眾展開,“你們瞧瞧,這上面就記載著阿父在京縣的戰功,你們說,他是不是我的征東大將軍?”
小崽子大驚,紛紛涌過來,爭搶著觀看,果然和太子殿下說的一樣!
“太子威武!”
夏侯灶帶頭吼出來,其他小崽子也都眼睛冒光,崇拜地看著劉盈。畢竟他們在自家里,可沒有這么恐怖的地位。
“太子,那你快說,咱們要干什么?”夏侯灶迫不及待問道。
劉盈淡淡一笑,“自然是替大漢添磚加瓦,清掃蛀蟲!”
“隨我……出發!”
劉盈帶著這幫小崽子,浩浩蕩蕩,沖上街頭……蕭何提早完成公務,想要親自過來,再叮囑一番。
當他坐在馬車上,正好看到劉盈前呼后擁,領著人出來。
蕭何頓時一怔,像,太像了……
瞬間蕭何生出不好的預感,這位太子不會也和他阿父一樣惹是生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