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劉邦坐下的同時,劉盈順手將木棍扔到了一邊,有這玩意在,會制約他的發揮。
劉邦滿不在乎,只是瞥了一眼,就冷冷道:“豎子,你最好說出一番道理,不然今天這頓打,你是逃不掉的,這話朕說的!”
老流氓面目猙獰,壓迫感十足。
劉盈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復心緒,這才道:“阿父,你現在當了皇帝,和當初的漢王比起來,有什么差別嗎?”
劉邦眉頭一皺,還真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把朕難住了,有什么區別?稱呼變了?好像也就僅此而已了。”
劉盈道:“阿父圣明,您看看,眼下政務還在丞相那邊,統領兵馬,還要諸將。遇到了政務,還是要把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商議,他們的勸諫您也要聽。如果大家伙都是一個意思,您就拗不過他們!”
最后一句話,算是打中了劉邦的痛處。
剛剛發生的事情不就是這樣!
明明是他寫的詩,結果大家伙一口咬定,就是劉盈寫的,結果劉邦就真的要低頭。
這還是皇帝占著理呢,如果皇帝不占理,或者五五開的時候,簡直不敢想……
劉邦眉頭緊皺,漸漸陷入沉思。
大風歌的事情,他已經拋到了一邊,當務之急,是天子權柄,這才是真正要命的事情。
劉邦思忖良久,才緩緩道:“豎子,你說說,為什么漢王和漢天子,沒有區別?”
劉盈頓了頓,道:“阿父,我能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不?”
“你說!”
“您以前叫劉季,登基之后,改名劉邦……您覺得光是改個名字,有什么區別嗎?”
劉邦微微點頭,“是啊!一個名字,不管怎么改,也就是那么回事。”
“所以您需要圍繞皇位,設立百官,劃分職責,各司其職,讓他們互相監督制約。唯有如此,才能保證阿父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不然你就算稱昊天大帝,東皇太一,也沒什么用啊!”
劉邦又是一陣思索,用力頷首,簡直不能更同意了。
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盈啊,伱說這一次的事情,該怎么看?”
劉盈道:“阿父,詩歌的事情,不管是您寫的,還是我寫的,父子之間,沒什么大不了的。朝臣興師動眾,說是替我鳴不平,其實是想借機干涉皇家事務,說白了,就是想要約束阿父,他們包藏禍心,阿父不可不防!”
為了躲過劉邦的棍子,劉盈是毫不猶豫把一堆仲父出賣了。
那叫一個絲滑順暢,毫不猶豫。
“阿父,你現在是大漢天子不錯,說起來,您是九五之尊,天下一人,數一不二,金口玉言。可實際上呢,您能掌握多少事情,又有多少政務是您做主的?下面人隱瞞哄騙,您又該怎么辦?朝臣勾結起來,結黨營私,私相授受,您這位天子又該如何?”
劉盈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權力的核心。
劉邦已經不是憂慮,而是惶恐不安了。
“盈啊,阿父發現,我當了皇帝,怎么好像權柄變小了?”劉邦探身認真道:“原來和項羽打仗,有多少兵,有多少糧,該怎么布防,遇到了危機,要怎么應付,都是阿父說了算。現在好了,錢糧由丞相負責,軍務由將領負責。我連緊要的軍情都看不到了。每天送到我面前的,不是祭天的文稿,就是祭地的典禮……還有一堆怎么說話,怎么辦事的規矩……煩都煩死了!”
劉盈笑道:“阿父圣明,他們就是這樣,拿一些看似很重要,實則無關痛癢的東西,來應付您。您可不能這樣了,您要是都掌握不住權柄,孩兒就更不管用了。長此下去,這個江山就不姓劉了。阿父啊,您可要拿出辦法才是啊!”
劉盈的這一番鼓動,算是徹徹底底把劉邦的火拱起來了。
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要加強皇權!
更準確說,是要從頭開始,構建皇權。
畢竟始皇帝是從秦王到秦皇,繼承了秦國幾百年的基業,又攜著一統天下的威望,順利完成了蛻變。
劉邦不行,他崛起太快,身邊都是昔日的老兄弟。
為什么樊噲敢跟劉邦叫嚷,王陵、曹參這些人都不怎么怕劉邦,還不是彼此太熟悉了。有哪些丑事,知根知底,要讓他們生出敬畏之心,懂得君臣有別,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到底要怎么著手,劉邦也是一頭霧水。
他想了好一會兒,又看向劉盈,哼道:“豎子,別發呆了,幫阿父想個主意。”
劉盈苦惱道:“這事情太大了,我也沒主意啊!反正我就知道要殺雞駭猴,敲山震虎,要不您找一個人下手,借人頭一用?”
劉邦稍微想想,立刻搖頭,“這招不行,眼下初登大寶,隨便殺功臣,那是要失去人心的。更何況這幫人跟著阿父,打下了江山,不管怎么說,都是有功之臣,等閑殺不得。”
老流氓還挺重情義的,劉盈翻翻眼皮,隨口道:“天子立威,不過賞罰而已,不能罰,那就賞唄!對了,這些日子,他們不是為了功勞大小,爭執不休嗎!還動了手,把肋骨都打斷了。嘖嘖,咱大漢的將領,還真是尚武。幸好他們沒把身上佩戴的刀劍亮出來,不然還要血濺當場呢!”
劉盈說著,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阿父,朝臣來見你的時候,都佩戴兵器吧?”
劉邦笑道:“打仗哪有不佩戴兵器的,不光有兵器,還有鎧甲,你沒看到?”
83最新地址 劉盈點頭,“這個自然看到了,孩兒似乎有個辦法了。”
劉邦好奇道:“什么辦法?你要讓阿父下旨,不許他們佩戴鎧甲和刀劍?”
劉盈笑道:“阿父,這么做太直白了,我的意思,您可以挑選一位功勞最大的臣子,賜給他劍履上殿的資格,這就夠了。”
功勞最大,才能有劍履上殿的資格,那就等于其他人都沒有啊!
不著痕跡,就去掉了將領們的刀劍鎧甲。
倒不是擔心佩戴兵器面君,會有人行荊軻故事……
關鍵是以此作為君臣之間的區分。
要讓他們感受到不同!
劉邦臉上露出笑容,“盈啊,你這個豎子,還真是聰慧過人……那你說,這么多文臣武將,誰能得到劍履上殿的資格?誰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
劉盈剛想說,隨后又吞了回去。
“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阿父說了算,孩兒哪敢胡亂評斷。”
劉邦沒有挖坑的意思,而是笑道:“讓你說你就說,阿父也想看看你的眼光。”
劉盈終于點頭,“要不這樣,寫在手心上吧!”
劉邦點頭,爺倆寫完之后,很默契舉起巴掌,亮出手心。
不出意外,都是一個蕭字!
劉邦滿意一笑,“說說看,你怎么想的?”
“我琢磨著……師父真就是個文人,給他一把劍,也沒什么威脅。”
劉邦臉黑了,“豎子!諸將隨著乃公陣前殺敵,以打獵觀之,不過是獵犬而已。反觀蕭何,押解糧草,供應軍需,指明敵蹤,聚而殲之。他是養犬的隸臣。乃公要賞賜,自然先賞賜有功之人,再賞賜有功之犬,懂了嗎?”
“懂,懂了!阿父高見。”劉盈提醒道:“但這個說法也有漏洞,您在成皋,率領諸將對付項羽,其實不過是頭犬罷了!”
劉邦的老臉瞬間黑了,切齒怒罵:“逆子,你這頓打是跑不了了。”
不出意外,父子倆的談話,又以其樂融融的方式結束。
到了第二天,劉邦就正式下旨,讓人送去關中,交給蕭何。
蕭相國坐鎮關中,軍需糧草,從無短缺,大漢百姓,無有怨言。勞苦功高,堪比周之呂望。
特賜劍履上殿殊榮。
旨意傳出,頓時引起軍前一眾文成武將的熱烈議論。
“蕭丞相這是成了功臣之首,真不知道我等會怎么安排!”說話的人是夏侯嬰,他比較坦然,主要是他知道自己拍不到最前面,而且因為救了太子之功,他的好日子還在后面,所以并不著急。
奈何其他人著急啊!
灌嬰就嚷嚷道:“我等披堅執銳,攻城略地,多者百余戰,少者也有幾十戰,出生入死,立下殊勛。竟然不如坐守關中,操持文墨的蕭丞相,這是什么道理?”
周勃竟然也道:“未曾經歷戰場,就高居諸臣之上,我不服!”
頓時又有好幾個人跟著嚷嚷,全都不服。
正在這時候,劉邦派人,天子召見。
群臣紛紛起身,昂然直入,前去面君。
結果到了門口,有人把他們攔住了。
在他們的面前,多了兩個特大的竹簍。
“諸位未曾有劍履上殿的殊勛,因此請在這里,除去佩劍鞋襪,赤足面君!”
這幫人互相看了看,竟然都怔住了。
此時劉盈從旁邊轉了過來,邁步過來,竟然將身上的佩劍取下,放進了一個竹簍里,又把鹿皮靴脫下,扔到了另一個竹簍里。
這才輕笑道:“諸位仲父,我先進去恭候了。”
連太子都要遵守規矩,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能怎么辦?
脫吧!
樊噲一邊脫著,還一邊嘟囔,“跟了陛下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見他一面,還有這么大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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