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果斷下令,使者四出,前去邀請各路諸侯,到滎陽會盟。
“豎子,你說誰會第一個到來?”
劉盈想了想,“應該是彭越吧,他身在梁地,距離最近。”
劉邦搖頭。
“那是英布?他和項羽有滅門之仇,聽聞漢楚議和,必定震怒,肯定要來質問阿父。”
劉邦再度搖頭。
這下子劉盈就有點迷糊了,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劉邦呵呵大笑,“盈啊,前來會盟之人,第一個必是齊國宰相田橫!”
劉盈一怔,很是不解。
見他困惑,劉邦更高興了,“你這個豎子,雖然懂得修史,懂得不少道理,卻不通人心。彭越占據梁地,乃是項羽治下,他唯恐我會出賣了他,所以一定遲疑不前,需要靜觀大局。英布這人,只看重利益,雖說項羽誅殺他的全家,但只要項羽給他足夠的好處,此人也愿意和項羽議和。唯獨齊國田橫,他霸占了齊地七十余城,兵多將廣。他降楚,則項羽和我平分天下。他降漢,則楚國必滅。”
“那他誰也不投降呢?”劉盈反問。
劉邦失笑道:“他還沒三足鼎立的底氣。項羽是何許人,他已經知道了,現在他急于知道乃翁是什么,要窺探漢軍虛實。所以他必定會第一個到來。”
劉盈眼珠轉了轉,也認同了劉邦的判斷。
怎么說呢,在某種情況下,幾乎可以把劉邦當成水晶球了,人家預測是真準!
果不其然,田橫隨著酈食其,風塵仆仆,來到了滎陽,竟然第一個來拜見漢王。
“盈啊,你替阿父去迎接田橫。”
劉盈一怔,“阿父,您老人家還是自己去吧!”
劉邦把眼睛一瞪,“讓你去你就去,廢話什么!”
劉盈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前去。
他事前也做了功課,知道田橫的情況,他是齊國貴族,兄弟三人。
大哥響應陳勝吳廣起義,讓秦軍打死了。
項羽分封諸侯之后,二哥不滿,又趕走了項羽分封的齊王,繼續和項羽干,又被項羽擊殺。
田橫是老三,如果按照歷史走向,他會死在劉邦手里。
兄弟三人,接連刷了秦、楚、漢三個副本,全都是高端局,連找死都這么有水平,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劉盈見田橫到來,他主動迎上去。
“晚生劉盈,見過仲父!”
田橫見一個小孩子迎接自己,先是一愣,聽人家恭恭敬敬叫他仲父,田橫又笑了,“你是漢王太子吧?”
劉盈笑著點頭,“阿父和項羽鏖戰年余,新傷舊患累積,不得不休息數日,特意讓晚生來迎接仲父。仲父乃至至德之人,想來不會責怪吧?”
田橫連忙搖頭,“豈敢責怪!只是至德這二字,用在我的身上,怕是不妥吧?”
劉盈笑道:“仲父太客氣了,您在齊地,一呼百應,人皆敬仰。驅逐項羽,復國功高。本來該是您坐齊王寶座。可您卻擁立兄長之子,甘為相國,輔佐后輩。您的德行堪比周公,晚生稱您至德之人,恰如其分!”
田橫聽到這話,整個人心花怒放,眼睛都冒光了,太不容易,總算遇到了知音!
跟在田橫身后的酈食其,一口老血險些噴出,好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他到了齊國,勸說田橫,又陪著田橫來見劉邦,這么多天,朝夕相處,聊了那么多,他怎么就沒有想到,用周公來贊美田橫啊?
田橫擁立侄子當了齊王,自為相國,總攬一切大權。
在齊地,有不少人都私下議論,說田橫欺負侄子,齊王田廣如同傀儡,什么事情都要聽仲父的,這個齊王當得毫無滋味可言。
同樣的事情,到了劉盈嘴里,田橫輔佐侄兒,成了當世周公,至德之人。
這頂帽子落到了頭上,田橫立刻暈乎乎的。
“真是想不到,漢太子小小年紀,竟比許多成年人都要明白道理。當此之時,天下大亂,戰火連綿,我若不總攬大權,猶子如何當國?”
劉盈笑道:“仲父勿憂,周公也有恐懼流言的時候,只要等到天下太平,仲父做完周公之舉,世人都會明白仲父苦心的。”
田橫喜不自禁,連連點頭,“太子深知我心啊!”
劉盈又道:“仲父,齊地乃是衣冠禮儀之鄉,賢士輩出之地。昔日太公受封齊地,齊國沐浴教化,及至齊桓公,尊王攘夷,捍衛華夏衣冠,為春秋霸業之首。齊有稷下學宮,匯聚天下英才,學風冠絕中原。齊地多義士,齊人多賢者。晚生在關中設立國史館,招攬賢士,搶救典籍,就是效仿稷下學宮啊!”
先是夸獎田橫,現在又是贊頌齊地,劉盈這番話把田橫說得暈乎乎的,好似醉酒一般。
他竟然主動拉起劉盈的胳膊,“太子,伱設立國史館的事情,酈先生跟我講了。齊地多典籍,也有儒生。奈何先前項羽肆虐,燒殺搶掠,損失慘重,許多典籍也需要恢復。我回去立刻召集士人,幫助太子,共襄盛舉!”
83最新地址 劉盈連忙道謝,“仲父,您若真是能做到這一件事,待晚生將書修好,必定在第一篇,感謝仲父大恩大德。傳流后世,所有讀書人也會贊頌您的。”
“是嗎?”
田橫抓著胡須,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齊地多書生,我也是造福家鄉,當不得夸獎,當不得夸獎啊!”
話雖然這么說,可他的嘴角都咧到耳邊了。
酈食其心里同樣有數,田橫這人,有個習慣,就是喜好養士。
他手下有三千門客,簡直堪稱當世小孟嘗。
坦白講,酈食其很鄙視田橫,因為現在早就不是戰國的時候了,有錢糧養士,還不如拿來養兵實在。
可田橫卻樂此不疲,他十分享受,前呼后擁的感覺。
人活一張臉,咱田家是齊國世代貴胄,要的就是家鄉父老的認可。
誰提起田橫,都豎起大拇指,這就足夠了!
比起當齊王,還舒坦呢!
劉盈的話,簡直說到了田橫的心坎上。
他越看這位漢太子,就越是喜歡。
也不知道漢王哪來的福氣,竟然有個這么好的兒子,讓人羨慕地肝疼。
劉盈請田橫落座,他在旁邊陪著,禮數周全,無可挑剔。
田橫非常欣慰,但又不解道:“太子,項羽此人,屠戮齊地,禽獸之人!為何漢國與楚議和,沒有道理啊?”
劉盈忙道:“仲父,此事跟我有關系,彭城一戰,項羽擄走我阿母,又囚禁我的大父。他們落于項羽之手,雖說義有大小,事有輕重,但總免不了天理人情。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阿母大父,喪于項羽之手而不救。”
田橫聽完,連連點頭,“我就知道,項羽這個匹夫,虎狼禽獸,不為人子!不為人子!”
田橫痛罵之后,又抬頭道:“太子,縱然為了救人,不得不議和,但卻不能真的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人無殺虎之意,虎又害人之心。若是項羽恢復元氣,必定興兵來犯,到時候遺禍無窮啊!”
劉盈點頭:“仲父所言極是,可漢楚已經議和,此時翻臉,未免有失信義。”
田橫哼了一聲,“除掉項羽,正是人心所向,跟他講什么信義?他坑殺二十萬降卒,又害義帝,涂炭齊地七十余城,殺戮無算,他有信義可言嗎?”
田橫手按寶劍,朗聲道:“若是漢王不愿出手,我也要盡起齊地兵馬,攻取彭城,滅了楚國!”
這位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刻就出兵。
劉盈眼珠轉了轉,突然道:“仲父,我覺得您這話怕是有不妥之處。”
“哪里?哪里不妥?”
“您打算滅楚國,此事不妥。”
田橫一怔,“太子,你什么意思,莫非還要包庇項羽不成?”
“不不不!”劉盈連連擺手,“仲父,我的意思是咱們只針對項羽一人,不要滅楚!”
“不滅楚,如何滅掉項羽?”田橫大為不解。
劉盈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國將士乃是抗秦主力,立下赫赫功勛。如今只是項羽失德,若是楚國能更換國主,諸侯自然心安,天下自然太平。”
田橫眉頭緊皺,“太子的意思是只誅項羽一人?”
劉盈點頭,“確實,就連項氏一族,也可以赦免,甚至可以擁立項氏子弟,繼承楚王之位。其實,我以為項羽也可以不殺,只要他禪讓退位,從此之后,再不興起兵戈,也可以寬宥。”
田橫也被這番話驚到了,初聽之下,很不理解。
但仔細琢磨,又覺得回味無窮,這里面藏著大學問。
不滅楚國,不誅項氏。
只針對項羽一人!
田橫再三思忖,竟也不由自主點頭,“太子如此安排,倒是仁至義盡!”
此時酈食其也聽得明白,不由自主躬身道:“天下洶洶,皆是項羽一人而已!誅滅項羽一人,還天下太平,如此最好能不過!”
田橫用力頷首,“好,我贊同!”
正在他們說話之間,劉邦從外面笑呵呵走進來,張良、陳平左右陪伴,前來面見田橫。
見禮之后,劉邦坐下,也讓田橫坐下。
隨后得意洋洋道:“田相國,你說說,吾子如何?”
田橫仰頭一笑,“遠勝其父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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