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陪著劉邦,登上芒碭山,他們找到了當年營寨的舊址,幾年的光景,營地上長滿了蒿草,原來的茅草屋全都塌了,只余斷壁殘垣。
墻角處,還能找到幾個破瓦罐。
“阿父,這是你當年用過的吧?”劉盈笑著問道。
劉邦不置可否,只是找了塊平坦的大石頭,坐了下去,貪婪地看著山川景色……十年光景,劉邦已經老了,鬢邊盡是白發。
那些和他落草的兄弟,有人已經戰死,還有人身為徹侯,榮華富貴,煊赫無比。
大家伙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唯獨這青山,依舊是昔日的模樣……
劉邦心中百感交集,他扭頭看去,目光落在西南方向,突然問道:“盈,那塊怎么有一座大墓,誰敢在這里興起墳墓?”
劉邦勃然作色,這可是他的龍興之地,埋在這里,豈不是蹬鼻子上臉,欺負到他的頭上了!
劉盈怔了怔,思忖片刻,反而笑道:“阿父,這人你還真不能隨便處置,讓他葬在這里,也挺好的。”
劉邦認真思忖,突然一拍大腿,“莫不是陳勝?”
劉盈點頭,“正是!”
原來陳勝兵敗,死在了部下手里,尸體輾轉,竟然安葬在了芒碭山,正是老流氓起義的地方。
不得不說,冥冥之中,有那么一點玄學成分。
劉邦也是一驚,向西南方望去,片刻之后,劉邦笑道:“盈,你說明明陳勝最先起兵,聲勢最大,到后來怎么還是阿父贏了?”
劉盈想了想,“或許是上天派陳勝為阿父前驅吧!”
劉邦眉頭緊皺,突然道:“你這話說的不對!這樣吧……我們就留在山上,住上兩晚,好好聊聊這事。”
劉盈瞪大眼睛,“阿父,山上簡陋寒冷,對您身體不好!”
劉邦擺手,“戎馬沖殺過來的,沒有這么嬌貴。倒是你這個豎子,可不能貪圖享樂。”
劉盈無可奈何,只能被老流氓揪著,爺倆在芒碭山,搭上了帳篷,住了下來。
到了夜晚,爺倆圍著篝火,肆無忌憚暢聊。
劉邦告訴劉盈許多事情……陳勝年輕時候說茍富貴勿相忘,可是他成了陳王,昔日小伙伴來找他,竟因為言語放肆,而慘遭殺戮。
當初的誓言,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
陳勝起義的時候,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聽起來好像是鄙夷王侯,在乎百姓。可結果陳勝的麾下,人人爭相稱王,把他拋在了九霄云外。
義軍興起之后,陳勝讓吳廣領兵直取滎陽。
奈何滎陽是天下要沖,關中咽喉,又有敖倉在側,一時根本攻不下來。
按理說,他應該調整部署,及時避實擊虛,穩固后方,擴大根據地。
結果陳勝居然讓吳廣繞過滎陽,直接進攻關中……
劉邦哂笑道:“乃公兵敗彭城,退守滎陽,項羽追殺過來,久攻不克……竟然重走了陳勝的老路,你說可笑不可笑!”
劉盈耐心聽著,也是感慨萬千。
或許這就是人們不會吸取歷史教訓的鮮活例子吧!
怎么說呢?
陳勝這人,能舉起義旗,絕對算是彌天大勇,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都不能否認。
但似乎也僅此而已了。
他擅殺故友,對屬下嚴苛,無論人品還是戰略眼光,都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
尤其是和劉邦放在一起,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阿父,對不起,我過去小瞧您了!”
劉邦怒目而視。
劉盈又道:“我不該把您和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相提并論的,跟那些人比起來,您或許還不行,但是放眼如今,您是這份的!”
劉盈伸出了大拇指。
劉邦眨了眨眼睛,一時之間,居然弄不清是夸獎,還是諷刺……
“伱這個豎子!”
劉邦重重嘆息之后,又說道:“其實也不能這么想……陳勝并非頂尖人物,但他舉起義旗之后,天下云集響應,這又是為了什么?”
劉盈思忖道:“不是陳勝多了不起,而是秦朝暴政,失去人心!”
“沒錯……如今天下到了我劉氏手里,如果我們治國無能,民怨沸騰。一個陳勝,舉起義旗,天下響應。一個芒碭山的強盜,也會殺進京城,奪了江山社稷!”
劉邦伸出大手,按在劉盈的肩頭。
“盈,阿父的話,你要記住!不光是你,也要讓子孫后代都記住!”
劉盈用力點頭,格外認真嚴肅。
這點提醒,屬實太重要了。
劉盈決定,要在這里,修建一處所在,樹立碑文,長久銘記。
83最新地址 日后每一位大漢太子,在繼位之前,都要在這里住上幾天,好好思忖。知道得天下的艱難,失天下的容易。
正因為有了陳勝的墓地,才讓這里成為最好的教育場所。
從芒碭山下來,劉盈道:“阿父,你安排人替始皇帝照看驪山陵墓,陳勝這一處,也不好荒廢了吧!”
劉邦欣然道:“這是自然……這樣吧,安排三十戶百姓,讓他們照顧陳勝墓地,四時祭祀,不可斷絕供奉!”
劉盈連忙答應。
父子從芒碭山下來,下一站正是下邑,張良出謀劃策的所在。
然后又是豐邑、沛縣,泗水亭……劉邦領著劉盈,一路走下來,幾十天的光景,就仿佛重走了一遍劉邦的人生。
劉盈隨著自己的阿父,也認認真真領略了他的心路歷程。
“阿父,我似乎有點懂你了。要不……我們再去彭城,去看看您戰敗的地方!”
“豎子!”
劉邦怒目圓睜,“你這是又皮癢了,想挨打是吧?”
劉盈嘿嘿一笑,“您老高抬貴手……真的不考慮去彭城瞧瞧?”
劉邦怔了怔,沉吟道:“出來許久,還是盡快回去吧!若是有下一次,再去彭城!”
父子倆動身返回關中……一來一回,大半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等他們回來,最小的劉建都已經開始蹣跚學步。
“皇后,讓你照顧這一大家子,還要處置國事,辛苦你了。”劉邦由衷說道。
呂后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自己的事情,而是問道:“陛下帶著盈去了芒碭山,看了陳勝的墓地?”
劉邦道:“朕確實老了,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往后就要你多多留心,看護盈了。”
劉邦說著,將自己的手按在呂后的手上。
呂雉有心掙脫,卻被劉邦死死握住,掙脫不了。
“陛下!”呂后帶著嗔怒。
劉邦嬉皮笑臉道:“你說說,嫁給朕,可曾后悔?”
呂后又是一怔,想要張口,話堵在嗓子眼,卻是說不出來。
劉邦看在眼里,欣然點了點頭,“走了這么久,還是椒房殿舒服,朕就在這里睡了。”
劉盈返回關中,很快被幾個兄弟包圍住。
“二哥,楚地百姓怎么樣,過得好不好?”劉如意急切問道。
“楚地啊?”
劉盈一笑,突然凝重起來,“楚地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只能穿樹葉,啃樹皮!”
“啊!”
劉如意大驚失色,小臉變得格外難看,“真的這么慘?”
劉盈點頭。
劉如意頓時憂心忡忡,“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我能為了楚地子民做點什么嗎?”
劉恒道:“三哥,你可以免去楚地百姓賦稅,給他們送更多的牲畜牛馬……讓他們過得好一點。”
“對!沒錯!”劉如意看了眼劉恒,“你有錢嗎?”
劉恒怔住,我讓你出錢,問我干什么?
“別猶豫了,快點拿出來,回頭我加倍奉還!”
劉恒無奈,只能說道:“我這里有一萬壓歲錢。”
“一萬錢?不對啊,你怎么能有壓歲錢?為什么我的錢在阿母那里?”
劉恒只是給了他一個白眼,連壓歲錢都守不住,還想造福楚地,真是做夢!
“這點錢也不多……總比沒有強。對了,長,你有錢嗎?”
劉長呵呵道:“有錢……但我不給你!”
“你這個豎子……算三哥借的行不行?”劉如意竟然哀求起來,“長,還有恢、友、建,你們把錢都借給我,等楚地富裕起來,我十倍,百倍奉還!”
這時候劉盈臉黑了,“如意,你小小年紀,怎么能四處借錢呢?你這樣讓我很失望!”
劉如意眨了眨眼,“二哥,可我怎么聽說,你當初也向諸將借錢,用來養士啊!”
“有?有這么回事嗎?”劉盈板起面孔,“那都是他們胡說的,為了詆毀我!”
“沒有胡說!”呂后的聲音傳來,“你這個豎子,就是那么干的!蕭何他們不會撒謊!你阿父也不會!”
劉盈一見呂后來了,連忙給呂后施禮。
呂后疾步到了劉盈近前,低聲道:“你阿父病了……政務就要暫時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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