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雙腳落地,甩一甩發麻的手掌,立即舌綻春雷,那大嗓門震得屋瓦都要顫動。
“直娘賊,老子大老遠地提了食盒送來,腿都跑細了,如今卻無人承認,欺負老實人么?
老子先打你個大耳刮子,出一出心頭這口鳥氣,再要惹得老子性發,一把火把你這鳥驛館都燒作白地!”
楊沅一巴掌扇倒“國信所小吏”,立即大聲叫嚷起來。
他就是有心把事情鬧大。
至于說打了一個國信所小吏會有啥后果,比起被暴怒中的金國小王爺給宰了,還真不叫事兒。
再說了,打了國信所小吏一巴掌,怎也不至于是殺頭之罪,只要不死,他哥就能撈他出來。
沒錯,來到大宋一年多,楊沅已經在這里有了一個“親人”。
完顏屈行帶著七八個如狼似虎的侍衛正急匆匆趕來。
剛到烏古論盈歌的閨閣門外,正要抬腿踹門,忽然聽到屋后有人大喝。
完顏屈行可是金國使團正使,聽見動靜,立即把手一擺,留下兩個人守住盈歌的門戶,他便提刀沖向閨閣后面。
一見后面情形,完顏屈行頓時一愣,旁人不認得那個“老吏”是何許人,他又怎么可能不認識。
可如今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宋宰相,竟然倒在地上,瘦削無肉的腮腫得老高,嘴角還有血跡……
完顏屈行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前方檐下的幾個人。
那幾人正是等在這里接應秦檜的。
其中一人四旬上下,膚色微黑,頜下無須,正是國信所內侍都知押班李公公。
李公公跑近了一看,腦瓜子嗡的一下,雙腿就有些軟。
便是官家都要忌憚幾分的秦檜竟然被人給打了?
秦檜也被楊沅這一巴掌給打懵了,他倒在地上,抬頭去看楊沅的時候,眼前仍有一顆顆的金星在亂冒。
李公公急急跑向秦檜,惶恐地叫道:“秦……秦……”
秦檜驀然扭頭看向李公公,眼神凌厲。
李公公心中一凜,馬上改口,戟指楊沅,怒聲喝道:
“秦……擒住他,給我擒住他,竟然敢在班荊館里鬧事,簡直是反了他了。”
扮作國信所役卒的兩個侍衛隨從,慌忙上前將秦檜扶了起來。
秦檜定了定神,悄然退后兩步,掩在二人身后,微微低下了頭去。
另有國信所的役卒上前摁住了楊沅。
楊沅跳著腳大叫:“干什么?干什么?你們這些沒骨氣的含鳥猢猻,只會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么?
我大老遠從后市街送吃食過來,還租了一頭驢子代步。到了這里,他們金人就說不曾有人‘索喚’過,這不是拿我當猴耍么?”
秦檜聽了楊沅這番言語,鎖緊的眉頭微微一展,此人的出現,只是一個意外么?
去年,秦檜乘肩輿從他的賜第上朝的時候,曾遇到一個名叫施全的刺客,手持鍘刀,行刺于他。
當時,秦檜二次拜相已有十二年了,從未遇到過刺客。
因為安逸太久,手下也都松懈了,以至于被施全殺到近前,險些把秦檜砍死。
最終,那施全寡不敵眾,被生擒活捉,送去大理寺法辦。
于五天后的元宵節,在大庭廣眾面前被肢解而死。
從那以后,秦檜出行時,身邊明里暗里至少有不下于五十個的好手跟隨保護。
這一次是因為身在班荊館中,又是喬裝而來,身邊沒有足夠的人手,這才被楊沅所趁。
不過,如果這只是一次意外,是被人坑了的一個閑漢鬧事,那就得大事化小了。
否則,事兒一旦鬧大,被人發現自己秘密拜訪班荊館,那就壞了他的大事。
想到這里,秦檜微微瞇起眼睛,向李公公搖了搖頭。
李公公雖然在喝令部下抓住楊沅,眼角余光卻一直盯著秦相。
見秦相示意他息事寧人,便知秦相心有顧忌,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
他是負責安排秦相與金國王爺秘密會晤的人,又何嘗不擔心這件大事暴露?
“你這刁民……”
李公公雖然存了大事化小的念頭,卻也不能虎頭蛇尾。
他裝腔作勢的還想斥罵楊沅一番,完顏屈行卻已不耐煩地把他往旁邊一扒拉,把李公公扒了一個趔趄。
完顏屈行上前兩步,按住腰刀,森然道:“你是何人?”
楊沅被兩名國信所役卒倒扣著雙臂,倒也不懼。
一見問話這人年紀輕輕,辨發垂于耳后,耳朵上一對大金環,頭頂上光禿禿的,前邊一個小劉海,猜測此人就是那個完顏屈行小王爺。
楊沅便扯起嗓子叫道:“某楊沅,臨安一閑漢也,怎樣?我從后市街大老遠的給你們送小食過來,還送出罪過來了不成?
我看你雍容端正,氣度不凡,必然是個大貴人,堂堂貴人,也要賴我一個平頭百姓的這點小錢不成?”
這話說的中聽,完顏屈行就把腦袋一歪,耳下大金環一閃,乜視著旁邊一名隨從。
那隨從會意,忙上前小聲道:“小王爺,屬下說的正是此人。”
完顏屈行聽了頓時意興索然,這興師動眾的,結果就是一個送‘索喚’的閑漢?
他這手下向他稟報,說是有個俊俏小官人被阿蠻領進了盈歌的閨閣,可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若這少年真是盈歌找來的姘頭,干嘛要搞出這么大的陣仗來,唯恐旁人不知道他在這兒么?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些揶揄語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喲,我道是誰,在本姑娘院子里大呼小叫的,比樹上的烏鴉還要聒噪!原來是小王爺你呀。”
隨著聲音,盈歌腳步輕盈地從樓閣中走了出來。
身上穿一件湖水綠的窄袖錦緣短襦,腰上系一條石榴色的喇叭裙,腳下蹬著一雙尖頭復底繡花鞋。
她的頭發懶懶地挽一個髻,濕亮濕亮的,顯然是剛剛沐浴,還沒擦拭干凈。
烏古論盈歌剛一露面,便與楊沅迅速碰了下眼神兒,馬上又挪開了。
盈歌微微揚起下巴,對完顏屈行冷笑道:
“本姑娘不是說了么,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管你,可你也別來管我。
你又跑到本姑娘院子里來做什么?是不是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