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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劈柴、咸蛋和八卦鏡

  翌日一早,想睡懶覺是不可能的。

  楊澈要去皇城司當差,起的甚早。

  他還要利用早晚時間教楊沅習武,因此楊沅每天都會在甜睡中被楊澈拖起來,晨練不輟。

  楊澈一番操練,把楊沅累成了狗,這才匆匆洗漱了一番,換了公服。

  他在宋家小吃店里吃點早餐,便匆匆上值去了。

  兩兄弟不但租了宋家的房子,伙食也是交錢搭伙的。

  楊澈走后,楊沅還要負責為店里劈柴。

  他把一截圓滾滾的木頭豎在木墩上,不用斧頭,卻使那口環首直刀,精氣神兒專注一線,狠狠一刀劈下去,那木頭便應聲裂作兩半。

  楊沅不僅是在劈柴,每一刀劈下時,他都會用心體會運刀的角度、速度、力度和準頭,用心體會每一塊木頭不同的紋理、硬度對刀劈下時產生的影響,摸索如何作用力最節省也最犀利。

  這些訣竅,楊澈當年學刀時一樣是懵懵懂懂。

  他是在劈了五六年的柴后,才漸漸品出其中門道的。

  可楊沅聽楊澈一說就已經明白了,他才只劈了大半年的柴,領悟收獲的用刀心得,就已抵得上楊澈當初五年的功夫。

  現代教育體系給予一個人的知識,的確有很多是在今后的工作生活中完全用不上的。

  但學習它的過程卻并不是無用的。

  在此過程中培養出來的理解能力、邏輯能力、分析能力,會讓你在做其他許多事的時候,產生一種類似于“慧根”的悟性。

  宋老爹拖著瘸腿過來,他的肋下夾著一捆蔥,破天荒地停下來看楊沅劈柴。

  楊沅劈完今早最后一根柴,向宋老爹呲牙一笑:“老爹,你看我這柴劈的怎么樣?”

  宋老爹板著臉冷哼一聲,不屑地道:“沒殺過人,再怎么練,都是花架子!”

  說完,他就拖著瘸腿,抱著那捆蔥奔廚房去了。

  “嘁,就你殺過人!過,這老頭兒平時看見我就煩,今兒怎么有心情看我練刀了?”

  楊沅撓了撓頭,抓起搭在長凳上的衣衫,轉身回了屋。

  他卻不知,楊澈用早餐的時候,就已經把楊沅將去“陌上花”繡坊當學徒的事兒告訴了宋老爹。

  那炫耀的心態,就像自己兒子有了大出息似的。

  因之,宋老爹看楊沅也順眼了些。

  楊沅先去沖洗了一番,換了身衣服,便去前堂用餐。

  經過廚房時,見宋老爹和鹿溪正在忙著,楊沅和鹿溪打了聲招呼,趁宋老爹不注意,又向她遞了個眼色。

  楊沅在前堂墻角處剛坐下,鹿溪就給他端來了吃食。一碗清甜的豆漿,一盤馓子,一碟剪角子。

  鹿溪回頭看看,見老爹不在,就從袖筒里滾出來一枚咸鴨蛋,對楊沅輕聲道:“快點兒吃,別讓我爹看見。”

  “嗯,還是我家鹿溪對我最好。”

  二人眉來眼去一番,鹿溪做賊心虛地走開了。

  楊沅掰開馓子放進豆漿里泡著,先把一碟煎角子吃完,這才剝開咸鴨蛋。

  這時,馓子已經吸足了豆漿,帶著一股濃濃的豆香,一口咬下去,唇齒間滿滿的酥香甘甜。

  楊沅口重,鹿溪知道他的口味,這才經常偷顆咸蛋給他。

  楊沅咬一口馓子,吃一口流油的咸蛋,再喝一口豆漿,美滋滋。

  一想到今天見到那位金國貴女烏古論盈歌,就能從她那兒大賺一筆,楊沅就胃口大開。

  楊沅吃飽喝得,又用釅茶漱了口,對宋老爹父女打聲招呼,便離開了宋家小食店。

  宋老爹沒搭理楊沅,但楊沅出去后,他卻拖著瘸腿從廚房走了出來。

  宋老爹跟到店門口,看看眼巴巴望向門外的女兒,說道:“二郎去做刺繡學徒了,以后也算有了一樣本份事兒做。”

  鹿溪心里發虛,便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宋老爹沉默了一下,又叮囑道:“以后你每天盯著他些,莫要上工遲到了,惹得東家不高興。”

  “哦!知道了爹。“

  剛偷了咸蛋的鹿溪不敢看自己老爹,一邊答應著,一邊往廚房走。

  后面,傳來宋老爹的聲音:“以后給他咸蛋吃,就大大方方地給,別作賊似的,一個咸蛋,你爹還供得起。“

  鹿溪嚇了一跳,老爹都發現了啊?

  她心虛地答應一聲,見老爹沒再說什么,趕緊加快腳步進了廚房。

  回了廚房,鹿溪這才慶幸地吐了吐舌頭,這回沒挨罵,看來老爹對二哥哥不那么看不順眼了。

  大堂里,宋老爹刀刻一般的皺紋微微漾起了笑意。

  楊家二郎整天不務正業,卻偏偏討了閨女喜歡,宋老爹是看在眼里,愁在心頭。

  這么不靠譜的后生,如何能成為閨女一生的依靠呢?

  如今二郎有了正經營生,他總算不用那么擔心了。

  楊沅出門的時候,很多店鋪還沒有開張,但計家鹵味店卻已開了門。

  計老伯的鹵味店平時都是日上三竿時才開張的。

  楊沅有些好奇,走過去時特意看了一眼。

  就見計大胖子踩著一張條凳,正撅著肥碩的屁股,拿個錘子在門楣上釘著東西。

  “計老伯早啊。”

  楊沅打聲招呼,抬頭仔細一看,計大胖子正要釘在門楣上的,赫然是巴掌大小的一面八卦銅鏡。

  楊沅奇道:“計老伯,你這是在做什么?”

  計老伯一邊端正著銅鏡,一邊道:“招吉祥,驅邪祟吧!我要用這八卦鏡,照死姓茍的王八蛋。”

  楊沅聽了連連搖頭,也不知計老伯和老茍叔究竟有什么恩怨,你釘上八卦鏡,老茍叔豈能看不到?

  別到時候兩家比著安鏡子,以后計家熏雞、茍家老酒都改成了鏡子店。

  楊沅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趁計老伯正在專心致志地端正他的八卦鏡,像條黃花魚兒似的,溜著邊兒地滑了過去。

  出了后市街,往左一拐,沿長街走出不遠,就是中瓦子的西門。

  楊沅步態悠然地拐了進去,盈歌要從城外的班荊館趕過來,不會那么快到,他不著急。

  中瓦子這段地面,是臨安城里寸土寸金的黃金地帶。

  它與御街相交,最是熙攘繁盛,所以沿街店鋪的房租高得離譜。

  你若在這里開店,不做些最熱門的賺錢生意,那就連房租都付不起。

  中瓦子兩旁的店鋪,多是經營金器首飾、或是高樓酒樓餐飲,又或者高檔瓦子這種來錢快的生意。

  茶樓酒肆也是有的,但同樣是檔次極高的所在。

  “王媽媽茶坊”就是位于中瓦子的一處高樓茶坊。

  臨安茶坊共分三種,一種是“花茶坊”。

  這種地方,就連迎門的都是靚妝的麗人,客人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點花茶”。

  興盡而去的時候要付的是“干茶錢”。

  從這花哨的名字,諸位看官也該品得出,這種茶坊主做的是什么生意。

  第二種的茶坊叫“人情茶坊”,多是各行各業的“行老”們在此聚會,交流信息,招攬生意的。

  所以,茶不重要,重要的是茶坊的位置和坊中適合多人聚會交談的場所。

  最高一檔的就是“王媽媽茶坊”這種“大茶坊”了。

  這種地方裝修極其雅致,茶具俱都不俗,來往此處的多是富室子弟、諸司下士、文人墨客。

  就算是大茶坊的一樓散座,也是有專人侍候的。

  以楊沅的積蓄,本來不該來這種“大茶坊”。

  可是以烏古論盈歌這等身份,又是個女人,他不選這種清貴、幽靜的所在,又能去哪里?

  曾經初出茅廬的他,也是一個懵懂少年。

  記得他第一次獨立接單的時候,興沖沖地把甲方領進了有求公司老板開了賬戶的“夜精靈”,那兒一片燈紅酒樓、鶯鶯燕燕地把你環繞中間,他覺得挺上檔次的。

  問題是他的委托人是個“荼蘼花開、風采依然”的姐姐。

  楊沅這番操作把她給看懵了,繼而姐姐便勃然大怒,覺得這個年輕人太不尊重她了。

  為了挽回自己的這第一單生意,慮事不周的楊沅只能用誠懇來打動她。

  雖說經過一番深入溝通與交流,那位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最后還是原諒了他的魯莽和草率。

  并且依舊同意由他來承接這單業務。可是“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的辛苦有誰懂啊!

  如今的楊沅早非吳下阿蒙,自然不會再犯這樣幼稚的錯誤。

  他今天不但換了潔凈、體面的衣服,更是把他的全部積蓄都帶了來。

  一個合適的環境,一身得體的衣服,對于這樣重要客戶的第一次正式會面,是很有必要的。

  不過,即便如此,楊沅也去不起二樓的雅座。

  他就在一樓散座選了個幽靜些的位置。

  這里的散座也都用竹簾、花卉、屏風等物件巧妙地做了隔離,私密性還是不錯的。

  看看時間尚早,楊沅先點了一壺茶,又要了兩碟小點心,便在座位上坐下來。

  路上有賣報小童叫賣而過,楊沅讓人把他喊了進來,又買了一份“小報”。

  今天不是節儉的時候,這兒也不是節儉的地方。

  宋國這小報,其實是大宋“進奏院”出的。

  大宋朝廷的“進奏院”就設在朝天門北側,離這兒很近。

  那是總領朝廷與各地各衙門上下往來詔令與奏報的重要衙門,耳目最是通靈,還管著傳諭天下的職責。

  所以進奏院每天都要采集、編輯、審定和發行“朝報”。

  但進奏院的一幫“小編”經濟頭腦靈活,在編發“朝報”的同時,也會把一些人事任免、地方奇聞等事件另行抄錄了,作為“小道消息”悄悄傳遞給他們在外邊的合作者,編印成“小報”,販賣給普通市民牟利。

  楊沅這份小報,就是專門搜集和傳遞“小道消息”的人,及時將他們從進奏院泄露出來的“小道消息”編寫、刻印而成的。

  由于消息傳遞受限于這個年代的通訊條件,所以小報上的消息有很多都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了。

  楊沅想先把整份小報的題目瀏覽一遍,挑著感興趣的內容先看。

  卻不想楊沅剛打開小報,頭版頭條的一條“舊聞”,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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