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小老兒這侄孫脾氣不大好,尋親不遇,未免有些暴躁了,差爺你大度,可別跟他一般見識。”
族長賠笑說著,又瞪了一眼正抱著小腿蹲在地上哀嚎的侄孫,斥罵道:“上不了臺面的狗東西,滾一邊兒去。”
然后,他又向兩個捕快點頭哈腰地道:“這孩子不懂事,小老兒會教訓他的,差官息怒。”
打人的捕快把鐵尺往腰間一插,不耐煩地揮手道:“既然尋親不遇,那就滾到一邊兒等人家回來,別在這給老子添亂。”
“是是是……”
族長連忙領著一群族人退開,虎仔上前攙起被打的方蛟,也一瘸一拐地跟了過去。
族人們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這要是等丹娘回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看這天色有些陰,已經是入梅時節,一會兒可別再下了雨。
再說,這地方總有幾個捕快晃悠,就算丹娘回來了,他們也不好當著官差的面,向那小寡婦施壓啊。
方老族長便道:“她不是剛走沒一會兒嘛,趕緊打聽打聽鳳凰山在哪,咱們追她去。”
于是,一群方家人就向湖邊的游人打聽了一下位置,然后朝著鳳凰山追了下去。
剛剛挨了一頓揍的方蛟實在走不動,叔爺又不說讓出滑竿給他坐,只好折了一根樹枝當拐杖,獨自一人蹣跚地綴在最后面。
臨安城西南方向的龍山渡口,身著便裝的寇黑衣和楊澈正在一個小攤上吃著蝦爆鱔過橋面。
河上舟船如過江之鯽,客貨往來日夜不息。
盡管今日天色有些陰沉,可如林的帆檣,還是讓人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機。
這里不僅有南北客船,還有從三佛齊、大食、斯伽里野等國千里迢迢趕來的番國商人。
他們的船上滿載著異國的珍奇貨物。
沉香,龍腦,珠琲珍異、香布、蘇木等奢侈品應有盡有。
依托龍山渡而建立的以批發為主的龍山市更是熱鬧。
有了“冰井務”秘探的協助,兩人現在輕松了許多。
至少不需要他們事事親力親為,全程自己跟蹤了。
不然,一直不換人,不僅要考慮到被發現的可能,體力和精神上也受不了。
關昊是個大海商,他最常走的航線是扶桑和高麗。
此刻,他的大商船正停泊在碼頭上,絲綢、瓷器等大宗商品正被搬上船去。
寇黑衣道:“關昊開始往船上裝載貨物了,難不成他要離開臨安?”
楊澈道:“這可不好判斷,市船務那邊有李麟照應他,所有的出入記載,都可能做了偽造或者涂改,從以往的情報我們無法做出判斷。”
寇黑衣道:“不管他,我們只管盯緊了。讓‘冰井務’準備幾條好船,如果他真的要走,我們就在出海口截住他,以防消息走漏。”
碼頭上,人群稠密處,一位員外打扮的人領著幾個家丁笑瞇瞇地走來。
他們四顧的目光,不時會從碼頭上正吃面的寇黑衣和楊澈身上掠過。
那位員外模樣的人笑瞇瞇的,聲音卻帶著一種與他臉上表情并不匹配的冷峻。
“黃四丑,他們可都準備好了么?”
“張供奉放心,‘三更’的人已經埋伏好了。
咱們的人,由沈鶴、岑本、陳楚生、沐文,各領五十個卒子,也分別在幾個出口埋伏下了。”
張供奉微微一笑:“很好!記住,‘三更’動手之后,一應善后,就是我們的事了,手腳一定要干凈!”
這位張供奉名叫張定邦,他這個供奉,可不是武俠小說里的什么客卿供奉,而是大宋的一種官職。
宋代的官職總是搞得稀奇古怪的,很多官職名稱起的莫名其妙,既不上承漢唐也不下啟元明。
不說官職了,就連皇帝這個“官家”的稱呼,都出現的莫名其妙。
雖然后世的專家們給這個稱呼做出了很多種解釋。
可實際上,就連宋朝的皇帝,都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被稱為“官家”。
宋太宗和宋真宗都曾因為好奇,就這個問題請教過博學的大臣:“何故謂天子為官家耶?”
大臣們答的五花八門,總之,盡量捧著說就是了。皇帝也就聽之任之了。
“走吧,咱們該去引蛇出洞了!”張供奉說完,便向碼頭上的一條大船走去。
那條大船正用幾條踏板搭在碼頭上,把一箱箱一籠籠的貨物,往船上搬運。
那條船,正是大海商關昊的商船。
寇黑衣正盯著關家的貨船,忽見一位員外領著幾個隨從走向大船,其身態步伐,顯然不同尋常,不由得雙眼一亮。
剩下的一口面條,被他呼地一聲吞了下去。
寇黑衣一把抓起擱在桌上的佩刀,對楊澈低聲道:“有人出現了!”
鳳凰山又名越山。
傳說,當初越王勾踐曾在鳳凰山上建百尺樓望海,窺視吳國。
那應該算是第一座望海樓了。
如今的望海樓,已經不是當年越王勾踐所筑,但也頗有年頭了。
楊沅一行人驅車到了鳳凰山下,便停下了車子。
丹娘和青棠從車上下來,兩個車夫和兩個家丁按照楊沅的吩咐,往山上搬運茶具、席子和食盒等物。
山不是很高,不過五十幾丈,不過要搬運東西上去,也要耗費一些時間。
前方堤下就是內凹的一處江灣,涌潮至此,會因為地形的影響,形成數丈高的浪頭。
那浪頭如同一群暴怒躍起的雄獅,前來后涌,上下翻卷,奔騰不息。
因為天陰,所以今天的天幕顯得尤其低些,
因此一來,雖然今天的潮頭比不上八月十八的盛況,但也頗具威勢了。
楊沅對丹娘道:“他們往山上搬東西,還需要些時間,我們先去江邊看看鴨哥他們吧。”
丹娘自無不允,便帶著青棠與楊沅下了堤壩。
青棠跟在他們二人后面,挾著三把油紙傘,實在嫌累贅,干脆扛在了肩上。
本來挾傘而行,顯得很是綽約的一個小娘子,一下子變成了憨態可掬的傻丫頭。
入梅之后,這雨說來就來,而且還很頻繁,所以雨具都是要隨身攜帶的。
堤下再往江邊去,還有十幾丈的寬度,江邊插著十幾桿紅旗,迎風獵獵。
鴨哥領著他喚來的二十多個弄潮人,分成兩組,正光著脊梁在江邊說笑活動著身子。
楊沅等人下了堤,從堤上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
這時候,又有兩輛馬車緩緩駛來,到了鳳凰山下。
這是兩輛極其華麗寬闊的大車,比起楊沅那兩輛車可大了許多。
兩輛車各使兩匹一根雜毛也沒有的白馬拉著,風騷的很。
馬車到了山下停住,轎簾兒一掀,便有一個個嬌俏可愛的女子,從車上輕快地跳下來。
一個、兩個、三個……
每輛車上,都跳下五個少女。
雖說這車夠寬敞,可一輛車里坐五個人,只怕也要擠得滿滿當當的了。
不料,盡管如此,前車中竟然還有人。
后車的五名女子剛下了車,便穿花蝴蝶一般擁到了前車旁。
前車里最后走出來的兩個少女并不忙著下車,反而彎腰把半截身子探進了車內。
“快點呀,別磨磨蹭蹭的。”外邊有位姑娘在那彎腰的女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其他少女便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接著,就見車上的那兩個少女,從車中挽出一個錦袍年青人。
這年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眼俊俏,發髻上風騷地簪了一串茉莉,后脖梗里插著一柄折疊扇,臉頰上還有四五個深淺不一的紅唇印。
他被車上車下幾個少女七手八腳地攙下車來,
這期間他還忙里偷閑,這個粉腮上捏一把,那個胸口兒掏一下,惹得眾少女嬌嗔不已。
年青人“鵝鵝鵝”地笑了幾聲,便道:“好啦好啦,把東西都搬上山去,若曹泳已經到了,讓他把觀潮的最好位置給我讓出來!”
年輕人從頸后拔下折扇,往山上隨意指了一指。
隨車的四個侍從和兩個車把式,便開始將捆扎在車頂和車后的野炊用具往山上搬。
他這兩輛大車極是豪綽,車頂和車后位置,都預留有捆扎行囊的位置。
年輕人抬頭看了看山上,招呼圍繞在他身邊的一群鶯鶯燕燕道:“走吧,咱們也慢慢走著,五月十九能有什么好潮頭看?”
他正要舉步上山,老方家一群人抬著他們族長大人的滑竿兒追了上來。
方家人一瞧山下停著好幾輛大車,這哪認得出哪輛是丹娘的?
想要抬呼方蛟上前認人,這時眾人才發現方蛟因為傷了腿,落在了后面,現在還沒拐過山角呢。
眼見那些人就要上山了,方虎靈機一動,計上心來,跳前一步,便大喝道:“丹娘何在,丹娘,留步!”
一個淡綠衫子的少女摟著滿臉唇印的年輕人胳膊正要上山,聽見方虎大喝,不由一呆。
年輕人也有些發愣,看向淡綠衫子少女道:“阿萏,找你的?”
綠衫少女有些茫然,這群人,她也不認得呀。
綠衫少女就放開年輕人的胳膊,走到方虎面前,好奇地問道:“你找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