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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會玩

  庾亮巡視南頓、新蔡、汝南的同時,邵勛則抵達了陳縣,時已十二月初。

  銀槍軍右營原地解散,軍士各回各家。

  他們的家就安在陳郡——左營六千人安家于襄城,右營十幢兵則在陳郡。

  至于新招募的2124幢兵,則統一遷至梁國諸縣安置。

  十二月初八,臘日。

  睢陽渠東岸的空曠草場上,邵勛又帶著親兵、義從騎兵開始射獵,加深感情。

  這是傳統了。

  將近四百親兵、兩千義從軍士策馬奔騰,歡聲笑語不斷。

  “嗖!”箭矢飛出,挾千鈞之勢射中了一只奔跑中的野豬。

  野豬大怒,轉過身來,直朝邵勛沖鋒。

  親兵們盡皆失色,邵勛則哈哈大笑。

  “我來!”劉靈提著一把巨斧,沖到野豬側面,奮力斬下。

  野豬發出痛苦的嚎叫,四蹄一軟,歪倒在地。

  親兵們一擁而上,揮舞刀劍,將已處于“彌留之際”的野豬砍得慘不忍睹。

  劉靈撇了撇嘴,不屑于補刀。

  吃了我一斧,什么樣的野豬還能活?

  “賞金剛奴絹十匹。”穿著一身藍袍的邵勛吩咐道。

  劉靈的高手風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快步上前,拜倒于地,大聲道:“謝明公賞賜。”

  邵勛又大笑。

  天下英雄受吾驅使,美哉!

  血肉模糊的野豬被抬下去后,射獵繼續。

  “嗖!”又一箭射出。

  騎士們紛紛前出,你爭我奪,將一只已經蹬腿的野兔獻了上來。

  “賞你了!”邵勛收起角弓,馬鞭一揮,笑道。

  搶到野兔的義從軍騎士聽不懂他的話,愣愣地站在那里。

  親兵們紛紛呵斥。

  邵勛止住了,翻身下馬,走到此人面前,問道:“匈奴人?”

  義從騎士還是聽得懂“匈奴”二字的,傻傻點了點頭。

  邵勛拿馬鞭轉了一圈,指了指方才呵斥他的親兵,道:“既入吾帳下,便是袍澤,何斥喝耶?”

  說完,拍了拍手。

  蔡承會意,取來一匹絹。

  邵勛不滿,皺眉道:“此人騎術精湛,搶在爾等之前取得獵物,一匹雜絹如何能打發了?”

  蔡承又拿來一匹錦緞。

  邵勛滿意地接過,將騎士拉起,又把錦緞披在他身上,道:“到我軍中,只要有本事、有戰功,便有賞賜。”

  有軍官走了過來,用胡語翻譯了一通。

  騎士一聽,感激涕零,又要拜倒于地。

  邵勛拉住了,對著眾人說道:“吾平生只好美人和勇士。只要有勇力,敢拼殺,見我無須下跪。爾等亦要謹記,不可折辱壯士。”

  “遵命。”眾人齊聲應道。

  邵勛拉著匈奴騎士的手,道:“天色將晚,今日便到此為止吧。明日操練分進合擊之術。”

  篝火很快點燃。

  入夜之后,陳郡、陳縣官員亦至,一同吃肉飲宴。

  酒過三巡之后,場中愈發熱鬧起來。

  一些壯勇之輩開始比賽角力,勝者由邵勛親自頒發賞賜,頓時將氣氛推向高潮——呃,這項比賽不許劉靈參加,他已經提前拿到一枚玉佩作為獎品了。

  數十步外的林間小院內,王澄扒著墻頭,看了許久。

  他從荊州辭官后,就直接跑來了陳縣,因為他聽說王玄等三位晚輩在此。沒想到王玄提前走了,只有景風、惠風二人還留在這邊閑住。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一個人影向這邊走了過來。

  王澄迅速低下頭,免得被人看見。但片刻之后,他又抬起了頭,瞪大眼睛。

  侄女王景風悄悄出了門,竟然與陳公邵勛在墻下私會。

  爾母婢!你為什么抱阿魚?阿魚你為什么不反抗?

  “你還記得我!”墻根下傳來侄女幽怨的聲音。

  “知道你喜歡吃魚,方才特意鉤了一條上來,煨好湯了。”這是邵勛的聲音。

  “很香啊……”王景風已經把不快忘到了腦后,有些驚喜地說道。

  “一會趁熱吃了。”

  “我現在就要吃。”

  “現在不行。”

  “為何?”

  隨后便是女人嬌嗔的聲音傳來。

  王澄悄悄探出頭,發現侄女整個人被邵勛抱在懷中。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邵勛摟著侄女纖腰的手逐漸下移,在臀上輕輕揉捏著。

  侄女只哼哼了兩聲,就沒別的表示了。

83最新地址  王澄目瞪口呆。

  往日春游,有登徒子不過口花花幾句,就差點被侄女打。邵勛的手到現在還放在侄女的臀上,侄女就只是臉紅,連罵都沒罵,更別說打了。

  這……

  王澄分出一只手,擦了擦眼睛,借著墻邊的火光望過去。

  陳公身上的那件藍袍好眼熟啊!那不是處仲最喜歡的衣服么?怎么穿到陳公身上了?

  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每一種都只會讓他——更加目瞪口呆!

  他失魂落魄地下了梯子,默默走回房間。

  王惠風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寫寫畫畫。

  王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又沒說,最終只道:“陳公自廣成澤而來?”

  王惠風嗯了一聲,繼續提筆寫字。

  “就知道看書寫字。”王澄無奈道。

  王惠風又嗯了一聲,還在寫字。

  “邵勛有沒有——對伱做什么?”片刻之后,王澄忍不住問道。

  “叔叔還請慎言。”王惠風抬起頭,皺眉道。

  王澄一窒。

  明明是晚輩,他卻從惠風的眼中看到了責備、不悅等情緒。

  見了鬼了!王澄暗惱,這侄女太過正經,竟然讓他這個叔叔感到不自在。

  “你在寫什么?”為了化解尷尬,他轉移話題道。

  王惠風停下了筆,解釋道:“昨日陳公前來拜會,請我算一算若給百姓授田,需幾畝園宅地、幾畝桑麻田、幾畝糧田。”

  王澄疑惑地看了侄女一眼。

  他不信邵勛的目的如此單純,而是別有所圖,于是問道:“果真?”

  王惠風的臉上露出佩服的表情,低頭看了看紙上的字,說道:“陳公談了很多。他說應給百姓田三十畝,其中二十畝種粟麥,兩年三熟,十畝種桑麻,繅絲織布。另給五畝宅院,供百姓起屋,亦可遍植竹木、果樹,或辟為菜畦。”

  “如果是下田,則倍給之,或用林草之地充抵。”

  “陳公還提了桑下種麥之法。”王惠風抽出一張紙,遞給王澄。

  王澄拿起一看,最上面是一句詩:桑下種粟麥,四時供父娘。

  筆跡似乎不是侄女的,難道是邵勛寫的?他們已經親密到這種程度了?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眼侄女,欲言又止。

  王惠風聰慧無比,只坦然看著叔叔,不想解釋什么。

  王澄低下頭,繼續看著。

  看完后,嗤笑一聲,道:“桑下種豆,我亦在別處見過,不稀奇。”

  王惠風點了點頭,道:“陳公說天下之事,難在推而廣之。桑下種麥之法,確實已有,然大多數人并不知曉。若能盡推之,則百姓大獲其利。”

  桑下套種農作物首見于南北朝時期,當時種的是綠豆、小豆。

  到了中晚唐,不但商業大繁榮,農業技術也得到了長足進步,各藩鎮農民們開始在桑下套種粟麥,并且進一步完善了套種理論,連合適的桑樹、農作物密度都有經驗了——“太寡則乏于帛,太多則暴于田。”

  就極端情況來說,如果田地足夠多,完全可以在農田中遍植桑樹,每畝地最多可種四五十株,以犧牲糧食產量為代價獲得更多的絹帛。

  但一般不這么極端,大部分農田還是拿來種糧食,部分田地種桑樹,桑下還可套種部分農作物,以進一步提高產量。

  這項技術如果能在整個河南推廣,那么百姓將收入大增,日子也會更好。

  “邵勛他不是好人……”王澄低聲說了一句。

  王惠風有些訝然,不置可否。

  事實上,她對邵勛印象很不錯。

  這兩天他們談了很多。

  邵勛想了很多讓百姓提高糧食、桑麻產量的辦法,她很感興趣。

  邵勛又提了他心目中完美的農戶家庭生活狀況:五畝宅園,其中一畝起屋,四畝種果蔬、棗榆;三十畝田,二十畝種粟麥,兩年三熟,十畝種桑,桑下種豆子;另有公地若干,供百姓割草、放牧,養牛羊豬之類的牲畜。

  王惠風聽得入迷了,于是當邵勛央求她幫忙時,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只不過這些事她懶得對家人說,免得他們以為自己對陳公有好感。

  但話又說回來了,陳公心懷天下,愛惜百姓,又胸有韜略,能提出良策,還會打仗,善撫士卒,真是世間奇男子。

  王惠風很欣賞他——只是欣賞而已。

  見得侄女臉上表情,王澄直欲抓狂。

  邵勛可真有本事啊!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二侄女這種人是比較正直、傳統的,而且外柔內剛,你若與她談風花雪月,那屁用沒有,只會讓她厭惡。

  但若談天下、百姓,那就危險了。

  爾母婢,這廝怎么這么會玩!

  “總之你以后少和他說話,他真不是好人。”王澄想起了邵勛身上的袍服,咬牙切齒道。

  王惠風笑了笑。兩個人有共同志趣而已,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她懶得多說。

  王澄見侄女這態度,心下哀嘆,恰好癮頭上來,起身離開服散去了,不再理這些糟心事。

  王惠風低下頭,又抽出一張紙,定定看著:“種桑百余樹,種黍三十畝。衣食既有余,時時會親友……”

  這就是他理想中的百姓田園生活啊。

  好像很難做到,但他一直努力在做。

  這才是大丈夫。

  她提筆下了“邵勛”二字,筆法不拘一格,自然內斂,昭示了寫字之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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