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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狹路

  中軍離前軍有半天的路程,金正策馬飛奔而至時,敵人也剛剛趕到,稍事休息后,立刻發起了進攻。

  一部分沿著較為平緩的坡地馳馬上沖,試圖攻占河谷兩側的高地,再從高處沖下來,兜至晉軍后方。

  前軍主力由甲父、瑕樓二龍驤府兩千四百府兵及其部曲構成,另有羯騎數百,總共五千余人。

  已經升任瑕樓部曲將的史仙帶著六百人立于山腰之上,遠遠見得敵騎上來,立刻吹了一聲骨哨。

  兩隊刀盾手立刻上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下方攻來的敵騎。

  山坡雖緩,但從下往上仰攻,依然損失了不少速度,以至于敵騎像是在泥濘中艱難踟躕的旅人一樣,慢得要死。

  第二聲骨哨響起,箭術馬馬虎虎的二百人趕到了盾手身后,拈弓搭箭,等待命令。

  另有數十名箭術較為出眾者,則散得很開,各自尋找利于射擊的地點。

  沒人指揮他們,自由發揮。

  史仙帶著整整二百五十名甲士,手持長槍、長柯斧、木棓、重劍等五花八門的兵器,隨時準備出擊。

  從排兵布陣就能看出,他壓根沒打算死守。

  “嗚!”角聲一響,第一波箭矢飛了出去。

  敵方沖在最前面的十余騎嚇了一跳,騎士不斷揮舞著長槍,撥打箭矢,同時伏在馬背之上,減少中箭的可能。

  “嘭!”有人戰馬被射中了,落地之時一個翻滾卸力,然后貓著腰,半蹲在草叢中,扭頭看了看后方,一咬牙,向前沖去。

  后方仍有源源不斷的騎士向上沖。

  他們大聲呼喝著,奮力策動馬匹,恨不得一下子飛到晉兵面前,用馬蹄踐踏他們。

  “嗖!嗖!”更多的箭矢居高臨下飛了出來。

  一匹又一匹馬被射倒,一名又一名騎士墜落在地。

  射完數輪箭后,弓手們還有余力,但敵騎卻不敢正面硬沖了,撂下近百具尸體后,開始兜向兩側。

  史仙居高臨下看著,起伏不定的丘陵緩坡上,綠草如茵,野花遍地。

  一具具人馬尸體橫七豎八倒臥于途,陣前五十到七十步最多,七十步外就稀稀拉拉了,百步外幾乎沒有,只有少數幾個倒霉鬼。

  短短數十步的距離,對沖鋒的數百敵騎而言,宛如鴻溝一般,就是沖不過去。而在人馬尸體集聚起來后,更加難以逾越了。

  “葦林防的健兒,隨我上。”史仙見山下沒人再往上沖了,立刻點了三百人,朝兜向遠處的敵騎沖去。

  山間崎嶇,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騎馬的,兜過來的敵騎大部已經下馬,正在整隊。

  史仙冷哼一聲,帶人直接沖殺了過去……

  與兩側山坡相比,正面幾乎沒有特別激烈的戰斗。

  索頭騎兵偶爾疾馳過來,偷冷子射上幾箭,步弓手們奮力還擊,因為人多勢眾,往往進行覆蓋打擊,前來賣弄騎術、箭矢的賊人時不時落下馬來,在地上掙扎不休,漸至于無聲無息。

  “還等什么?賊騎不敢沖,你們也不敢上?陳金根!”金正看了一會后,道:“狹路相逢勇者勝,這般地勢,你都不敢沖,還叫什么飛龍衛?正面有千余賊騎,你等攻過去,算上陣。”

  陳金根面紅耳赤,抱拳道:“遵命。”

  說罷,立刻點了甲父、東緡二龍驤府一千二百戰兵出擊。

  命令下達的一刻,各防別部司馬立刻挑選起了帳下兵卒。

  一部分人棄長槍,換上刀盾,小步快跑居前。

  一部分人棄長槍,挽著上了弦的步弓,散往兩側。

  大部分手持長槍、步槊、木棓、大戟、長柯斧等長桿兵器,組成厚實的五列縱隊。

  在河谷中徘徊不定的索頭見了,立刻緊張起來。

  “咚咚……”鼓聲響了起來。

  府兵部曲拉開了阻斷道路的輜重車,第一排五名刀盾手越眾而出。

  牙門軍傳統的老卒們橫盾于前,刀微微上揚,目光炯炯地看了過來。

  接著是第二、三、四排。

  后面兩排微微散開,分往兩側,很快就組成一支十五人的刀盾橫陣。

  長槍兵越過弓手,緊隨其后列陣。

  弓手依照各人習慣,有人抓出了一把箭握于手中,有那擅使重箭、破甲箭的,則嘴里咬上一根,弦上搭著一根。

  “上陣!”陳金根大吼一聲。

  “上陣!”一千二百名軍士齊齊大吼,士氣高昂。

  鮮卑人愣在那里,“上陣”是什么意思?

  沒人能回答他們,因為對面已經加快了腳步,一千二百步兵擠滿了山道,朝他們發起了沖鋒。

  索頭大怒,更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退。

  他們是前鋒,前鋒主力一仗不打就退,要你何用?

  沉悶的馬蹄聲響起,百余騎一夾馬腹,疾馳而出,緊握著長槍、馬槊,直沖而來。

  兩股人潮在山道中撞在了一起。

  金正目不轉睛地看著。

  沖在最前方的十余騎兇猛無比,縱馬躍入人群中后,左沖右突,試圖攪亂步兵陣型。

  光憑這一點,就讓金正對其另眼相看。

  這年頭,多的是騎兵不敢直沖步軍大陣,而是縱騎圍射,試圖用最省力、傷亡最小的方式解決敵人。

  但硬碰硬的戰斗總要打的,敵軍素養、戰場地形、雙方士氣等因素不可捉摸,有時候趕上了,就要有大量死人、猛沖猛打的勇氣。

  東平府兵們也十分勇猛,在讓當先馳突而入的十余騎破陣而入后,后續人馬沒有一哄而散,而是大呼酣戰,人人爭相上前。

  陳金根抬手一箭,將一名沖得最猛的敵騎射落馬下。

  此人一時未死,剛想起身,就被無數雙軍靴踐踏而過,牙門軍老兵們怒吼著越過他殘破不堪的身軀,奮勇向前、向前、再向前。

  “嘩啦啦!”又一股敵騎沖至,前方的刀盾手、長槍兵沒站穩,倒下去了一大片。

  有人再也沒起身,有人跌跌撞撞起身,再被疾馳而至的敵騎撞飛。

  更多的人則身形不穩,被擠壓撞向了后方,但踉蹌后退之時,他們仍下意識把長槍前刺,將一名又一名敵騎刺落馬下。

  被他們擠壓著的后續人馬焦急萬分,破口大罵,有人急躁起來,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袍澤,越眾而出,迎著沖過來的敵騎,咬牙捅出步槊。

  敵騎正在前沖,一時不防,直接被刺中胸口,鋒利的槊刃瞬間捅穿了薄如紙翼的皮甲,透背而出。而捅刺他的人也被戰馬前沖巨大的慣性給撞倒在地,半晌起不了身。

  竇于真在后方看得目眥欲裂。

  騎兵沖步兵,有一個關鍵節點,那就是當騎兵冒著巨大傷亡沖入步陣,制造混亂的時候,后方尚未接戰的敵方步兵主力是什么作為?

  最理想的情況,就是他們轉身潰逃,次理想的情況下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壞的情況是他們不懼騎兵沖鋒,爭相向前,與破陣而入的騎兵肉搏廝殺。

  他今天遇到了最壞的情況!

  這股晉軍看著不那么正規,因為武器都不統一,各色都有,五花八門,但配合十分默契,更兼勇猛無匹,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一樣,怒吼酣戰之聲幾乎響徹整個山谷。

  沖鋒的百余騎已經走不動了,頓在原地。

  長柯斧一劈,鮮血飆出去老遠。

  木棓一砸,胸口碎裂,一聲不吭倒地。

  鉤鐮槍已經不去勾馬腿了,有人直接上舉,把人從馬背上勾下來,其他人一擁而上,亂刃分尸。

  更有騎兵戰技嫻熟,連殺幾名晉軍步卒,但打著打著,戰馬四蹄一軟,轟然倒地,此人很快消失在了晉軍人潮之中。

  山道上的人馬尸體越來越多,層層迭迭,已經沒法再沖了。

  竇于真只稍一猶豫,晉軍步卒就已越過滿地的人馬尸體,大吼著沖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攻右側(晉軍左側)山坡的騎兵也退了下來,前后損失百余騎,沒攻動。

  竇于真不再猶豫,直接下令撤退。

  兩千余鮮卑騎兵立刻后隊變前隊,前隊變后隊,向后奔去。

  金正將此景盡收眼底,道:“給我追!追到底,不要停!”

  隨軍而來的五百羯騎立刻領命,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尸橫遍野的戰場,從右側山嶺間兜了一個圈子。

  大野龍驤府部曲督秦三快速穿戴好盔甲,拿起骨哨吹了一聲。

  頃刻之間,大量左飛龍衛的府兵朝他奔了過來。

  部曲們眼疾手快,將一把把韁繩遞到他們手里。

  來一人,牽過去一匹馬。

  也不管是誰的馬了,府兵們翻身而上,看著認旗所在方向,各自匯集。

  片刻之后,一股又一股府兵策馬而出,跟在羯騎身后,奮勇追擊。

  追出去十余里后,鮮卑人分出一部反沖擊。

  羯騎迂回包抄,上山下坂,且馳且射。

  飛龍衛步卒下馬結陣,從正面直撲而至,大破之,再斬首百余級。

  戰斗結束后,所有人再度上馬,綴在敵軍身后,追擊不停。

  傍晚時分,又抓住一股反沖的鮮卑騎兵,敗之,殺賊近百。

  直到遠遠看見了敵軍大隊,這才停止追擊,就地上山布防,等待后續主力趕來。

  而在同一天,賀蘭藹頭親率萬五千余騎,半途轉道,溯吐文水(今馬營河)而上,穿越了重重山區,抵達了平坦的馬邑郡地界。

  隨軍攜帶的糧草并不多,不過七八日罷了,賀蘭藹頭沒有絲毫猶豫,下令直撲陰館縣而去。

  而邱敦氏統率的第三路鮮卑騎兵七千人,折向了西邊的山里,并未與其他兩路取得聯系,他們的目標是馬邑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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