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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積極要求進步

  曹嶷剛從東木根山返回平城。

  兩相一對比,還是更喜歡平城一些。

  都是草原,但差別太大了。

  北邊的草長得太稀疏草與草之間裸露著大量沙子,只有河畔及山麓才長得好一些,不多的農田也開辟在這一片。

  平城這邊的牧草就緊密多了。開花之后甚至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蜜蜂飛來舞去,辛勤忙碌著。

  單于都護府的人甚至幫云中郡培養了一大批養蜂人。

  蜂蜜本來就是草原主要特產之一,以往主要靠采野蜜,現在人工養蜂。

  這種技術在中原也是比較先進的。

  蜂箱是由前晉張華在一本名叫《博物志》的書中記載,出現的年頭很短,應該是晉時才有人嘗試收捕野蜂,而在此之前多為野放。

  平城東市已經出現了大量蜂蜜、蜂蠟,售價肯定比糧食、肉奶高多了,但比起中原蜂蜜的價格,不值一提。

  今日曹嶷就遇到了親自押送大批牲畜、奴隸、皮革、鳥羽以及蜂蜜至平城的徐澄之。

  徐澄之是徐州東莞人,曾為徐州治中從事,前后侍奉過多位徐州幕主。

  幕主經常換,治中從事卻一直干了下去。

  他是王衍的人,出任涼城大農也是王衍的安排,至今已快一年了。

  “少監。”見得曹嶷后,徐澄之率先行禮。

  涼城國大農理論上來說沒有品級,有也是代國的官品,和中原不是一套體系。但在單于都護府深耕云中、馬邑、涼城三郡數年之后,從代公兼任副都護開始,陸陸續續有好幾個人兼領幕府官職。

  比如,幕府分置左右長史,左長史仍是何倫,右長史則是代國輔相王豐。

  再比如,幕府分置左右司馬,左司馬為孫和,右司馬則是代國鎮西大將軍郁鞠。

  二人之下,還有參軍、從事中郎、督護各一人。

  這個目的,一是為了模糊單于都護府和代國朝廷的界限,二是為了讓代人分享權力,進入體制,以更好地調動代國的資源。

  他們不是代公,只要有官當,仍掌握一地大權,管你上頭是誰?

  初時可能心理上還不適應,或念舊恩,或謂胡漢有別,所以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大梁天子的改革,從來都是循序漸進,而不是一步到位,給你留下充足的緩沖時間。

  所以,涼城大農這個職位有個潛規則下的官品:正六品,比少府少監(正五品)低兩級。

  “弘道,以你我的淵源,何須如此?”曹嶷一把扶起徐澄之,責備道。

  徐澄之眼睛一亮,低聲問道:“天師——”

  “哎,往事休要再談。”曹嶷咳嗽了下,略微有些尷尬。

  天師道歷來受打壓,被晉廷蔑稱為“妖賊”,梁朝開國后又有什么區別呢?

  今上為晉臣時,可是殘酷鎮壓過天師道徒起事的啊。

  徐澄之伯父、東莞徐寧徐安期可是鮑靚的弟子。

  而鮑靚精通尸解之術,永嘉年間已帶著大批門生弟子及其家人,并徐州豪族徐寧、臧琨一起南遷,開館教授煉丹、尸解之法。

  前幾年,鮑靚見葛洪“道術非凡”,于是將女兒鮑姑嫁給他做續弦妻,夫妻二人一起研究煉丹、醫藥。

  老岳父鮑靚還在研究尸解,因為他年紀漸漸大了,得為死后如何超脫于世考慮。

  徐澄之沒有跟著南下,但他確實是正兒八經的天師道徒。

  曹嶷不知道他有沒有私下里開館收徒。

  你可別讓一幫拓跋鮮卑學了道術啊,萬一戰場上來招狂風大作,豈不完蛋?

  于是,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弘道,你帶來的牲畜、生口、蜜蠟我收了,有多少收多少。你以后好生做官,別亂來。我看你也挺有本事的,心思要放在正道上啊,翼護一方百姓,令其安居樂業不好么?”

  “超脫了世人,卻超脫不了自己,唉。”徐澄之聽了有些不甘心。

  說實話,他都想跑江南去了,道術使我快樂。

  “今上不喜天師道。”曹嶷見了,低聲叮囑一番:“他是太白星精,法力非凡,你斗不過他的。”

  徐澄之悚然一驚。

  太白星精何等偉力,確實斗不過。不過,若今上建個神國就好了,統治天下不比現在容易多了?

  見徐澄之已經受到了震懾,曹嶷不再多說,而是看著那些蹲在墻根下的男男女女們,問道:“哪里來的生口,怎如此瘦弱?”

  “西征諸部回返后獻給王夫人的。太夫人在涼城避暑,遂命我帶人將生口送來此地,共一千二百人。聽聞是路上順了幾個不愿獻上牛羊的部落,貴人都被弄死了,部眾分作數處。這一千二百人,來自三個不同的部落。”徐澄之說道:“長途跋涉之下,可不就瘦弱不堪了么?其實都是餓的,身子沒病。”

  曹嶷點了點頭道:“看他們命好不好了,若走到晉陽還活著,便能活下去。”

  “怎少府也采買奴婢了?可是官奴不夠?”徐澄之問道。

  官奴耕作官田,是官員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來源一為俘虜,二為罪人。

  “少府園戶耕作園囿田地,與官奴何干?”曹嶷搖了搖頭,道:“這是放牧屯田用的。”

  少府是皇帝的錢袋子,平日為宴會、祭祀提供各色用品,逢年過節時再拿些糧肉果蔬給官員發福利,俸祿不由他們支出。

  “去哪里屯田?”徐澄之問道。

  “淮上。”

  “那得死多少人?”徐澄之大驚。

  “少府要為天子分憂。”曹嶷正色道:“淮北屢遭侵掠,人煙稀少。淮南新得,更是地廣人稀。此等沃土,既可圈牧場,又可耕作。說你不要整天醉心道術你還不聽,為官之道是什么?可懂?”

  “揣摩上意?”徐澄之下意識說道。

  曹嶷一窒,干笑道:“弘道你還是很懂的嘛。少府監庾公已上奏天子,請于淮上置園囿,發園戶五千放牧牛馬、耕作農田。老夫本來都要回去了,沒辦法,遂多留幾日,采買些生口。”

  “胡人去了那邊不消兩年,得死一半人。”徐澄之說道。

  曹嶷聞言笑了笑,道:“你這些生口,我看精壯不多,打算作價幾何?”

  “兩匹雜絹一個人,不分男女老幼。”徐澄之回道。

  “我帶來的是河內絹、清河絹,一匹一個,全買了。”曹嶷說道。

  徐澄之盤算了下,河內絹、清河絹確實更值錢,于是點了點頭,道:“好。不過須得請示可敦。”

  “太夫人。”曹嶷糾正道。

  “須得請示太夫人。”徐澄之立刻改正口誤。

  曹嶷滿意地笑了,又道:“你看,一絹胡而已,死了又如何?再買就是了。強者就留在北地,轉售給官私之人,羸者補戶,想反也反不起來。”

  “讓胡人知道,下次就要漲價了。”徐澄之說道。

  “隨意。”曹嶷滿不在乎地一揮手。

  經營多年的河南一戶納絹四匹半,絹帛多不勝數,反倒糧食沒那么多。

  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問道:“代人收了這么多絹帛,怎么用出去?”

  “現在代人也愛享受了,衣帛者很多。”徐澄之說道:“再者,有西域胡商收這個。”

  “什么?胡商?從哪里過來的?”曹嶷有些驚訝。

  “從北邊草原過來的。”徐澄之理所當然地說道:“曹公不會以為胡商只走涼州或河州吧?據我所知,一旦涼州、河州路不通,就有胡商走草原,甚至還有遠至扶余、高句麗的呢。”

  “原來如此。”曹嶷感慨道。

  “代人賣一生口,不過得絹二匹罷了,但這些絹轉售給西域胡商,其利大增。至于賺多少,卻不是我能知曉的了。”徐澄之說道:“而西域胡商得知代人手里有大量絹帛,還賣得比較便宜后,這兩年走北線草原的商隊越來越多。曹公你去一趟夏宮就知道了,殿中有諸般珍寶,可不比世家大族差。”

  “夏宮?”

  “就是涼城宮。”徐澄之道:“夏日暑熱之時,太夫人攜代公至涼城巡視,大會諸部。冬日大雪紛飛之時,巡視長春宮,那里有溫湯,故又稱‘冬宮’。”

  曹嶷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間代國居然能穩定出售絹帛了。按照徐澄之的說法,西域胡商“人傻錢多”,鮮卑人肯定賺得比朝廷多——當然,這個貿易鏈條上,沒有誰是虧的,只不過賺多賺少罷了,就連花高價買絲綢的西域胡商,回去后也能以更高的價格出售,說不定他們才是賺得最多的。

  “罷了。”曹嶷看了看天色,道:“你盡快知會一聲太夫人,我在此等待數日。”

  “好。”

  “你那些蜂蜜、蜂蠟品相不錯啊。”曹嶷又道:“一會送至館驛,自有人予你錢。”

  “錢也收的。”徐澄之連連點頭:“永嘉通寶在平城、盛樂還是有很多人用的。”

  “以后就是‘開平通寶’了。”曹嶷說道:“聽聞天子巡視至天水時,聞隴西有銅,可能要設錢監,今后開平通寶多矣。”

  “五銖錢還在用呢……”徐澄之笑了笑,道:“輔相王公屯兵朔方,很可能要與劉路孤、劉虎大戰。后面數月,俘眾多矣,曹公若還來此地,可要多備錢帛。”

  曹嶷哈哈一笑,道:“就怕代人不要錢。”

  徐澄之仔細琢磨了下這番話,贊嘆不已。

  代人能通過做買賣得到超乎他們想象的財富,那還搶什么搶?

  當然,如果中原暗弱,他們南下能破開名城大邑,搶到天量的財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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