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剛蒙蒙亮,白啟就從床上坐起身。
走出屋外,舀了一瓢水擦臉。
窮苦人沒那么講究,用楊柳枝刷刷牙已經算愛干凈了。
聽說城里的大戶人家,使的是青鹽。
還有黃連、黃芪這等清熱敗火的藥材熬煉成汁,專門清潔漱口。
可謂衣食起居,無不精致。
“今天踩著舢板,往蘆葦蕩里頭鉆一鉆。
如果打漁技藝突破小成,撈到大貨,熬冬過年的大錢就有了。”
白啟正琢磨著,抬眼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干瘦少年急匆匆趕來,嘴里喊道:
“阿七,阿七!大事不好了!”
來人與原身相熟,算是打小長大的伙伴。
因其眼睛小,腦袋長,便被叫做“蝦頭”。
“怎么?黑河水旱了啊?”
白啟打趣似的問道。
“不是!我爹剛從縣上回來,愁眉苦臉說,魚市攤位漲價了!”
蝦頭走得滿頭大汗,喉嚨冒煙,嗓子說話都顯得啞。
那張臉寫滿緊張,就像頭頂上的天要塌了。
“又漲價?兩月前不就漲過一次?”
白啟眼皮跳了下,通常來說打漁人撈到大貨,都會去縣上魚市販賣。
按照定下的規矩,靠岸擺攤就要被抽數,多在兩三成浮動。
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魚欄有大戶、酒樓、武館的渠道,直接向其供貨。
打上來的漁獲很好出手。
自個兒私下找買家,很可能招惹上漁霸被搶劫干凈。
魚欄開市,攤位抽成。
算是一種變相的保護費。
其次。
鮮魚不好儲存。
離水太久容易死,養著也容易瘦。
自己動手腌成咸魚又劃不來。
因為鹽很金貴。
且失了鮮味。
更賣不上好價錢。
有時候,打漁人收獲極多卻賣不出去,砸在手里反而虧本。
“我哪知道!我爹從王癩子那里聽來的!
他講,這回漲價,魚欄不收大錢!”
蝦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家里攏共五口人,爹娘是打漁的賤戶。
上頭兩個姐姐皆賣身做了“奴戶”。
大姐給縣上大戶當婢女,二姐則在柴市做廚娘。
他這個老幺很得疼愛,日子比白啟滋潤多了。
早兩天還講,打算挑個便宜的武館拜師學功夫。
白啟感到古怪:
“不收大錢?漲的是哪門子價?”
蝦頭憤憤不平,張口罵道:
“那姓楊的不干人事!原本魚欄東市的管事陳跛子,晚上去花船喝酒被妖魚叼走了!
他想補這個缺,讓咱們下個月交一條鬼紋魚,作為上供,好去孝敬少東家!
真是算盤打得叮當響!”
白啟聽完臉色一黑,也險些忍不住罵娘。
鬼紋魚生性兇猛,只在水深處游蕩出沒。
因為刺少,肉質細嫩肥厚,清蒸烹煮味道都好。
還能活絡氣血養身子,很受大酒樓的青睞。
也是賣得上好價錢的“大貨”之一。
換作平常時節,斤兩小些的鬼紋魚,抵個三四千錢都不成問題。
“姓楊的,真歹毒!這是逼著咱們往黑水河里頭走,給他的前途鋪路!”
白啟暗罵一聲。
凡是百業經營的熱鬧集市,少不了打秋風的潑皮惡霸。
魚欄里頭自然也有。
黑河縣誰不知道。
楊泉仗著他爹做過魚欄的打手頭子,整日帶著一幫潑皮在東市橫行霸道。
只要有人撈到大貨,很難不過他的手,克扣個幾十上百文。
尤其攤位抽成,上頭管事的只負責點數記賬。
怎么收,全憑楊泉的手段。
既有魚欄撐腰,又能前呼后擁,使其成了東市一霸。
惹惱了他,輕則被掀攤位。
重則逼得沒生路,就只能去當九死一生的“役戶”了。
“阿七,這種事也沒轍,咱們斗不過楊泉!
我爹已經認了,想著走迷魂灣碰碰運氣。
如果釣不上鬼紋魚,便去王癩子那里買!”
蝦頭唉聲嘆氣,又說道:
“要是我會拳腳功夫就好了,就不怕他們找麻煩。
上供完的鬼紋魚,我爹恐怕沒錢送我去武館了。”
楊泉長得五大三粗,又有家傳武功,打熬一身好力氣。
等閑五六條壯漢,近不了他的身。
更別說,手底下還有幫潑皮使喚。
絕非打漁人惹得起。
“迷魂灣不好闖,讓你爹小心些,保命最重要。”
白啟嘴上叮囑,心里卻泛起疑惑。
若釣不上鬼紋魚,就從王癩子手上買?
他有多少存貨?
莫非是尋到好魚窩了?
所以跟楊泉商量好。
狼狽為奸借機發財?
要知道,這一進一出。
隨便就是幾十兩銀子的暴利!
等到蝦頭走后,白啟揉了揉太陽穴,打算架著舢板下水。
他吐出一口長氣,心想道:
“那頭柴市的林老六要買阿弟當奴仆,這邊魚欄又要漲價,上供鬼紋魚!真是一刻也難安生!
賤戶之身,走到哪里都被拿捏。
蝦頭還能靠父母姐姐積蓄,進武館學功夫。
可我……”
白啟默默看天,搖搖頭。
無依無靠的兩兄弟,只能自個兒掙命了。
他回屋跟阿弟說了一聲,懷里揣兩個冷硬麥餅,手提著清水瓦罐。
解開舢板,直奔黑水河的蘆葦蕩!
兩個時辰后。
白啟滿是疲累,拖起沉重的漁網。
見到七八條白鰱魚活蹦亂跳,暗暗松了口氣。
約莫四五斤重,尾巴使勁拍打木板。
落在打漁人的眼中,這就是百文錢!
心神當中,那道墨箓忽地震動。
技藝;打漁(小成)
進度:(1/800)
效用:水性出眾,能辨暗流,目光如炬,能識魚窩。出手十有六七必中,且可能領悟趕海奇術 “這就是小成的打漁技藝?真有那么厲害的話,我自稱十里八鄉第一白水郎,也沒問題了!”
白啟大喜過望。
他這兩個時辰連撒三網,終于在一次不小收獲后,讓這門技藝磨練突破到小成。
趕忙將漁網丟到一邊,白啟彎下腰,趴在舢板上。
把頭埋進河里,試試效果。
所謂水性。
最主要就是呼吸換氣的本事。
白啟曾聽魚欄的老人吹噓,有高手可在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橫渡四五十里江水。
如此神乎其神,他也不知道真假。
但在此時,墨箓顯示打漁技藝晉升小成。
瞬息間,白啟便感到清晰變化。
整個人就像長出腮的魚兒。
腦袋埋進河水,呼吸換氣自然順暢,完全沒有那種憋悶的感覺。
更明顯的一點,入秋的黑水河,本該泛起刺骨寒意,可他絲毫不覺得冷。
再厲害的打漁人,一般都很少親自下河。
因為待久了,體力消耗大,熱量也散得快。
只要手腳一僵硬,便可能溺斃其中。
“這就是打漁人個個羨慕的好水性么!”
白啟抬起頭,水珠順著發絲滑落。
滴滴答答,落在舢板上。
他索性脫掉粗布短打,直接一個猛子扎下去。
撲通!
濺起大片水花!
“簡直如履平地!”
白啟兩腳一蹬,人就似魚兒穿梭,倏地竄出去。
無論潛下,還是上浮。
水流不再形成阻力,反而令其行動更加迅疾。
“這是個好魚窩,拋些餌料下去,定能吸引大貨上鉤!”
“原來小魚都躲在水草里頭,有如此本事,何愁以后不爆護!”
“十幾斤重的金虹鱒?藏得好深!惹不起!先記下來!”
“額滴額滴!都是額滴!”
白啟心底升起激動之情,失去往日的鎮定。
他本以為這片蘆葦蕩,叫其他漁家捕撈太多。
已經難有收獲了。
沒想到,水底下竟是別樣的天地!
通過出眾的水性,以及敏銳的感知。
白啟可以“看”到,各種價值千錢的好貨四處游動。
這一刻,他就像個窮鬼進了沒設防的錢莊,色鬼步入無遮攔的青樓。
流連忘返,狂喜不已!
“需要借張更大更好的漁網!就這片蘆葦蕩,足夠我掙好幾年的過冬錢!”
大概半柱香后,白啟浮上水面。
不知不覺間,他已潛出老遠。
“天無絕人之路啊!”
呼出一口長氣,白啟打開四肢,徜徉在黑水河。
這個漁家子的內心,難得沉靜下來。
攢錢過秋冬,魚欄攤位漲價,給東市一霸的楊泉上供……好像所有的煩惱都解開了。
“努力個三年五載,就能買一艘自己的烏篷船,
然后換個舒服的宅子,搬去縣上住,讓阿弟進學堂……我也可以去武館拜師。
若有所成,賤戶之身便擺脫了。”
白啟由衷的開心,之前背負生存二字過活。
今天操心明日,熬得實在艱難苦累。
而今,打漁技藝小成。
一切便有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