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打漁,風浪大。
死個把人,再正常不過了。”
適才盈滿胸口的狠勁兒一泄,白啟頓時感覺手腳發軟,氣喘吁吁坐在船頭。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他深深呼吸,小腹盤旋的暖流徐徐散開。
好似溪水流經全身各處,滋潤著緊緊繃著的寸寸筋肉。
等到歇夠了,累慘的白啟再次扎進黑水河。
費了老大的勁,才把陳大、老三的尸身拖回烏篷船上。
俗話說,死氣沉沉。
當真沒錯。
兩具溺斃的尸體,像是灌鉛一樣,重得很。
若非八段功已經入門,養出氣血、壯大氣力。
換作以前營養不良的漁家子白阿七,不一定搬得動。
“眾所周知,殺人之后,最重要的就是——‘毀尸滅跡’。”
首先,白啟仔細尋摸了一遍。
摘得兩個錢袋子,攏共加起來有四百六十二文。
相當于他打漁一天的收獲了。
然后,再鉆進竹篾蓬的船艙里搜索一番。
結果除去籠子里的雞鴨,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看來當潑皮,也不怎么富裕。
穩妥起見,雞鴨不要,烏篷船也不能拿,免得埋下禍患。
可惜了……”
白啟搖搖頭,他用麻繩綁好三條死透的冰涼尸身。
使起魚叉挨個捅對穿,放出暗紅血水。
再把壓艙石挪上去,確保能夠沉底。
隨即抄起船槳,駕著烏篷船滑進蘆葦蕩深處。
左右瞧了,覺得四下沒人。
白啟將船徹底鑿爛,水流咕咚咕咚往里冒,拖著整條船沉入河底。
幾天后,那些尸身就被兇猛大魚吃干凈了,半點兒痕跡都難留下。
“咱們撈偏門的,只求財不害命。
手法是有些生疏,不夠熟練,但湊合能用。”
月黑風高夜,一晚上親手弄掉三條性命。
白啟面無表情,好似心如止水。
除去有些翻江倒海的嘔吐欲望,他確實沒什么多余的感覺。
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殺人何必想太多。
只憑這幫潑皮和王癩子,曾經盯上過自己和阿弟。
便足夠該死了!
這世道,人善就要被欺。
若想站穩腳跟,安身立命。
自身得有過硬的本事!
以及夠硬的心腸。
不然,哪能受得住風霜拍打!
“余老頭,下輩子投胎,莫要再當賤戶了。”
白啟默然,心頭微冷。
想到黑水河打漁大半生的余老頭。
只因無親無故,就被王癩子他們合伙害了性命。
這讓他越發明白人心的險惡,也更堅定要習武練功的心思。
好擺脫賤戶之身的窮困境況!
“為何厄運只找苦命人?因為人世是苦海汪洋,我那條舢板,怎么受得住風高浪急?自然最先被打翻。
奔波勞苦的賤戶,命就如此。
沒點家底,不敢折騰。”
白啟暗暗感慨,埋頭潛入水中,往岸邊游去。
今晚弄死三條為惡的潑皮消耗不小。
可得好好吃一頓補回來。
一眨眼,又是好幾天過去。
黑河縣風平浪靜,幾個潑皮的消失,并沒有引發任何余波。
當然,除了駕船進迷魂灣,蹲守鬼紋魚的王癩子。
外城的信義街,一家生意不錯的腳店里頭。
“泉哥,我真不知道陳大他們跑哪里去了!
也許喝花酒忘了時辰?”
禿頂生瘡,結著大片黃痂的中年男子,彎著腰坐下。
他正是黑水河頗為有名氣的打漁人,王癩子。
“我在鄭屠的肉鋪打聽過,陳大買完你要的雞鴨,就開船去迷魂灣了。
然后再沒蹤影。”
滿臉橫肉的楊泉舉著酒碗,臉色陰沉道:
“黑河縣哪條花船,我不知道?都問個遍,沒見著!
幾個大活人憑空消失,難不成叫水鬼捉了?”
王癩子撓撓頭,苦笑道:
“這哪說得準,黑水河真有水鬼的,泉哥。”
楊泉有些煩躁,眼下正缺人手。
平白沒了三個能做事的手下,讓他很不痛快。
“鬼紋魚還差多少數?”
王癩子小心翼翼回答:
“十一條。都在河里養著,都是好貨!
泉哥你也曉得,鬼紋魚離了黑水河,活不長久!
只有斤兩小的,我才賣給打漁人上供東市!”
楊泉不甚滿意,狠狠盯著王癩子:
“抓緊點,少東家正要突破一練大關。
我拍著胸脯保證過,獻上二十條鬼紋魚。
別讓我丟了面子,明白?”
王癩子猛地打個冷顫,似是很清楚觸怒楊泉的后果,忙點頭道:
“老余頭的血肉,夠讓我再弄三條鬼紋魚……但得再搞個人來。”
楊泉眉頭緊鎖,重重放下酒碗,將頭湊過去:
“你這獨門餌料是不是有點太邪了?一個老余頭還不夠?
我上哪兒去給你弄死個人!”
王癩子雙肩耷拉,賠笑道:
“我娘在世的時候,說我姥姥做過神婆,這是她早年留下幾道方子。
泉哥,若不是你急著要鬼紋魚,我也不至于拿出來。
拿這個昧良心的錢,干害人血的事啊!”
楊泉眼皮一跳,蒲扇大的手掌甩在王癩子臉上:
“給你臉了?鬼紋魚這筆買賣,伱他娘賺少了?
一條賣四五千文大錢,我伸手要過半個子?
不識好歹的狗東西!”
楊泉這一巴掌打得重,直接讓王癩子從長凳上摔出去。
爛牙和著鮮血,弄得滿嘴腥味兒。
腳店吃飯的力工、樵夫瞧見動靜,張望兩眼想看熱鬧。
發現是楊泉這頭惡狼,趕忙埋低腦袋,生怕惹上麻煩。
捂著肉眼可見腫脹起來的腮幫子,王癩子討饒道:
“泉哥,我剛才嘴賤,說錯話了!
你大人有大量,別計較!
我也是心急,沒人血打窩,人肉用餌。
不好誘鬼紋魚上鉤的……上次,我說的白家兄弟,你看?”
楊泉仰頭又飲了一碗濁酒,冷著臉回絕道:
“不行,林老六相中白阿七那個病秧子弟弟了。
況且,白阿七最近已在東市鋪子出了名,咱們不好弄他。
這月過去一半了,王癩子,你要誤了老子的事,仔細你的這層皮!
還有,如果讓我知道,陳大他們失蹤跟你有關。
老子把你腦袋砍下來,祭河神!”
他神情冷酷,丟下狠話與二十文大錢,就起身揚長而去。
“干他娘的!”
等到楊泉走遠,王癩子忍痛坐回長凳。
嘴里倒吸著涼氣,發出“嘶嘶”聲音。
“我咋曉得陳大他們跑啥地方去了,搞不好撒泡尿失足落水淹死了!
八百里黑河,哪天不死人!還怪到我頭上來了!”
他把楊泉沒喝完的半壺酒,還有一碟花生米、幾盤下酒菜用荷葉包著,好生揣進懷里。
離開的時候,又順手摸走桌上一半大錢,嘟囔道:
“吃點小酒、小菜,哪用得著這么多!”
打雜的伙計只當沒看見,不想叫沾惹這狗皮膏藥。
所謂潑皮,便是人憎狗嫌的玩意兒。
像一坨大糞,靠近就要被惡心到。
陳大、王癩子,都屬于這一類人。
王癩子走出腳店,啐出一口黏糊糊的血水:
“狗娘養的東西,不是你老子厲害,哪有你橫行霸道的份兒!
沒拿我半個子兒?你可沒少打著上供的幌子放貸,滾漁民的利錢!
這一巴掌,爺爺給你記著!
等爺爺我學成方子上的‘術’……有折騰你的時候!”
哼哼唧唧,嘀咕到后面。
王癩子悄悄收住聲音,轉頭發愁。
一個老余頭還不夠,得再加兩條命填進去。
才湊得夠二十條鬼紋魚!
可是。
黑河縣哪里還有這樣的好窩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