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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

  人的名,樹的影!

  比起稀里糊涂被看一眼就死透了的壯漢,楊猛當然曉得寧海禪的厲害。

  教頭兩個字,何解?

  傳武授藝,為“教”!

  萬人從之,為“頭”!

  武行里頭,絕沒有隨便亂叫的名字。

  能以一己之力,壓服有魚欄、柴市、火窯撐腰的熊鷹虎豹。

  寧海禪的威勢之重,可見一斑!

  莫說二練大成,汞血銀髓的好手。

  便讓三練圓滿,水火仙衣的高手前來。

  也未必敢對教頭說個“不”字。

  “很識相。我寧海禪教徒弟,大家都知道規矩。

  同層次之內,若有沖突相爭,死活不管。

  同輩分當中,若有仇怨梁子,死生自負。”

  寧海禪伸出兩根手指,目光冷然:

  “誰要以大欺小,我不介意踩他腦袋,讓他也嘗一下被碾的滋味。”

  楊猛眼皮狠狠跳動。

  都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可黑河縣為什么都認教頭穩坐頭把交椅?

  原因很簡單。

  早在五年之前,寧海禪就已踏入四練大關,開始圓滿周天采氣!

  有人猜測,他很可能完成蛻凡,沖擊道境之門!

  “我兒之死,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請教頭放心,自今日起,楊某見到您的高徒,退避三舍,絕不碰面。”

  楊猛深吸一口氣,顫動的面皮平靜下來,將腦袋埋得極低,幾乎跪倒磕頭。

  “阿七,過去上柱香。

  冤家宜解不宜結,出門在外交朋友好過樹仇敵。

  我平生最不好斗,卻善解斗,你往后多學學為師的為人處世,保準行走江湖無往不利。”

  寧海禪自覺這樁事辦得不錯,雙臂環抱等待徒弟送上夸獎。

  我這師傅真是深諳啥叫以力服人……

  白啟慢慢摸索出教頭的性子,知道一味的吹捧容易膩味,而且顯得諂媚做作,必須有技巧的提供情緒價值,才能討得歡心。

  “師傅說的對!不過徒兒以為,我身份低,本事差,沒有師傅你這樣的縱橫逸氣,雄闊胸襟。

  未必能夠讓那些豪杰心折,甘愿相交……徒兒還需要再磨練!

  多多跟在師傅身邊,才能繼續上進!”

  “你這孩子,怎么凈說大實話。”

  寧海禪坦然受下,頗為滿意,這可比帶著阿成舒心多了。

  白啟象征性上完一炷香,轉頭退回新認的師傅身后,眼睛余光瞥見腰身佝僂的楊猛,不禁暗自感嘆:

  “這就是有靠山的感覺啊?真是爽快!

  難怪梁老頭費這么大的勁,都想讓我拜進大武館,爭取親傳名分。”

  即便沒入教頭的法眼,換成斷刀門的穆春、神手門的朱萬之流,今天多半也是一樣的結果。

  無非過程麻煩一些,更講究人情世故,比如辦幾桌和頭酒化解之類。

  這便是拜入大武館,成為親傳的好處。

  認下有頭有臉的師傅,有一幫師兄弟搖旗助陣,誰也不敢小瞧,更不可能隨便拿捏生死。

  “出來混,除了能打之外,還是要講勢力講背景。”

  隨著寧海禪離開靈棚,白啟心中格外輕快。

  沒了楊猛這頭攔路虎時刻盯著,做啥事都能少去幾分后顧之憂。

  “你要早些一練大成,打死楊猛。”

  寧海禪走在前頭,突然開口道:

  “為師再教你第二課,惹了仇人,千萬不要存有化解干戈的念頭。

  若是打得過,就直接上門捶死他。”

  一練大成?

  然后捶死二練的楊猛?

  教頭你也忒不把對方當人了!

  白啟愣了一下,仔細咀嚼教頭這番話:

  “師傅伱剛動了殺心?”

  寧海禪雙手負后,行在長街,莫名有種鶴立雞群,不與凡俗相同的獨特氣質:

  “沒錯,適才靈棚里,楊猛但凡頂撞一句,我就會當場打殺他。

  可惜這老狗聰明,知道裝孫子,我便不好再以大欺小了。

  只能將他留給你了。”

  白啟面皮一抽,心頭震動。

  他這師傅做事確實很接近“無拘亦無束”,突出一個干脆爽利,絕不拖泥帶水。

  感覺“教頭”威名如此之重,極可能是當年為黑河縣武行立規矩,給那些三練高手留下太深的心理陰影。

  否則楊猛這種老登,豈會果斷認慫。

  “武行結下的梁子,往往因為師門牽扯,關系復雜,最后形成盤根錯節,世代積累的血仇,煩得很。

  照我看,遠不如用生死了結,省得后輩遭罪。

  所以,你心里頭要有一筆賬,把仇家名字個個記清楚。

  等武功高了,挨個打死,免得留禍患。

  這才算斬斷塵根枷鎖,落得一身自在。”

  寧海禪這話殺機十足,卻又佛意深厚。

  好似殺生的和尚,斬業的高僧。

  “徒弟記住了。”

  依照教頭的說法,白啟認真地在心里想了一本“無常簿”。

  上頭排在首位的兩個,應該是楊猛和林老六。

  前者是扎在皮肉的一根刺,必須要除;

  后者惦記自家阿弟,也非什么好人。

  “咦,你心里頭的殺性不小,平時藏得挺深。

  好好好,我這番話跟你大師兄也講過,但他太重是非黑白,不夠冷硬。”

  寧海禪眉毛挑起,好似能夠覺察他人心緒波動。

  “并非說明辨是非,厘清黑白不對。

  只不過我等凡夫俗子,沒圣賢那樣的本事,無法在紅塵大染缸里,看明白一條條對錯。

  在意這些,就容易被規矩困住,難有蛻凡之機。

  心若有藩籬,如何能超脫?”

  白啟低頭深思,張口而出一句:

  “人若不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羅天。”

  “嘖嘖,這話有境界!是你想的?”

  寧海禪摸了摸下巴,額外多瞧一眼他剛收下的徒弟。

  “書上看的。”

  白啟緊守心神。

  “沒來歷?”

  寧海禪好像很在意。

  “出自不知名的半篇雜文,應該沒啥由來。”

  白啟答道。

  “那好,下次與人論道,這句話,便是我寧海禪所作,你覺得怎么樣?”

  “……師傅能識得此句精妙,等于從泥沙瓦礫當中發覺真金玉石,令它重見天日,雖非原作,卻也沒差了。”

  白啟滿臉真誠,伺候師傅老頭這方面,自個兒可是專業的。

  “嘖嘖,為師當真有點與你相見恨晚了,下回你大師兄回來,我跟他商量下,拔擢你為師兄,讓他做師弟去。”

  寧海禪快意感慨,沒成想在黑河縣,竟能收到這么一個與自己性情投契的好徒弟。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穿過千廝門,回到依舊冷清的通文館。

  頭戴貂皮帽的老刀見到白啟,笑得很親切:

  “老梁頭那雙昏眼,竟能挑出阿七你這樣內秀的好苗子,著實不易。”

  白啟很懂禮數,對著老刀拱手:

  “小子出身寒微賤戶,幸得梁伯賞識,才有現在的日子。

  而今又拜寧師門下,真如白日發夢一樣。”

  老刀眼神柔和幾分,窮苦家熬出頭的孩子,總是讓人心疼憐惜。

  尤其白啟跟老梁頭有舊,論起來猶如自個兒的子侄輩,而今再拜入通文館,更是情分不淺。

  “老刀,讓他去沐浴,換身衣物。”

  寧海禪背著雙手,立于正廳那塊金字黑匾下方,兩肩如山張開,腰背似岳挺立,氣概甚為雄渾。

  “等你啥時候一練大成,把楊猛打死了,我再帶你進祖師堂,他是你的第一塊磨刀石。

  剛才與楊猛講過,我寧海禪對外人有兩條規矩。

  如今當你面,再說一聲,做我的徒弟,需要謹記三條。

  此非為師之約束,而是通文館的章法——

  一,凡通文館門下,當寄骸髓于修練之途,夙夜不懈,生死無念,以臻世之極巔!

  二,如遇阻道或求戰者,須懷無怖無情之心,即其為神佛魔魅,必盡死力斬殺之,以證此身修為!

  三,眼不見名位財帛之誘,耳不聞威權情面相逼,一無牽絆,自求道于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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