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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初次藥浴,窮鬼白七

  跟著老刀的腳步,白啟來到通文館的后院。

  也許是靠近黑水河的原因,整體布局以水為主。

  池廣水茂,遍植荷花,林蔭匝地,藤蘿攀附,各種景色相溶,顯得極為幽靜。

  白啟穿過好幾道曲折水廊,踏入東面的樓館,內里寬敞明亮,長窗裙板用黃楊木精細雕鏤,裝點得古樸雅致。

  教頭下榻的這座大院,遠比他想象得更加氣派,即便說是黑河縣第一等的豪奢,也絕不為過。

  “小七爺,就是這里了。平日練功累了乏了,便可以歇息一二,床鋪被褥啥的,都是新近換過。”

  老刀掏出鑰匙打開門,領著白啟進去。

  屋內分出睡覺的主臥里間,四柱撐起的漆紅大床緊靠墻壁,配有桌幾、花幾、以及衣架,用山水屏風隔開。

  另一側還有個小屋,放著大木桶,乃是沐浴洗澡的地方。

  外頭則是比較常規的廳堂,條案、字畫、博古架、筆墨紙硯,此類裝點一應俱全。

  若非白啟前世也開過眼界,見過世面,以他打漁人的賤戶出身,恐怕要被這份熏人的富貴氣,壓得畏手畏腳,小心翼翼。

  生怕弄臟碰壞點啥,到時候賠不起。

  老刀笑呵呵道:

  “水已經燒好了,裝在大桶里,按照少爺的吩咐,添了些藥材進去。

  等小七爺你洗完了,穿好專門準備的干凈衣物,便去正廳用飯吧。”

  藥浴?

  待遇這么好?

  白啟故作拘謹的點點頭,等到老刀出去帶上房門,方才走進里間的小屋。

  騰騰熱氣中,他把三水哥買的寬松袍服脫下,隨意放在衣架上。

  整個人浸泡在大木桶內,不禁發出一聲舒服的長吟。

  “原來真正有錢的大戶人家,每天過得都是這樣的日子?”

  白啟雙手搭在浴桶邊緣,里頭有一張小凳也似的木板,讓人穩穩坐著,熬成汁液的藥材暈染成青翠之色,淺淺浮在上面,隱約散發出類似松脂燃燒的香氣。

  他仍在回味寧海禪于那塊金字黑匾下的訓諭話音,三條規矩字字濃烈,氣魄極大,有種刀砍斧鑿,烙印腦海的深刻感覺。

  “通文館,到底是什么來頭?”

  像寧海禪這樣的非凡人物,怎么會甘心待在黑河縣?

  寧為雞頭,不作鳳尾?

  白啟否掉這個念頭,即便將獨壓武行門館的教頭放在義海郡,也該是鼎鼎有名的厲害角色。

  一眼就能瞪死個練家子,這份本事近乎鬼神,說不得便是四練大成的周天采氣。

  “好像認了個了不得的師傅……”

  白啟眼皮垂下,喚出心神間的那道墨箓。

  打漁、識文斷字、辨藥、八段功、金丹大壯功、破邪靈目、崩拳、羅漢手養練篇……

  諸般技藝凝聚成或大或小的光點閃爍,緩緩倒映于眸中。

  “打漁、識文斷字,這兩樣的技藝潛力頗大,至今沒怎么見到上限。

  八段功倒是已經看到頭了,再繼續刷進度,所能提升的感悟也不多。

  除去破邪靈目、崩拳這些不可突破的,便是金丹大壯功、羅漢手養練篇,這兩門可以內外互補,需要加緊鍛煉。”

  白啟凝望存于心神的無名墨箓,莫名生出一個念頭:

  “被映照進來的各項技藝,能否上下合并?像八段功、辨藥本身沒啥挖掘余地的技藝,又可不可以再作推演,繼續往上突破?”

  還未等他往更深處想,絲絲針扎般的細微刺痛就已席卷全身!

  舒張的毛孔吸收藥力,終于開始見成效了!

  “我……日!”

  剛開始白啟還能保持淡定,安心享受滾燙熱流沁潤筋肉,使其漸漸松弛放開。

  可約莫半盞茶之后,泡在浴桶里頭的身子骨猛然一顫,各處像是被澆了一層燒融的蠟油,火辣辣的,生疼無比。

  “忍一時之苦!”

  白啟仰著頭,兩只手抓緊浴桶,險些捏出模糊指印。

  原本平緩流動的體內氣血,好似受到劇烈刺激,霎時洶涌奔流!

  皮膚發燙,筋肉膨脹,宛若吹氣的水囊被撐開!

  “簡直要噴出來了!”

  白啟咬緊牙關,臉色漲紅,藥浴過的氣血之充足,大有化為實質,從七竅沖出的錯覺。

  如同尋常人大補過頭精力旺盛,可能導致流鼻血一樣。

  “我現在火氣真的很大……這是啥子藥浴?比起金丹大壯功燙腳擦洗的方子,猛了十倍不止!”

  半個時辰一晃就過,白啟洗完澡,換上黑色直襟長袍,束個云紋腰帶,踩著雙千緞長靴,出現在通文館前庭正廳。

  雖然膚色仍是風吹雨打,日頭曬出來的古銅色澤,手腳更是磨出老繭,遠沒有公子少爺養尊處優的白凈細嫩。

  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脫去那身短打、粗布麻衣的打漁人白阿七,此時也有幾分英姿勃發的挺拔俊氣。

  “賣相還成,不像阿成長得磕磣,拿不出手。”

  寧海禪大馬金刀坐在主位,那是張大紅酸枝的太師椅。

  背后掛著一幅潑墨大字,與生俱來人中首,唯吾與天同齊壽!

  “見過師傅。”

  白啟之前對鏡自照,也愣了半晌,他頭一回穿齊全中衣外袍長褲靴子,望著里頭肩寬背闊的少年郎,竟有些認不出來。

  這是我?

  太陌生了。

  直似話本里常寫的江湖少俠!

  “藥浴的感受如何?”

  寧海禪端起茶杯,用蓋子刮了兩下:

  “老遠就聞到一股藥香,看來是腌得很透,入味了。”

  白啟面皮一抽,自家師傅明顯曉得初次藥浴很激烈,竟然也沒提醒兩句。

  果然就等著現在,好來奚落笑話。

  “通體舒泰,飄飄欲仙!多謝師傅賜藥!”

  他抬起頭,滿臉寫著平靜二字,好像全然忘記那種全身筋肉充血發漲的酸爽滋味。

  “倒也不必言謝,那一桶水八十兩銀子,從老梁頭交付的學費里扣。”

  寧海禪云淡風輕拋下的第一句話,便讓白啟瞬間破功。

  “八十兩!”

  “熟地黃磨成粉,當歸熬藥煮水,何首烏、白芍切片,再添些黨參……全是養氣血壯筋骨的好玩意兒,文火慢煎,三個時辰。

  撇開老刀的加工不談,通文館獨門的秘方不算,收你八十兩已是極為良心的白菜價。

  我要愿意賣,三五百兩都有大把人求著買,足以把門檻踩平。”

  寧海禪慢悠悠抿著茶水,理所當然道。

  “……師傅,敢問梁伯攏共給了多少銀子?”

  白啟還以為藥浴是徒弟的福利待遇,沒想到是收費項目。

  教頭師傅當真行事不按常理,叫人難以猜度。

  “六百五十兩,差不多他的一半家底。”

  寧海禪語氣淡淡:

  “壞消息是,你最多只有八次藥浴的機會,錢就要用盡;

  好消息是,你的筋骨比之前想得更好些,只需泡四次便足夠了,能夠省下一半的銀子。”

  白啟略微松了口氣,六百五十兩泡八次澡,魚欄的少東家都沒這么闊綽吧?

  “不過還有個壞消息。”

  打量著自家徒弟心疼的表情,寧海禪笑意吟吟:

  “今天這頓飯里,有一盆白蓮子大補交精湯。

  五味子、肉蓯蓉、牛膝、赤石脂、海縮砂、廣木香……君臣佐使搭配得當,文火慢煎一個時辰。

  折算五十兩。”

  “……”

  白啟好像已經看到自個兒傾家蕩產的那日到來,再難保持從容:

  “我一天不到,就花掉一百三十兩?”

  寧海禪輕輕頷首,眼中浮現正色:

  “你是通文館門下,也是我親自收的徒弟,要么不練功不碰拳腳,要么就該臻至大圓滿,顯出與眾不同的超拔天賦。

  用最精細的藥補、食補,填補你此前的虧空,只是第一步。

  別以為頓頓吃肉、吃飽飯,便夠了。

  食草者愚,食肉者悍,食氣者壽……伱從小家境不好,打漁又吹風淋雨,起早貪黑,若非體格還成,未必熬得到現在。

  盡管靠著樁功內壯外練,養足氣血,又吃過大補之物,增進了三四分。

  但底子遠稱不上厚實,等到日后破關,容易后繼乏力。

  這也是為什么,那些大武館都講你潛力欠缺的原因。

  當然,他們只擇小材,不知道大材怎么選。

  我通文館歷來是只取大材,能夠以武蛻凡的真正大材!”

  白啟咀嚼這番話,眼中浮現了然之色。

  練功便像裝水,突破層次的過程就是把自身從木桶換成水缸,再掘成池塘、拓為湖海、直至化作汪洋。

  所以武行給出親傳名分的其中一條規矩,便是看重潛力。

  這代表未來的成就上限。

  “你不是打漁厲害?怎么,白記魚檔的小老板還有裝窮鬼的癖好?”

  寧海禪笑謔一句,講著玩笑話。

  “別巴望著師傅啥都做好,給你鋪路。

  通文館這么大的家業,哪樣不要花錢。

  教頭的名聲再響,也沒點石成金的天大能耐。

  入門第三課,家財萬貫未必本事過人,可身無分文注定碌碌難為。

  賺錢都難,談何練功?坐下,吃飯吧。”

  望著老刀盛給自己的那碗大補湯,白啟含淚忍痛大口吞咽,吸溜吸溜一掃而空。

  這可是五十兩銀子!

  一滴都不能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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