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道業……從凡入圣……自始及終……然后登真!”
宏大的音波沖刷著精神,白啟努力睜大眼睛,承接不知從何處來的磅礴洪流,里面翻涌著萬千個比秘文更加艱深晦澀的意象形體,猛地沖擊腦海。
好像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八十”怒吼,一記又一記的重錘敲打砸下!
震得他五官扭曲,幾乎凝為實質的周身氣血瘋狂鼓蕩,沿著七竅,大股噴灑!
呼!呼呼!呼呼呼——
白啟胸膛劇烈地浮動,險些控制不住毛孔舒張,散發出滾燙的熱氣。
他身子故意一歪,整個人從舢板栽進黑水河。
嘩啦!
刺骨的河水四面八方齊齊涌來,包裹住大火爐似的白啟,冷熱交激,冒起“嗤嗤”聲響。
他緩緩地沉進河底,額頭上那道水紋愈發明顯,好似提供某種庇護,意識漸漸地清醒:
“技藝……法道……乃是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所凝結出來的‘果實’,也各不相同。”
白啟艱難地吸收墨箓反饋的龐大信息,此物正反兩面,好像一陰一陽,光華交織混同,于表面形成兩棵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像八段功、金丹大壯功、羅漢手、龍行掌……這些武功悉數被歸為技藝,點綴于樹干枝葉。
而喚魂咒、趕海咒,則位于另一方。
“技藝大成、圓滿之后,可以孕育‘神種’,法道則是‘道種’,各有玄異。”
白啟心頭泛起明悟,他再次望向那張墨箓,不似之前那樣模糊,眼中倒映的技藝,接連浮現出各色光芒。
入門是淺白,小成是暗青,精通便為深藍,大成是紫,圓滿是赤,神種或者道種,則為金。
“等于墨箓升級了,甚至還多出‘推演’之能。”
白啟目光輕輕落在感悟越來越少,進度肝得越發緩慢的八段功上,倏地浮現一行字——
難以孕育成種,或可用兩門同類的精通技藝互補 “有些技藝潛力不大,彼此添補,合煉一體,倒是個妥當的處置。”
白啟倏然上浮,手腳打開無力地徜徉在河面,仰頭望著陰云遮蔽的廣闊穹天。
“以前墨箓毫無動靜,是因為未能映照‘法道’,無法展現更深一層的作用么?
照這樣看,我還得好好感謝何敬豐,若非他那本秘文冊子,再給我一年半載,也未必能發覺其中奧秘。”
他掃過喚魂咒、趕海咒,突然犯了難,這兩門方術該怎么肝?
后者還好說,前者……哪里找丟魂的人兒?
申時過半,白啟駕著舢板回到東市碼頭,何敬豐那艘大船仍然矚目,好像一座小山,將周遭的烏篷船籠罩在其陰影下。
“等我生意做得更大了,也要弄一艘。瞅著就氣勢十足,開出去抖摟威風極為不錯。”
可惜,這個念頭暫且只停留在臆想層面,因為腰包還不夠鼓。
以白啟的財力,換個大宅子、養匹好馬沒問題,但買一艘上下兩層,容納幾十號人的豪闊大船,實在力有未逮。
況且,這也未必是何敬豐私人所有,他雖為長房一脈,卻仍舊靠著爹娘給的月錢過活,自個兒沒啥來錢的財路,怎么可能花得起萬兩銀子,造如此奢華的大船。
“估摸著,魚欄便是何家長房給何敬豐謀的生意門路……”
白啟琢磨著,大族之中未成家立業的小輩的吃穿用度,都從公中出,其余則來自月錢。
按照何敬豐所說,他練功修道花銷頗大,每月也就從長房領五六百兩銀子,更多是娘親私下補貼,否則根本支撐不了。
想要敞開手腳揮霍,便必須得有自個兒的財路。
比如他三哥何敬云,名下七八間鋪子,兩座收租的莊子,大把的田產。
不然,縱然踏進道院成為生員,本身囊中羞澀,難以熬煉法術。
這也是何家祖輩定下規矩的本意,免得把后代子孫養成奢侈無度的敗家子。
“義海郡十三行,每一行,就是一門被壟斷的好買賣。不曉得何家是什么行?”
白啟開魚檔主要為了脫產,提供練功習武的消耗,現在他又開始嘗試修道,花錢的地方只會更多。
“除了打漁,還有啥賺錢的好路子?有空了,必須研究下致富之法。”
讓伙計提著魚簍,他大步走進東市鋪子,梁伯今日倒是沒在,跟梁三水寒暄幾句,主要談下魚欄轉過來的幾處渡口,該如何經營。
其中好些并不在黑河縣上,分散于周遭的鄉寨,還得逐個親自接收。
“阿七,大榆鄉民風彪悍,你要小心,最好帶些人。”
梁三水提醒一句:
“那邊的打漁人,個個做著板刀面的黑心買賣,不少練家子都吃過虧。”
板刀面乃江湖黑話,無良的艄公載人,通常把船開在半道,便問你要吃板刀面,還是餛飩。
前者抽刀剁死,扔進水里,后者乖乖脫光衣物,交出財貨。
“黑河縣還有這么猖狂的團伙?”
白啟眉毛一挑,聽著跟水賊沒啥區別。
“窮鄉野地刨食不容易,那里靠著渡口,潑皮閑漢,龍蛇混雜。
正兒八經做小本生意,哪里夠交稅、夠吃喝。
黑河縣百里之外,差不多都是這個景況。”
梁三水嘆息一聲,他早年沒給魚欄做事,也曾跑了許多地方,黑店、妓寨、人肉鋪子……都瞧見過。
賤戶如此受盤剝,都甘心待在黑河縣,只能說外邊的日子,更難熬。
“好嘞,水哥,我知道了。我弄了幾條銀沙鯉,你做給梁伯,天氣越來越冷,他那腿腳要好好養。”
白啟點點頭,也不等伙計過完稱,轉身告辭。
那都是明年開春的事兒了,沒必要太過操心。
再猖狂的打漁人,面對他那口牛角硬弓,應該也很難兇得起來。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
赤眉賊被剿得七七八八,魚欄何家樹倒猢猻散,內城武行師傅忙活整編衛隊。
大家似乎都挺忙的,白啟總算過了一陣清靜日子。
每天堅持練功,肝一肝各種技藝的進度,隔三差五獨自駕船,下河打漁。
時不時再指點下阿弟白明、蝦頭拳腳招式。
一眨眼,便是十幾天過去,鵝毛似的大雪鋪蓋黑河縣。
白啟裹著棉服,手里拎著兩樣油紙包的熟食,以及各色炒貨。
他哈出一口熱氣,踩上通文館的臺階,即便這種氣候,寒風吹在臉上像刀刮,大門仍舊敞開。
刀伯生著一口銅爐,靠在前院正廳的梁柱下,臉色紅潤不見丁點兒冷意。
“小七爺來啦?”
他笑了一聲:
“我剛熬了一鍋虎骨湯,正想著喚小七爺,沒想到這么湊巧。”
白啟邁過門檻,腳步輕快,把還熱乎的熟食擱在桌上:
“虎骨湯?那敢情好,這幾天苦練纏絲勁,常常覺得差點意思,未能做到煉骨如鋼,很多招式用不出來。”
老刀接過遞來的幾樣炒貨,皺紋舒展開:
“幾百年氣候的妖虎,據說原本占了廟宇,受香火,做精怪的,結果吃人沾染血腥,漸漸就墮成妖類了,隨后被少爺抓到,抽了一條大骨。
我反復炙烤,將里面雜質去掉,熬了一大鍋湯。”
對于寧海禪動不動跑去五百里山道,殺一頭妖類打秋風的行為,白啟已經習慣。
他這位師傅突出一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嚴重懷疑,黑河縣至今未曾鬧過很大的妖禍魔災,保得一方平安。
很大程度是托通文館的福,沾寧海禪的光。
否則,沒道理八百里的黑水河,養不出啥千年氣候的大妖!
“師傅啥時候能回來?”
白啟搬著小馬扎,伸出雙手烤火:
“這么久了,以他的腳力,都能走兩個來回了。”
老刀摘下掛在腰上的酒葫蘆,淺淺抿一口:
“過完年,開春大概就可以見到人了。少爺學啥都快,悟性一等一的超拔出眾,唯獨就一樣,他天生認路不太對勁。”
白啟咂舌,自家師傅還有路癡的毛病?
沒道理,四練宗師還能辨不準方向……吧?
“這里,剛才好像來過?”
身著天青緞云龍紋衣袍的寧海禪,滿臉胡子拉碴,獨坐在一處大木樁。
大雪封山,入目之處皚皚一片,銀裝素裹,古木參天,壓根瞧不出啥差別。
他撓了撓頭,許是走得有些口渴,伸手去拿水囊,卻發現空空如也,一點也沒剩下。
兩條好看的眉毛擰緊,那雙刀眼升起幾分惱意:
“伏龍山……又不是頭一回進,怎么能弄錯的!
一定是雪下得太大了,擾亂了我對方位的判斷!”
寧海禪雙手撐著膝蓋,好似越想越氣,胸中火性躥起。
自個兒反復兜了幾圈,居然回到原地。
傳出去,豈不叫人恥笑?
“下勞什子雪!”
寧海禪罵了一句,兩肩一動,周身體殼忽地顫動,雄渾無匹的氣血真罡,好像火山熔巖噴薄而出,陡然化為一輪當空烈日。
恐怖的巨響轟動半邊山體,震得樹木幾乎折斷,積雪簌簌被碾成粉末,洋洋灑灑肆意飄散!
由精氣凝聚的滾滾狼煙,宛若吞云吐霧的大龍升天,直接把方圓數十里的風雪沖散。
“要是像道喪之前,一方水土有土地城隍就好了。我跺一跺腳,啥都知道,省得亂逛。”
寧海禪唉聲嘆氣,站起身,衣袖一揮,掃去漫天潔白。
緊接著,耳朵微微一動,好似聽到吹吹打打辦喪事的鑼鼓聲音。
“不管了,先找頭能說話的精怪妖類,問個路。
順便再打聽下,那條大蟒到底是誰家的。
累得我趕這么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