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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少爺,你帶小七爺進祖師堂了?”

  老刀端了一大盆水晶米飯,配著兩碟燒肉,自顧自坐在正廳大快朵頤。

  “怎么沒做我的份兒?”

  寧海禪不滿,瞅著氣味誘人的燜飯,還有肥瘦相間,燉得軟爛的好肉,不由地有些餓了。

  搬山可是力氣活兒,沒比埠口扛大包的苦工輕松。

  “我以為少爺打算在祖師堂待一陣子,畢竟你好久都未進過了。”

  老刀低頭扒飯,似乎生怕寧海禪動手開搶,風卷殘云一掃而空。

  “祖師爺忒小氣了,祖師堂一進一出,比逛天水府最豪奢的銷金窟還狠,咱們哪能耗費得起。”

  寧海禪嘟囔道。

  “豈有把自家祖師堂,比作青樓勾欄的道理,少爺。

  讓你那位師父曉得了,肯定罰你。”

  老刀抹了抹嘴,輕聲說:

  “再者,祖師爺焉能知道,三千年后道喪來臨,濁潮肆虐,直接把人杰地靈的赤縣神州,弄成一方爛泥潭。

  他們那時候,可是將靈石當飯吃,而今沒有龍庭的授箓,成為道官,或者出身道宗、大姓,連一口靈機都吸不上。”

  寧海禪悻悻嘆氣:

  “祖上太闊,不曉得后世子孫會過得這么清苦,祖師堂待足十二個時辰,竟然要燒掉一斗靈砂,這誰扛得住!

  我早年積攢的家底,都快掏干凈了。”

  老刀眼角皺起紋路,嘴角噙著笑意:

  “打打秋風便是了,怒云江的水君宮好幾座貝場,盛產靈砂靈露。

  讓我說,少爺你當年答應做老龍公的東床快婿,還用為這個發愁?”

  寧海禪眉毛一揚,連連搖頭:

  “我堂堂通文館掌門,給水君宮當倒插門,平白辱沒祖師爺!”

  老刀調侃道:

  “少爺,那位龍女可是心甘情愿做侍妾的,我記得,人家想跟你私奔來著。”

  寧海禪難得露出頭疼之色,含糊略過:

  “休要胡說!謹記祖師爺的教誨!情也好,愛也罷,皆是修行途中的攔路虎,若不挨個打死,如何求得一顆無牽絆的勇猛心!”

  老刀收起打趣之意,像少爺這種吃百家飯,還能青出于藍的天縱奇才,唯一不那么精通擅長的,也許便是男女之事了。

  “小七爺,他得到祖師堂認可么?”

  見到換了一個話題,寧海禪暗暗松口氣:

  “錄名譜牒,位列親傳,授其真功……估摸著,正在被祖師暴打。

  十二個時辰,也不知道,他可參悟出幾分熔爐百相的真功神髓?”

  老刀面露詫異:

  “少爺傳的是七代祖師,《十龍十象鎮獄功》?我倒是覺得,小七爺更適合八代祖師的《日月煉神五方圣帝印》。他有修道的資質,跨過服餌辟谷,直接邁進入定抱胎的二境。

  《日月煉神五方圣帝印》,通讀百經,道武雙修,以祝禱之法,凝聚羅天諸神庇佑其身。”

  寧海禪眉頭微皺,眸光閃爍了一下:

  “他一日進不去義海郡,無法吞吐靈機,太早接觸道武雙修的煉神真功,未必是好事。

  濁潮之可怖,如同架在每一個修道人脖頸上的鋼刀,稍有不慎,便腦袋落地了。

  三千年的道喪歷史中,多少驚才絕艷之輩,要么徹底淪作邪魔,甘為爪牙,要么求索不成,引火燒身,焚盡魂魄,灰飛煙滅。”

  老刀眼神滄桑,揶揄道:

  “是啊,若非如此,龍庭的眾多道官,怎么會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府城郡城。

  就連那位太上皇,也把龍椅讓給自己兒子,遁入傾盡赤縣神州萬方靈機所鑄造的‘金廬’當中。”

  寧海禪背著雙手,立足義海藏龍的大匾下:

  “據說長生秘境,已經被濁潮吞沒。那位龍庭的人間至尊,想建立千代萬代的不朽功業,在我看來是癡心妄想。”

  道喪災禍席卷赤縣神州,最大的影響,便是讓所有修行人,失去邁向長生大道的可能。

  據說,道喪之前,不乏有先天神怪之流,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老而不死,凡夫俗子,都能度百歲而不衰。

  但是時移世易,萬般生靈的壽數受到削弱,即便四練宗師,這等傲視一方的武道高手,也不過堪堪活到兩百歲。

  放到道喪之前,養血,煉筋,換骨,易髓四重天,每跨出一步,漲個百年壽數絕無問題,四練大成活到五百歲輕而易舉。

  “等會兒,再進祖師堂瞧瞧吧,死太多次也傷神。”

  寧海禪心里惦記自家徒弟,想他當初與亢龍生祖師爺交鋒,足足死了兩百來回,精神渙散到兩眼發直,幾若呆傻。

  翌日。

  義海郡,陳府。

  正廳上首坐著華服婦人,旁邊是兩個貼身的小丫鬟,長得機靈,身穿雜色頗多的狐皮小襖。

  婦人坐得筆直,端莊賢淑,雖然年紀不小,卻保養得極好,只有眼角留下些許皺紋,可惜眉毛稍顯凌厲,破壞了那份知書達理的嫻雅氣質。

  她懷里抱著一只貍奴大貓,一言不發,像是木雕泥塑。

  平時活潑得很,嘰嘰喳喳的小丫鬟,大氣都不敢喘,陪著站到兩腿發酸。

  偌大的府邸,像是極為壓抑,每個人都輕手輕腳,生怕發出明顯的動靜,火上添油,觸夫人的霉頭。

  滿頭銀發的年老嬤嬤滿臉心疼,忍不住開口勸道:

  “小姐,伱一夜未曾合過眼,也沒沾過水米,再這樣身體都熬垮了。”

  她是婦人陪嫁的大丫鬟,所以仍舊習慣稱其為“小姐”。

  “我等老爺回來。”

  婦人眼眶微微泛紅,還有些腫,顯然是哭過一場。

  她平靜地抱著大貓,望向敞開的大門:

  “老爺他總不能躲我一輩子。”

  等到晌午時分,好些小丫鬟站得搖搖欲墜,腳掌像是木頭般僵硬,氣血都凝成一團,幾乎要昏死過去。

  再過三刻,錦袍華服,須髯如戟的高大老者,提著魚簍跨過府門。

  赫然正是與寧海禪見過一面的陳行!

  “夫人,我在怒云江打到兩條足斤足兩的金虹鱒,讓廚房燉個湯,給你好生補一補身子。”

  陳行聲如洪鐘,笑得爽朗,好似渾然未曾察覺府中的沉悶氣氛。

  “老爺。”

  端莊婦人正要起身,卻因為坐得太久,兩腿無力,險些栽倒,還好年老嬤嬤眼疾手快,將其攙扶穩住。

  那只大貓叫了一聲,當即跳下,鉆進桌椅底下。

  “夫人,怎么回事!為何如此虛弱?”

  陳行訝異,趕忙丟開魚簍,一把脈象,就怒氣沖沖喝道:

  “你們干什么吃的!趕緊端些易于消化的飯食上來!餓壞了夫人,逐個發賣到外鄉!”

  丫鬟們膽戰心驚,都用乞求的眼神注視著夫人,后者拉住陳行的手掌,凄聲道:

  “老爺!昭兒沒了!”

  陳行面皮抽動,嘴唇顫了兩下:

  “怎么沒的?”

  婦人終于是忍不住委屈,大顆淚珠垂落:

  “連夜傳來的信兒,說是怒云江口,天降隕石,把昭兒的船砸翻了,始終……沒找到人。”

  陳行臉色古怪,手掌按住夫人的后背,氣血徐徐推動,好似潺潺溪流,滲透滋潤單薄的身軀,免得傷心過度,壞了臟腑。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夫人節哀。”

  婦人陡然揪住陳行的胸口衣袍,五指用力到青筋畢露:

  “老爺!昭兒從黑河縣返程,就在義海郡門口遭此大難!

  你那個好徒弟,打斷曄兒兩條腿,心狠手辣不講情面!

  如今又害了昭兒,干脆讓寧海禪把我也打殺,一了百了!”

  陳行深深嘆息:

  “夫人何必妄自揣測。你也說了,昭兒……是遇上天降隕石,跟海禪有什么干系。他再厲害,也沒轟碎星辰的驚天能耐!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夫人。”

  他輕輕扯脫婦人的手掌,轉過身把魚簍撿起來:

  “把寶魚殺了,打湯。”

  婦人不依不饒,指甲刺破皮膚,浮現斑斑血色,厲聲道:

  “老爺!曄兒、昭兒,雖不是你的親生骨肉,卻也叫了你好些年的爹爹,他們是打心眼里,把你視為父親!他們也姓‘陳’啊!你當真無動于衷么?!”

  陳行再次放下魚簍,無奈地面對梨花帶雨的婦人:

  “好,夫人既然要我討個說法,我去就是了。

  來福,你去東門棺材鋪子,買一口上等貨色,提前準備著。”

  名叫“來福”的管家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將目光轉向夫人。

  “老爺,你這是何意!?”

  婦人怔住。

  “我動身奔赴黑河縣,尋寧海禪,質問昭兒之死,是否與他有關。

  他若點頭,那么,就要一命抵一命,但我武功不如寧海禪,必定被打死,干脆把棺材買好。”

  陳行鄭重說道:

  “那個孽徒,從未把師長規矩放在眼里過,我這個師父都被逐門而出了,夫人莫非以為,他還會對我低眉順眼么?”

  婦人啞口無言,她可是見過自家老爺被打得嘔血,臥床數月的狼狽模樣。

  想到又要做一回寡婦,趕忙拽住邁步的陳行。

  “既然夫人不愿我赴死,那就用些飯食,免得餓壞自己。

  昭兒遇難夭折,實乃天公瞎眼,事已至此,不如吃飯。”

  陳行眉頭緊鎖,輕聲細語:

  “我稍后出門一趟,請道官老爺主持一場水陸大會,為昭兒祈福,讓他在天之靈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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