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宰現殺?
敢情您把精怪當自家養的雞鴨,啥時候招待客人,就隨意選一頭幸運兒下鍋?
白啟再次感慨于寧海禪的行事作風非同一般,通文館當年從義海郡搬到黑河縣,當真不是看上這里依山傍水,除去養活十萬余戶,更有大量的山精野怪?
“說起這個,你回去好生準備下,過完年,為師還得帶你進一趟山。”
寧海禪細細品味徒兒相贈的絕妙好句,大為滿意,隨后道:
“二練骨關,乃是一道長階,你老窩在黑河縣,氣血養得足,胸中的膽氣斗志卻要消磨,這點不好,武夫時不時就該見一見血光,跟打鐵一樣,千錘百煉才能成材。”
白啟心下一動,師傅這是要拉自個兒打高級副本?
好事!
寧海禪掠陣壓場,他踏入五百里山道,搞不好還能享受到山精野怪望風而逃的頂級待遇。
屆時蹭一下師傅的威名,混個黑河雙煞的諢號應該不難。
“我聽說五百里山道,有山神……”
想起阿弟夜游的那回事兒,白啟額外多打聽一句。
“嗯,盡管龍庭收攝萬方靈機,可日月運轉,星斗照耀,山川大澤總能吸納一星半點的天地精華,久而久之,孕育成靈,不足為奇。”
寧海禪微微頷首,眉宇間浮現一抹正色:
“龍坎山的那位柳神娘娘,很有些本事,愿意庇護一方,是個難得善類。
比伏龍山幾個老不死,強得多。”
白啟挑眉,曾受五百里山道眾多莊子祭拜的柳神娘娘,竟然這般厲害?
能得到師傅如此之高的評價?
“平常多看看道喪之前的古籍雜篇,增長下見識。山水地祇自古便有,遠在人族之前,祂們被稱為‘神’。
神者,靈也,無方而有體,或為風云、或為雷電、或為山川、或為江河。”
寧海禪終于有幾分為師者的風范,開始娓娓道來:
“大炎朝的十二部道書里面,專門劃出‘神’、‘靈’、‘鬼’、‘怪’四部,記載赤縣神州的諸般異類。
秋長天那廝,便收藏著‘神’、‘靈’二書,雖不是原本,也堪稱珍稀了。
他太過小氣,始終提防著為師,讓我始終沒逮到機會一睹為快,實在可惜。”
白啟撓撓頭,很難評價自家師傅和秋長天之間的古怪關系。
聽上去不像交情深厚的老友,更似互相坑潑臟水的冤家。
“神本是虛,因其靈驗,漸漸被祭拜,被供奉,從而成形。
遂古以來,神有三種,一是中央朝廷為主體,天壇地社祖廟為核心,用刻著名諱的牌位祭祀;
所謂降生凡塵,助太上皇平定天下的五帝四圣,便是這類。
二是佛道兩門立廟宇寺觀,用具體的金身塑像、典籍儀式詳加記述的祭祀;
三是古往今來的英烈,以及民俗市井的傳聞,前者如果受到朝廷冊封,算正神,后者則是淫祠野神,屬于要被搗毀的行列。”
此刻的寧海禪引經據典,大有宗師之氣派:
“那位柳神娘娘,雖然名義上是野神,但行的是正神之道。放到道喪之前的大炎朝,受到百姓擁戴,上達天聽,興許還能得個冊封名號。”
白啟不由地疑惑:
“現今的龍庭不封神么?”
他認知當中,大一統的中央朝廷都很喜歡敕封各類神靈,諸如城隍、山神、河伯之流。
“哈哈,都道龍庭只尊五帝四圣了,還封什么神。
況且,太上皇定鼎后,只分出十四府,府郡之外,皆為靈機都不允許存在的窮鄉僻壤之地。”
寧海禪頗有譏諷意味,冷笑著道:
“便拿黑河縣來說,一座正經衙門都未設立,下鄉收稅等公務,甚至任由排幫插手,可見龍庭毫不在乎。
你覺得郡城的道官老爺身份如何?既尊且貴?
可他們滿心只想任期結束,被拔擢入府,好用靈地修煉,提升修為,也沒什么心思治理民生,只需維持‘平穩’二字便好。”
白啟咂舌,真是分層分明,攀登艱難。
照寧海禪這樣說,但凡出生于縣鄉窮寨,這輩子還有啥盼頭?
終其一生,艱苦努力,也未必跨得進郡城,更別提府城了!
“扯得遠了,你若打算進義海郡闖蕩,也是二練大成,接得住十三行下帖子,不然就跟你大師兄一樣,撞得鼻青臉腫一鼻子灰。”
寧海禪擺擺手,止住話頭:
“筋、骨、皮、氣四大練,分別對應養、練、打、殺。伱已經養得好到不能再好,往下便該多練。”
白啟點點頭:
“徒兒一刻也沒懈怠過,每日都有運功走勁。”
寧海禪坐在羅漢床上,淡淡道:
“只練功不練手,是道藝修行的路子,他們凝神定念,觀想十方,洞徹虛空,遨游化外,往往一閉關少則五六年,多則幾十載。
咱們武夫切不能如此,你與義海郡何家那小子有來往,以后每天尋他切磋一次。
黑河縣內城三家武館的親傳苗子,也別放過,都試一試成色,輸贏都沒關系。”
白啟驀地念及自家師傅當年打遍義海郡,連戰連勝九十九場擂的舊事兒,莫非這就是通文館傳人的勇猛精進?
“好嘞。我明天一早便找何七郎,瞧一瞧義海郡高門長房的家傳武學。”
啊嚏!
何敬豐揉了揉發紅的鼻子,披上娘親送來的狐裘,窩在修繕一新的大宅里面烤火取暖。
“準是爹想我了,念叨我呢。別看爹平時嫌棄,可沒我在他身邊孝敬著,恐怕心里空落落,惦記得很!”
羊伯嘴上說著“對對對”,實際壓根沒當回事兒。
七少爺討他奶奶、他娘親的歡心不假,但老爺那種沉穩性子,明顯更稀罕大少爺何敬鴻、三少爺何敬云。
這才是真正能夠光耀門楣,讓家族臉上有光的長房驕子。
“七少爺,我剛才聽到有人傳,火窯的黎遠親自登通文館的門,求著收你的白哥當徒弟,學手藝。”
羊伯匯報道。
黎遠那一嗓子震動半座黑河縣,消息像是長了翅膀,立刻飛遍大街小巷。
何敬豐詫異問道:
“寧海禪能同意?”
武行當中,爭搶徒弟引發血案的例子,不在少數。
比如天水府趙大將軍麾下,那位號稱“三頭六臂”的銀錘太保裴原擎,天生熊羆之材,同時被兩幫人馬看上,結果打得不可開交,死傷數百高手。
最終驚得大將軍趙辟疆出面,將其收為義子,壓服各路猛人,才算了結。
以寧海禪的霸道性子,誰動他徒弟一根汗毛,當晚全家都得被揚成灰。
黎遠竟敢捋虎須?
“據說黎師傅早幾天便到黑河縣了,目前盛傳的消息,乃是他頂著風雪跪在通文館,數日不吃不喝,幾乎被活活凍斃,感動了寧海禪。”
羊伯如實答道。
“這么狠?”
何敬豐震驚萬分,堂堂大匠跪著收徒,著實叫人不敢相信。
“看來白哥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打鐵奇才!也好,他又打漁、又打鐵,還想修道,三心二意,如何成為下一個寧海禪!
義海郡十三行,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人之精力有限,再怎么天縱超拔,也不可能樣樣深通,最多做到雜而不精博而不純。
“七少爺,你白哥跟著黎師傅學手藝,煉制法器粗胚那樁差事,更好辦了。”
羊伯提醒道。
完成大少爺的囑托,才能提升七少爺在何府的地位。
主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既然被大夫人請到義海郡,服侍何敬豐左右,自然便要為他著想。
“是極。容我仔細琢磨下,該怎么說動白哥,他這人不近女色,祝靈兒天天擱跟前這么晃悠,也沒見動心,尋常的財物,分量未必夠……”
何敬豐有些犯難,他上回拉攏交情,把碧水粳米、秘文冊子給出去了。
如今再想送禮,很多東西都拿不出手。
“根據我的打聽,白小哥兒為人急公好義,還未發跡之時,便因為一碗米的恩,為人出頭,打走潑皮。
七少爺,何必只盯著白小哥兒,他還有個年幼的弟弟,感情好得很。”
羊伯捋著頜下胡須,眼中閃爍精光:
“白小哥兒出身貧寒,乃賤戶漁民,他弟弟多半也沒念過書,身子骨又瘦弱,七少爺若能替他謀個前程,白小哥兒豈會忘記這份人情?”
何敬豐仔細思忖,似乎有些道理,遲疑道:
“能讓白哥滿意的郡城門路,無非官府或者排幫……他弟弟習武平平,再過幾年弄進衙門?做書吏、稅吏、四班差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