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寧海禪這么好說話!
陳昭又驚又喜,幾乎像是做夢一樣。
他處心積慮謀劃許久,說服陶融唱白臉,故意尋釁扣押白記魚檔,然后自己再唱紅臉擺平麻煩,以此為由登門通文館。
結果種種手段還未奏效,想要的東西便拿到手了!
“難不成,真是大哥他太過急躁,言行無狀,觸怒了寧海禪,這才落得那樣的下場。”
陳昭心下思忖,他抬頭望向正襟端坐的那襲青衣,雖是刀眼冷眸,此時卻顯得儒雅隨和。
“亦或者,我的天資與誠意,打動這位寧掌門了!他覺得我非池中之物,故而愿意提攜?”
寧海禪干脆利落的兩聲答應,讓陳昭滿腹疑團的同時,開始胡思亂想。
束手而立,候在旁邊的白啟,卻注意到師傅三根豎起的手指,眉毛一揚,心想:
“陳老二獅子大開口,索取真功根本圖,這下真要取死有道了。”
他可不會認為寧海禪賣那位素未謀面的師爺情分,把通文館傳承輕易給人。
“還有其他事兒么?”
寧海禪目光平靜,眼底隱有一絲不值。
師父東奔西走所培養出來的,只是這等庸才?
“不敢叨擾。”
陳昭識趣收聲,再次作揖下拜。
他盡量保持少言寡語,免得哪一句沒講好,沖撞到這位周天采氣的四練宗師。
到時候被打斷雙腿,那就得不償失了。
一家兩兄弟,總不能全成瘸子!
“好。”
寧海禪言簡意賅,示意白啟送客:
“酉時來取。”
陳昭按捺急不可耐的迫切心情,努力平靜道:
“謝過寧掌門!”
白啟上前兩步,把名字已經登在閻王爺生死簿的陳昭送出通文館,看到老刀滿臉遺憾,收起水桶和墩布。
“少爺脾氣比以前好多了。”
白啟嘴角一扯,直接望向寧海禪:
“師傅,咱們是酉時前動手,還是酉時后再做事?”
寧海禪抬手下壓,語氣輕淡:
“阿七啊,不要整天想著打打殺殺,太傷和氣。他畢竟是我師父的養子,走一趟黑河縣,平白丟掉性命,讓我怎么交代。”
白啟十分詫異:
“我看師傅豎起三根手指,還以為讓我帶人,趁著三更時分將他做掉,丟進黑水河一了百了,神不知鬼不覺。”
寧海禪眼皮掀起,緩緩搖頭道:
“阿七,你有些太過激進了,為師豈會教唆自家徒弟,無緣無故行兇殺人。
還有老刀,你拎著水桶墩布作甚?唉,我這幾日,通過吾日三省吾身,琢磨圣賢道理,開始修身養性。
真功根本圖,斗戰法酒秘方,這些都是些身外之物,無需太過計較。”
白啟眉頭微皺,感覺很不對勁,自家師傅啥時候變得這般豁達了?
“等到酉時,你把真功根本圖與斗戰法酒秘方,一并拿給陳昭。”
寧海禪起身,背著雙手離開正廳,只留下面面相覷的白啟與老刀。
“少爺恐怕是練功走火入魔了。”
老刀鄭重其事說道。
他本來想看一出好戲,洗地的工具都備好了。
“也許,師傅不希望咱們摻和?或者,他當真愿意賣師爺一個面子?”
白啟很有理由懷疑,寧海禪準備偷摸干一票大的。
但真功根本圖都答應給了,還能出爾反爾不成?
“少爺干大事兒,居然不帶上我。”
老刀連連念叨幾句“可惜”,他對龍庭軍府那些將種,屬實沒啥好感,恨不得多踩兩腳出出氣。
這位赤眉大當家長吁短嘆,拎著水桶墩布,擦拭正廳桌椅,隨后又問道:
“小七爺的魚檔怎么樣了?聽說那個陶融故意尋你晦氣,可要幫把手?”
白啟先行謝過老刀的好意,旋即婉拒:
“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還用不到刀伯親自出馬。陶融只是給陳昭做馬前卒的小角色,借個七八個膽子,也不敢動長順叔分毫。”
通文館是自己最大的靠山,但除去寧海禪與刀伯之外,他亦有其他人脈,解決一個驍衛校尉,堪稱小菜一碟。
閑聊幾句,白啟踏進得真樓,開始修煉五部大擒拿的最后一門,心意把。
“無拳不心意,舉手都是把!這一句總綱的氣魄倒是不小!”
他細細摩挲著手指佩戴的龍形玉玨,近段時間,借助人魂珠的輔助效果,迅速地把白猿功和纏絲勁,推到大成層次。
而今,終于可以開始接觸被寧海禪說成是“開識之法”的心意把。
“這一門武功,是把羅漢手、龍行掌、白猿功、纏絲勁,統合成一體的上乘路數。
表面是拳腳摔打,實則分為動、靜兩種。
動則行氣入膜,充實肌體,靜則無念忘我,洞徹八識。”
經過墨箓技藝的種種加持,白啟悟性獲得極大提升,也算名副其實的俊杰英才一流,對于武學的見識,可謂與日俱進。
他認真揣摩心意把的動靜之道,似有無形的感悟流淌而過:
“動是練氣、練力,靜是練心、練意。動有母勢,化繁為簡,囊括百般拳腳招式變化,靜可開識,以耳、鼻、眼、舌、身為本,至于玄之又玄的‘意識’、‘末那識’、‘阿賴耶識’,并無提及。
倘若涉及到這一部分,心意把應該不止上乘武功這么簡單,至少得是真功級別。”
白啟這幾日修煉入定觀想的《蛟伏黃泉經》,每日臨睡之前,斬殺心海兇孽蛟龍,將念頭打磨得愈發明亮,好似生出智慧光芒。
此時再參悟心意把靜功,更加事半功倍,仿佛一通百通。
“耳、鼻、眼、舌、身。先開耳識好了。”
白啟定住心意,所謂開識,又叫開竅,通過氣血刺激人身五官,凝練諸識。
“肺氣達于鼻,肝氣達于目,腎氣達于耳……八識七竅六腑五臟!修持心意把靜功,等于提前鍛煉臟腑,這是三練皮關才可觸碰。”
墨箓兀自震動,閃爍出一行行清晰字跡——
你悟得動靜之理,心意把進度略有提升你明白開識之妙,心意把進度大幅上漲 伱勘破……
白啟并未理會,耳識司理聽覺,可以聆諦一切有形有相之“音”。
開識,是拓展人身觀察天地的方式。
譬如,耳識非增進聽力,按照心意把的說法——”
“然真如性海映照聲塵境時,此音聲將直入真如性海,不經第六意識妄分別,直以耳識起隨念分別,而能了知眾生一切心意,是謂心聞。”
簡而言之,耳識一開,便可以跳過對聲音的辨認,直接認知所關注的心意,且不被表象迷惑,有一定勘破幻覺的效果。
白啟當即搬運氣血,勁力淬煉耳竅,他一練筋關大成,摘得金肌玉絡的圓滿成就,對于周身毛孔控制得極好,掌握已達精細入微,故而進行順利。
短短一炷香時間,兩耳就像疏通過的淤積河道,霎時寬廣許多。
外界涌入的繁雜信息,都被清晰捕捉。
飛蠅振翅,草木生發,浮塵飄蕩……
一切皆傳進耳中,映照心間。
這就是耳識,心聞!
技藝:心意把(入門)
進度:577/800
效用:諦聽萬物,而覺變化 “沒想到道武雙修,還有這種好處。心意把靜功,幾乎是一蹴而就,沒有任何阻礙疑難。”
白啟心下大喜,耳識開得相當輕松,進度宛水漲船高,節節攀升,很快就要突破入門層次。
他深深呼吸,靜下念頭,閉上雙眼,好像有絲絲縷縷的線條,由自身散發出去,接連著外面的天地。
“賣炊餅……”
跛腳矮個的小販從后院厚墻走過,形容模糊,可深一腳淺一腳的落步聲音,卻無比真切。
“你咋知道我剛釣到一條五斤重的大鯉魚……”
提著魚簍,像是鬼打墻找不到家門的釣魚佬,逢人便炫耀,白啟覺察到那條鯉魚的干渴狀態,應該已經離水有段時間。
“勾欄聽曲,當真有意思,買兩個青橘子……”
腳步虛浮,扶著腰的中年男子,呈現出身軀被掏空,點滴不剩的疲憊狀態。
“師傅的‘聲音’,又該是怎么樣?”
白啟念頭微動,好奇心甫一升起,耳識心聞就向著得真樓覆蓋過去。
結果……是徹底虛無。
沒有呼吸,也沒有任何雜音,好似二層空蕩蕩,并無寧海禪。
氣流從敞開的門窗灌入,拂過八方,未見人影。
“聽不到,什么也聽不到!”
白啟很確信,自家師傅就在得真樓內,但他洞開耳竅,凝練耳識,卻絲毫覺察不到丁點兒痕跡。
這種高深的武道層次,委實讓人匪夷所思。
緊接著,白啟好像聽到震天徹地的龍象長吟,宛若一道粗如山岳的悶雷砸進心海,幾要摧毀他的念頭,碾碎他的身軀。
那是一頭鎮壓幽冥大獄的太古神象虛影,宛若支撐天地,日月星斗在其面前,都顯得無比渺小,又有太古真龍虛影盤繞四極,有種翻江倒海,充塞浩瀚的莫大偉力!
清晰的意象浮現,仿佛離得很近,白啟豁然睜開雙眼,中斷耳識心聞的冥冥感知,發現一襲青袍就在身前。
“師傅……”
寧海禪是何時來的?
“你的武學天資,出乎我的意料。五部大擒拿,心意把是公認最難入門,最難學成的功夫。因為它不是尋常的拳腳,一動一靜,如蘊陰陽,必須悟性極其頂尖,才可能明白開識之關竅。”
寧海禪手中握著一份金色圖卷,眼中閃過欣慰之色。
他所收的第一個徒弟,五部大擒拿就未學全,甚至于過去歷代祖師,也有無法領會心意把的。
阿七竟然毫無障礙,僅僅半日不到,便開了耳識。
這種進境,簡直能夠用妖孽形容!
“咳咳,都是師傅獨具慧眼,把我帶入通文館。否則,縱然徒兒是真金,也要掩埋砂礫,難見天日。”
白啟垂首奉承。
“也對,有我一半的功勞!阿七你長在黑河縣,除了梁老頭,未見其他人發現你這塊渾金璞玉。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說到底,還是我的目光如炬,識得大材!”
寧海禪照單全收,對于自己的這個小徒弟,愈發顯得滿意。
“師傅,你手里拿的,莫非就是真功根本圖!”
白啟緊緊盯著那份金色圖卷,念及耳識所聆聽的可怖波動,以及浮現心間的宏大意象,判斷是那門《十龍十象鎮獄功》。
“沒錯,等下由你轉交陳昭。”
寧海禪頷首,隨手就把金色圖卷遞到白啟面前:
“斗戰法酒的秘方,在一樓書架上,你待會兒仔細找找,一并給了。”
白啟雙手接過入手輕盈,薄如蟬翼的金色圖卷,四四方方,摸起來柔軟得像絲綢。
“師傅,你若不愿意動手,免得師爺算賬,干脆讓我效勞!”
他瞅著這門真功根本圖,莫名涌現出一種自家好東西拱手讓人的心痛感。
“你急個什么勁。”
寧海禪不禁覺得好笑,莞爾道:
“人家大老遠跑到黑河縣,兜了一大圈子,畢恭畢敬登門,以象形寶玉為禮,求取真功根本圖。
看在師父的面子上,答應他又有何妨。”
白啟做出守財奴的摳搜模樣,他只是薅陳昭一匹赤血麒麟馬,一盒渡海香,兩瓶虎狼丹。
到頭來,賠出一份真功根本圖,一張斗戰法酒秘方。
血虧!
“阿七,你的江湖經驗,還是不夠老道,多跟為師學學。”
寧海禪抬步踏出得真樓,仰頭望天,已經申時過半,日頭慘淡無光。
“給你的東西,不一定就是你的,你要守得住才行。”
白啟愣了一下,旋即回過神來:
“師傅打算……再搶回來?”
寧海禪擺手:
“欸,怎么能叫搶!難道真功根本圖不是我通文館自家的東西?陳昭要,為師給,但他沒本事,守不住,就與我沒有干系了。”
好有道理!
白啟暗暗感慨:
“果然,天底下沒誰占得了師傅的便宜。”
寧海禪輕聲道:
“阿七,你熟悉水性,打撈真功根本圖的任務,便交由你了。”
白啟再次一怔。
打撈?
師傅這是要干嘛?
總不至于為了奪回真功根本圖,把黑水河掀個底朝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