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兩丈高的玄甲神將,高個道士面色大駭,這是借助鉛汞丹氣凝聚形體的六丁六甲術,內里遠比血肉之軀更加堅實,幾乎是刀槍不入。
一條幾百年氣候的老狗,如何能夠召出六丁六甲的神將護身?
“師弟,快用護身符!”
他手掐劍訣,用力一指,臉色漲得通紅,那口彈跳迅疾,硬逾紫銅的桃木劍連連斬殺,卻只震出幾團火星。
玄甲神將靈性不低,宛若精通拳腳的練家子,大手一抓,好像磨盤蓋下,欲要捉住矮個道士,一把攥緊捏成肉泥。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吾今祝咒,掃盡不詳,遇咒者滅,遇咒者亡,天師真人,護我身旁,斬邪滅精,體有靈光!”
矮個道士聽到師兄的提醒,袖子一抖,腳步后退,拈住兩張飛出的黃符,分別貼在自己兩邊肩膀,再用舌尖逼出殷紅血珠,手指一蘸,催發威能。
像是轟雷霹靂炸開,屋頂瓦片簌簌落灰,整個正廳好似汪洋大海的一葉輕舟,于劇烈顛簸中攪起大片煙塵。
喀喀!
玄甲神將的碩大手掌使勁拿住矮個道士,宛若重錘砸擊鼓面,肉眼可見的氣浪漣漪層層蕩開。
可兩張護身符迸發耀眼金光,撐開收緊的五指,令其無法合攏。
“師兄!”
縱然置于護身金光當中,足以將堅硬山石抓成粉末的沛然大力,仍然叫矮個道士口鼻溢出血跡。
他咬咬牙,從袖中摸出一張水藍符箓,揚手一甩,嘴里噴出血箭,筆直射在上面。
“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懸空大圣,霹靂轟轟!急急如律令!”
那張水藍符飄蕩飛起,當空一爆,宛若十幾桶火藥被點著,瞬間炸掉玄甲神將大半邊身子。
數團凝聚成實的鉛汞之氣被沖散,濃濃的煙霧籠罩前庭,發出嗆人的刺鼻氣味。
“水雷符!這兩個野道士,竟有些傳承來歷!”
老狗瞳孔縮緊,萬般道術當中,以雷法威力最大,雷法又分五種,發生萬物,保制劫運的天雷;滋養五谷,拔度死魂的地雷;役雷致雨,斷除毒蟲的水雷;主掌殺伐的神雷;伐壇破廟的社雷。
若非正統法脈的嫡系弟子,絕不可能掌握五雷道術。
既然矮個道士掏出壓箱底的水雷符,茅山傳人的身份不由確鑿了幾分。
“師弟快退!”
高個道士盤坐不動,他大半神魂心念全部附著于桃木劍上,肉身無法移位,見到矮個道士一張水雷符打散玄甲神將,趕忙喝道:
“六丁六甲沒這么容易破!”
話音還未落地,被炸掉半邊身子的玄甲神將猛地吞吸,霎時把逸散開去的鉛汞氣流收回,傷勢頃刻復原,只是從兩丈來高縮成七八尺的常人大小。
咚!咚!咚——
玄甲神將幾下拳腳沉重轟在矮個道士的金光護罩上,打得搖搖欲墜,眼瞅著便要擊破護身符。
“我命休矣!”
矮個道士心生絕望,符法并不可以毫無節制的揮灑使用,受限于自身的實力與道行。
正所謂,符無正形,以氣而靈。
越是威力巨大的符箓,所需條件越苛刻。
那張藍色的水雷符都未能破去玄甲神將,今天他和師兄恐怕要交待在這里了。
大弓拉成滿月,恰似驚雷轟鳴,鐵箭橫空激射,直接洞穿鉛汞氣流凝聚而成的堅硬軀體!
箭簇似是涂抹陽剛血氣,玄甲神將胸口被貫通的大窟窿,一時間都無法彌合,好似熱油澆淋,冒起“嗤嗤”聲音。
“誰?”
矮個道士睜大眼睛,趕忙又貼兩張護身符,讓搖晃不已的稀薄金光再次穩固。
“還有高手?”
老狗大驚失色,兩個野道士,一者用符,一者馭劍,已經讓它難以招架,如今暗中還躲著一人。
弄這么大的陣仗,專程跑大榆鄉降妖除魔?
吃飽了撐的吧!
若非主上賜予的六丁六甲丹丸威力非凡,哪能頂得住。
崩!崩!
茫茫墨色,又是兩箭前后相銜,宛若流星迅疾,穿透玄甲神將的兩條手臂,陽剛血氣濃烈噴薄,使其形體愈發散亂。
“高手!”
老狗急地想要跳墻而走,又怕被主上責罰,于是盯住高個道士,眼中吐露兇光。
它呲了呲牙,強壯有力的后肢一踏,陡然躥出七八十步,干脆趁著這個節骨眼,解決掉一人,沒了那口來回飛射的桃木劍,可以省很多麻煩。
退一步說,如果能把野道士的頭顱帶回去,到時候也好應對主上詰問。
斬向玄甲神將的桃木劍猛然一跳,飛快回撤,化為一條紅線,速度比老狗飛撲更快。
道藝四境,唯有修持到通靈顯形,日游無礙的地步,才能嘗試打破生死屏障,沖擊鬼仙,煉出法力。
此前再怎么吞吐靈機元氣,也只是作淬煉念頭,壯大神魂之用。
與人交手對戰,大多數依靠符箓、法器等外物。
所以,經驗豐富的修道之輩,往往所學的第一課,便是護身之法,切不可讓強敵近身,損毀軀體。
高個道士豈會不懂其中道理,瞧著老狗直奔自己而來,當即驅使桃木劍懸于頭頂,滴溜溜轉動,時刻準備發動攻勢。
他學這一門馭劍術,耗費七八載的光陰,每日勤練不綴,熟悉行訣手法,變化招式。
可以說,那口奔波許久方才制成的桃木劍,乃是自己肢體的延伸,如臂使指,無不暢通。
“斬!”
當老狗接近十步之內,高個道士眸光一厲,催發百骸涌動的沸騰內息,劍光陡然暴漲,好像拉長匹練,直戳咽喉要害!
“嘿嘿……”
老狗眼珠閃爍,流露出奸計得逞的狡猾神色,它張開血盆大口,果斷噴出嬰兒拳頭般大的內丹,快若電光一閃,撞開飚射的桃木劍,
利爪一閃,便要撕碎高個道士的腦袋!
“滾回去!”
就在老狗即將得手之際,一條挺拔身影恰好跨過大門,衣角飛揚。
他掌中持弓,眸若冷電,兀自出現于高個道士的旁邊,五指張開舉掌拍下。
澎湃的氣血裹住筋骨皮膜,沛然的勁力貫通四肢百骸,手心仿佛捏著一尊上萬斤重的大鼎,驀地砸在狗頭。
不遜色二練大成的強橫妖軀,好似被抽打的陀螺,狂轉幾圈,滾地葫蘆似的撞碎堅硬石階。
“哪里來的練家子?”
老狗被打得眼冒金星,滿腦袋都是嗡鳴聲,宛若一萬只馬蜂振翅,天地都在旋轉,壓根分不清東西南北。
“這都不死?妖物的體魄確實非同尋常。”
白啟咂舌,長身而立,換成楊猛那樣的血肉之軀,頭顱都要被打碎,絕難安然無恙。
他已在外面作壁上觀瞧了一陣,本來是想踩個點,弄清楚大榆鄉究竟藏著多少頭妖物,結果沒料到,一高一矮兩位道士半道殺出降妖除魔,貢獻一場頗為精彩的斗法好戲。
“這一趟,見識到正兒八經的道術符法,也算不虛此行。”
白啟掃過戰場,粗略得出結論,如果以他骨關二練,換血六次的戰力,無論對上狗妖和玄甲神將,亦或者兩位道士,大概都能取勝,無非是傷勢輕重的差別。
“多謝閣下幫手!”
高個道士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驚出滿身冷汗,騰地站起身,拿住那口桃木劍,對著白啟拱手一拜。
妖物噴吐內丹極為折損修為,他也沒料到這條老狗如此果決,一念之差險些落得身死下場。
“在下姓白,名啟,黑河縣人。”
白啟自報家門,他眼中掠過好奇之色,郡城之外的窮鄉僻壤,素來很難見著道士。
龍庭收攝萬方靈機,從道院結業受箓,才能稱為“道官”。
其上更有仙師,坐享洞天福地,參悟長生之法。
不受朝廷認可的,一概算是旁門散修。
這兩位,符法、馭劍熟練精通,與市井坊間所形容的山澤野修,大不一樣。
“白啟……黑河縣,你是那位白七郎?”
高個道士微微一驚:
“在下齊琰,我師弟呂南,師承茅山法脈。”
他倆并未口誦福生無量,更沒有自稱貧道,這也變相表現出散修的身份。
“齊兄知道在下?”
白啟訝異,他義薄云天白七郎的響亮名聲,傳得這么廣了?
“我偶爾會買一份隱閣的閻羅貼,曾于上面看見過白兄弟,價值一千兩黃金。”
拋開那身道袍不說,眉目英挺的齊琰言談舉止更像江湖人士,有股磊落大方的氣質:
“據說白兄弟只身乘一舢板,面對眾多亡命徒從容談笑,那一句‘何人取我大好頭顱’,當真英雄氣十足。”
白啟愕然,好似沒想到令他揚名的,竟然是隱閣刺殺。
“師兄!別聊了,我快被打死了……”
呂南皺著圓臉,平時攢下的符箓都快用干凈,一張張護身符靈光黯滅。
“齊兄,這玩意兒什么來歷?”
白啟挎弓,抬眸注視七八尺高,行動自如的玄甲神將,差不多是二練骨關大成層次,考慮到它是鉛汞凝聚形體,刀槍不入,不懼砍伐,更勝血肉之軀。
至少能打三四個楊猛那種級數的練家子。
“六丁六甲,召請神將,乃上乘道術。有高手把一縷神魂封存丹丸,投擲于地,借物顯形……這頭老狗妖背后,應當另有靠山。”
齊琰提醒。
“這老狗靈智比得上千年大妖,必然是有些古怪。”
白啟再次彎弓抽箭,從指尖逼出滾動如珠的殷紅血滴,涂抹于箭簇鋒芒,兩臂奮力一張,宛若射出一道霹靂雷光。
所灌注的巨大勁力,帶得玄甲神將撞進正廳,好似釘殺墻面。
極為濃烈的陽剛血氣,宛若火藥引爆,氣流似海浪洶涌拍打四面八方,一團銀白的濃稠塵煙氤氳不定,好像還要再凝聚成形。
“上乘道術威力當真不俗,一個就這么厲害,倘若湊足六丁六甲十二尊,豈不是能硬撼四練?”
白啟瞇起眼睛,若非他筋關一練大圓滿,又換血六次,未必斗得過鉛汞凝形,刀槍不入的玄甲神將。
主要拳腳擊打傷不著分毫,連齊琰祭煉溫養的桃木劍,也難以斬殺,若無趁手的兵器,確實拿著沒辦法。
“你們毀了主上的玄甲神將!實乃取死有道!”
老狗呼吸艱難,好像被粘稠的鉛汞糊住口鼻。
“主上?那位異邪君?”
白啟瞅著頭破血流的老狗,他心里倒是不慌,畢竟有千年大蛟保駕護航。
“齊兄,此獠被郡城衙門懸賞多少來著?”
齊琰正在攙扶師弟呂南:
“一門真功根本圖,或者入道觀想法,也可折算成銀錢財物。”
這么闊綽?
白啟有些意外,一門真功根本圖,乃是三練皮關圓滿,水火仙衣成就的關鍵。
對練家子而言彌足珍貴,不惜舍盡家財,甚至為奴為仆的寶貴之物。
至于入道觀想法,雖然不清楚具體作用,但跟真功根本圖放在一塊,可見價值。
“齊兄,要不你我合力,弄死那個異邪君討賞?”
白啟搓搓手,本著來都來了的做事風格,干脆收拾干凈再回去好了。
“白兄弟,若我沒有猜錯,你應是二練骨關小成,正在換血,未曾煉髓。我道藝三境,堪堪完成抱胎,神魂夜游,我師弟道藝二境,入定大成……咱們加在一起,也未必是異邪君的對手。”
齊琰搖頭,以為白啟在說笑。
位列人魔榜,被通緝好些年都未授首,異邪君本事不低,很可能掌握著三門上乘道術。
“咱們不妨共同斬殺這頭狗妖,再傳信回郡城,讓實力更為高強的捉刀人前來追剿。”
齊琰老成持重,作為散修,凡事求穩不行險,乃師傅再三叮囑。
“好像……晚了。齊兄,他已經到了。”
白啟心頭微跳,原本深沉的夜色好似更暗了,無星無月,一片漆黑,嗚嗚陰風四處席卷,宛若刀子切割,刮下塊塊墻皮。
常人目睹這一幕,必定受到驚嚇,宛若厚實的布幔蓋在大宅,周遭的空間漸漸收縮,變得狹窄逼仄,這種恐懼太過真實,太過強烈。
“魘鎮之術!白兄弟你小……”
齊琰雙手握住桃木劍,護在身前。
異邪君顯然將神魂修持精深,不僅能夠脫離肉殼飛縱遨游,還已接觸到道藝四境的通靈門檻,讓念頭孕育靈性,施展道術威力更添幾分。
可等到齊琰回頭,卻發現白啟肌體覆蓋瑩潤光澤,體內似有一條怒龍掙動,引得氣血肆意奔涌,那口金蟒弓被拉成圓月!
鐵箭顫鳴不止,摩擦炙熱火光,硬生生破開籠蓋四野的厚實布幔,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白兄弟,你這么勇的?
齊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好精純的陽剛血氣!嘖嘖,伱這一身筋骨、皮肉,太棒了!窮鄉僻壤之地,竟有這般適合煉制百魂幡的材料!”
陰惻惻如夜梟的干啞聲音盤旋不定,白啟感到莫大的惡意落在全身,仿佛被人當成砧板上的魚肉,準備宰割。
“主上來了!”
老狗大喜過望,掙扎著就要起身恭迎,卻被一腳踹在腦袋,重重砸進水磨磚地。
隨后勁力一吐,堅硬的頭顱霎時崩裂,飛濺出紅的白的渾濁液體。
“激動個什么勁。”
白啟踏步踩死這條老狗,持弓而立,好像怡然不懼道術驚人的異邪君,心里頭卻發出呼喚:
“蛟妹救我!”
打不過,搖人不就是了!
潛行于水下的大蛟驀地抬首,金色豎瞳亮起熾焰,它騰水駕浪,俯瞰大榆鄉,好似搜尋著什么,最終鎖定茫茫墨色的某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