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夕陽西下。
楊戈就沿著河道踏上了返城的路。
陽光下的寬闊河道,反射著玉帶般的華光,晃得楊戈有些睜不開眼。
他眺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蜿蜒河道,忍不住感嘆道:“真像盤山公路啊!”
穿越是個怎樣的體驗呢?
楊戈覺得,有些像破產…
應該是像窮途末路的賭徒……從身價億萬的富翁,一夜之間輸到家破人亡的賭徒!
在另一個世界。
他有愛他的父母、姐姐、弟弟。
他有長跑六年、感情穩定,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友。
他有一套背井離鄉,回了很多年“收到”、“OK”,才掙下來的省會城市三居室。
還有一群有趣、仗義的朋友,以及大六位數的存款……
而在這個世界,他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財產。
連過往經歷都被時空歸零……
人海孤鴻,莫過如是。
楊戈緊趕慢趕,終于是趕在城門即將關閉之時,回到了悅來客棧。
一踏入前堂,楊戈就察覺到了客棧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他舉目掃過大堂,立時便發現,堂內四散落座的十七八個客人,每一個都孔武有力、每一個都攜帶著兵刃。
楊戈心頭暗凜,雖說這些時日,他沒少見佩劍負刀的習武之人進店打尖住店。
但這么多習武之人,一齊涌進店里,顯然不正常。
他神色如常的收回目光,只用余光偷偷打量這些客人。
很快,他懸起來的心就慢慢放下了……制式牛尾刀,官家人。
“掌柜的,我回來了。”
他一邊繼續觀察這些拿著官家刀卻不穿官家衣的客人,一邊若無其事的與站在柜臺內的劉掌柜打招呼:“店里哪兒差人手?”
劉掌柜正提著筆在賬本上作寫字狀,但眼尖的楊戈卻注意到賬本上一個字兒都沒有。
“馬棚那邊缺個鍘草料的,你快去吧!”
劉掌柜也笑著與往常一樣回應道,但老臉上卻有著些許壓抑不住的憂色。
楊戈還想用眼色與老頭兒溝通一下,可劉掌柜已經重新低下頭去默寫無字天書,只好應一聲,快步往后院走去。
剛穿過院門兒,楊戈就望見半邊面頰腫得跟包子一樣的王大力,端著一個盛滿食物的托盤站在伙房門口,抖如糠篩。
望著進門來的楊戈,王大力的眼神中有著遇到救星般的狂喜,但張口想說點什么之際,又硬生生把話給咽了回去,只是朝馬棚方向揚了揚下顎,示意他快過去。
楊戈看著王大力端著的那一托盤價錢不便宜的硬菜,朝他指了指二樓雅座。
王大力垂頭喪氣的點了點頭。
楊戈猶豫了兩秒,還是走了過去。
“店家,酒菜呢?還不快快上來!”
適時,一聲夾雜著濃重鼻音的低沉怒喝,突然響徹客棧……像極了深山老林里的猛獸咆哮。
驚得本就抖如糠篩的王大力雙膝一軟,若非楊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托盤,他就打翻了這一托盤硬菜。
“行了!”
楊戈無奈的接過托盤:“我來吧!”
這貨原本也沒這么膽小,但昨日才被人一個大耳刮子打得原地起飛……
“小哥兒……”
王大力松開托盤,又感如釋重負又覺得愧疚,支支吾吾的小聲道:“上邊那位,聽說是河北道那邊的響馬頭子,殺人跟切菜一樣!”
楊戈無語的回頭望向前堂,小聲寬慰道:“沒事兒,我去就是!”
說完,他就端著托盤轉身走回前堂,在劉掌柜憂慮的注視當中,一步步走上樓梯。
眼下正是飯點上客的時辰,以往這個時候,二樓早就客滿、人聲鼎沸了。
而今日的二樓,卻靜悄悄的只有楊戈的腳步聲在回蕩。
一走上二樓,楊戈便望見一道魁梧似人立公牛的剽悍人影,獨坐二樓中心。
那人裹著一張虎皮大氅,生得面方耳廓、一臉的絡腮胡,此刻他瞇著眼、雙手抱著小腹倚坐在椅子上,一把又寬又長的黑鞘大刀立在身畔……
一人一刀,相得益彰、霸氣側漏!
“客官,您的菜來了。”
楊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塌著肩、拘著腰,笑容滿面的端著托盤上前站定。
虬髯刀客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從鼻腔里噴出一個“嗯”字兒。
楊戈心下微微一松,手腳麻利的開始布菜。
待到楊戈布完菜,虬髯刀客才坐起身軀,抓起筷子開始大口吃菜:“倒酒!”
“哎!”
楊戈滿臉堆笑的答應著,雙手使勁兒在腰間擦了擦,然后抓起桌上十斤裝的酒壇子,小心揭開泥封,一手抓著酒壇、一手取過酒碗倒酒。
虬髯刀客大口吃著菜,眼角的余光無意間掃過楊戈抓著酒壇子穩如鐵鑄的右臂,目光微微一虛。
“啪!”
楊戈只感覺手腕一痛,手掌下意識的抓緊了酒壇子。
他低下頭,就見一雙筷子緊緊的夾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虬髯刀客,賠著笑道:“客官,可是小人哪里伺候得不周到?”
虬髯刀客斜睨著他,雙眸中流動著危險氣息:“小子,哪家兒的?”
楊戈一頭霧水的小心的回應道:“回客官,小人是悅來客棧的……”
“呵!”
虬髯刀客冷笑了一聲。
下一秒,筷子灑落,蒲扇般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扣住了楊戈的手腕。
“咦?”
虬髯刀客驚異的虛了虛雙眼。
楊戈還來不及作任何反應,虬髯刀客已經探出另一只手,扣住楊戈的左手手腕,雙手帶起一片殘影同時沿著小臂一路往上捏動。
最后更是站起身來,雙手隔著四方桌扣住楊戈的琵琶骨。
楊戈一腦門問號的瞅著眼前這個莽夫,摸不清這廝一頓操作猛如虎是在搞什么飛機!
卻不想虬髯刀客的眼睛,竟瞪得比他還大:‘百骸如玉、百脈俱通,不世出的練武奇才!’
剎那間。
無數雜念涌上虬髯刀客心頭,看向楊戈的目光中漸漸泛起兇光,扣住他雙臂琵琶骨的雙手也不自覺的用上了力道。
楊戈看出了他眼中的兇光,也感知到了雙肩的痛疼,但他心頭的些許慌張與驚恐卻詭異的慢慢平復了下來。
“客官,菜要涼了!”
他垂下眼瞼,輕笑著低聲說道。
虬髯刀客怔了怔,如夢初醒般的慢慢松開楊戈的雙臂。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楊戈看了足足有半分鐘那么久,而后重重的砸回椅子里,抄起酒碗一口飲盡,放浪形骸的大笑道:“小子,回頭記得去城隍廟多燒幾炷香!”
低沉而強勁的笑聲,震得屋檐都簌簌的抖動。
楊戈提起酒壇子給他滿上,低眉順眼的問道:“客官此話怎講?”
虬髯刀客低頭喝酒:“自然是謝城隍爺保佑,讓老子想做個好人了才見著你,擱在以前,老子肯定把你的心肝兒都刨出來下酒!”
楊戈想了想,也笑道:“那小人應該謝客官才是!”
“哦?”
虬髯刀客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謝老子饒你一命?”
楊戈提起酒壇,再次給他滿上一碗酒,認真的道:“是謝客官想做個好人!”
虬髯刀客愣了愣,再次放聲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啊……當賞、重賞!”
他明明是在笑,笑聲之中卻多了幾分悲苦的味道。
他抓起系在長刀上的包袱,從中掏出厚厚一摞線裝書籍,看也不看的隨手抓起一本,砸向楊戈。
楊戈下意識的接住書籍,回過神來就要還給虬髯刀客,就聽到虬髯刀客怒喝道:“滾犢子,再敢出現在老子眼巴前,老子生吃了你!”
楊戈捧著書籍躊躇了幾秒,最終還是沒敢再打擾這頭剛從老林子里鉆出來的猛獸。
“掌柜的,這是上邊那位客官給的賞兒,您看……”
楊戈捧著虬髯刀客給的書籍湊到劉掌柜面前。
“拿開拿開!”
他話都還沒說完,劉掌柜就已經跟見了鬼一樣,一邊后退、一邊將書籍往楊戈懷里推:“俺老劉家可是三代單傳啊,小哥兒你莫害俺,快把這破家滅門的玩……寶物,收起來!”
楊戈:……
他無助的扭過頭,雙手捧著書籍看向堂內坐著的一票官家人:“各位官爺……”
一眾官家人見狀,也紛紛撇過臉去,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就是看不見楊戈手里的東西。
其中一人還拈著酒杯,裝模作樣的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喪門星’蔣奎的東西,可不是誰都能拿的!”
話音落,二樓上再次傳來一陣幸災樂禍的爆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