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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內憂外患

  楊戈原本一直都是站在飯桌前和這二人說話,聽到這個關鍵詞,他拉過一把椅子就坐了下來:“仔細說說,怎么一回事?”

  二人見他認真的模樣,連忙放下手里的筷子,正色回應道:“回二爺。”

  “這些東瀛浪人是您離開江浙后,開始露頭的。”

  “人數不少,膠東、江浙都有東瀛浪人登陸……但目前就數江浙的東瀛浪人最多。”

  “據我們得到的消息,這些東瀛浪人應該是有內應接引,他們一上岸就有人給他們提供食宿……”

  “只是目前尚未確定,給他們提供食宿的到底是誰。”

  “主要是那些人的背景太雜了,既有本地大戶,也有當地的江湖幫派,我們派了好幾批弟兄過去調查,都無聲無息的就沒了,連個泡兒都沒能冒一個。”

  “我們少塢主推測,他們背后的人,要么是寧王,要么是江浙官府的那些死剩種。”

  “自打前朝開始,江浙沿海的倭患就從未斷絕過,這么多東瀛浪人登陸,肯定是要搞事情。”

  “別地兒咱們不好說,但咱連環塢那一畝三分地,肯定是不允許他們亂來的。”

  “我們少塢主就擔憂可能會和朝廷官兵對上,所以遣我們兄弟二人過來問問二爺您的意見。”

  “您要覺得這事兒辦得,那咱連環塢的弟兄們就決計不允任何一個倭寇踏過運河!”

  “您要覺得,這事兒得由朝廷做主,那咱連環塢就就守住沿河的各個口岸……”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補充著將自己知道的盡數告知楊戈。

  楊戈聽后“嘖”了一聲,敲著桌面半開玩笑半說真話的笑道:“這事兒你們少塢主辦的可就不地道了啊,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把問題拋給我做什么?拿我當擋箭牌么?”

  二人慌忙就要解釋,楊戈卻一擺手,打斷了二人將要說出口的解釋。

  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頭有數。

  點到為止……

  “寧王的寧海三衛,不是專治倭患嗎?”

  他接著問道:“這么多東瀛浪人登陸,寧王府有什么動靜兒嗎?”

  二人齊齊搖頭:“回二爺,到我們哥倆北上之前,塢里都是不曾接到任何有關寧王的異常消息。”

  楊戈擰起眉頭,剛想要說一句“沒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下細一想,又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

  寧王畢竟治倭患多年,如果倭寇要真有心搞事情,會避開他的兵馬和耳目是很正常的事。

  這個理由……

  當然不夠充分。

  但至少在朝廷上是站得住腳的。

  反觀同樣肩負地方治安之責的江浙地方官府以及江浙諸衛,東瀛浪人都已經摸到他們的臥榻之側了,他們還沒有絲毫警覺,這必定是大大的失察失職。

  而沿著這一條線往上追溯,就必定又會追溯到他去歲在江浙的防腐行動……

  楊戈用腳指頭思考,都能肯定這事兒一旦鬧到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必定會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他楊戈的頭上,說些什么都是因為他在江浙大開殺戒、地方官府要員缺失、人心浮動,才被倭寇趁虛而入之類的言語。

  如果往這個方向推演,那么新的問題就又來了。

  那就是……他楊戈,值得文武百官布這么大的局來對付他嗎?

  縱然是浙黨全盛之時,這么大的局,憑浙黨的一己之力也決計做不到天衣無縫!

  遠的不說,膠東半島可是齊黨的地盤,東瀛浪人在膠東半島活動,齊黨能一點風聲都聽不見?

  還有地方官府與地方衛所,可是文武兩套體系,文官們三緘其口,武官們也肯跟著裝聾作啞?

  所以,要想將此事做得天衣無縫……必須得從上到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楊戈配嗎?

  不是楊戈妄自菲薄,但這么大的局……他真的不配!

  他頂多算是一個借口、一個背鍋俠。

  真正的目標,只能是龍椅上那位熙平皇帝!

  ‘所以,這又是一場以沿海為棋盤的君臣博弈嗎?’

  楊戈思索的失了神,他仿佛都已經看到了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憋著一口氣,想給熙平皇帝整一個大活兒的糜爛畫面。

  許久,他才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心頭既覺得疲憊,又感到殺意洶涌。

  “這是要死人的事。”

  他朝面色肅然的靜候他說話的二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繼續吃,口頭徐徐說道:“我無權要求你們連環塢怎么做,江浙老百姓的命是命,伱們的命也是命,我只想請求你們,代我多多注意一下江浙的局勢。”

  “我這邊會盡快將這件事上報北鎮府司,請求朝廷火速派遣得力的人手和兵馬前往江浙鎮壓那些東瀛浪人……”

  “但朝廷會作何反應,我不知道。”

  “我人微言輕,也主導不了朝廷的決意。”

  “但只要那些東瀛浪人敢作亂,我的人和我的刀,就會前往江浙。”

  二人沒有去動面前的筷子。

  一人神色肅穆的朝楊戈抱拳:“二爺,你要說這些,就太小覷我們連環塢了,您這話我要是原封不動的帶回去,我們少塢主得打斷我三條腿!”

  另一人沖楊戈挑起一根大拇指:“您二爺仁義,我們連環塢的弟兄們也不孬,有您這句話,我們連環塢就知道咋辦了,您放心,決計不會丟了您二爺的臉面!”

  楊戈抱拳回禮:“言重了,我知道你們連環塢的弟兄們都是好樣的……快些吃吧,湯都要熬干了。”

  晌午后。

  楊戈的身影出現在了上右所衙門外。

  大門外值守的兩名繡衣力士見了他,都笑呵呵的沖他揖手:“大人,您怎么今兒就過來了?”

  明日才是初十,他過來開伙的時候,他們都數著日子吶。

  楊戈一擺手,淡淡的問道:“秦鋒呢?”

  兩名力士都愣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秦副千戶。

  也不知道為什么,二人都下意識的收起了笑臉,站直了身體,大聲回道:“回大人,秦大人休沐在家,未到衙門點卯!”

  “他可真會享受……”

  楊戈笑著搖了搖頭,語氣溫和而輕柔的淡聲道:“派個人去叫他回來開工,告訴他,如果一炷香內回不來,以后就都不要再回來了。”

  兩名繡衣力士驀地繃緊了身軀,大聲道:“喏!”

  楊戈一步跨進大門,徑直往千戶公廨走去:“方恪呢,讓他來見我!”

  “喏!”

  一名聞聲迎上來的繡衣力士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扭頭就跑。

  跑到一半才后知后覺的撓頭琢磨:‘咦,大人官復原職了嗎?’

  這個念頭剛剛一冒出來,他就甩了自己的腦門一巴掌,再度拔腿就跑。

  行至千戶公廨,楊戈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上掛著的大鎖,推開大門一步跨了進去。

  “來人,將江浙兩個月以內的所有情報公文,都拿過來。”

  “來人,將所里近兩個月以內的外出巡查表,都拿過來。”

  “來人,將兩個月以內的所有邸報,都拿過來……”

  三聲來人,驅散了上右所內的年味兒,也驅散了上右所內的懶散感。

  撲面而來的沉重壓迫感,令那些曾跟隨楊戈下江南的官兵們,一下子就憶起了當初在江浙奔走的那些日子。

  短短一盞茶的功夫,靜悄悄的上右所衙門內就到處都是四下奔走的沉重腳步聲……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衣衫不整的秦副千戶,就急匆匆的沖到了上右所衙門外:“大人呢?”

  守門的力士回道:“回秦大人,大人在公廨。”

  “公廨?”

  秦副千戶剛剛跨過大門的右腳,就跟觸了電一樣的猛地縮了回來,神色緊張的拽著守門的力士問道:“大人臉色看起來咋樣?有沒有發火兒?帶沒帶刀?有沒有罵娘?”

  守門力士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回道:“大人沒帶刀、也沒罵娘……但臉色不大好看!”

  “啊?”

  秦副千戶只感覺心下一涼,一股想要轉身就逃的沖動怎么壓都壓不住。

  守門力士見狀,悄悄沖他指了指大門的一角。

  秦副千戶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就見一柱即將燃燒殆盡的清香插在那里,要死不活的冒著輕煙……他整個人一下子就麻了。

  他松開守門力士,緊張的理了理衣冠,深吸一口氣,蒙頭大步往里跑。

  守門力士目送他沉重的背影,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大門另一邊的同袍朝秦副千戶的背影努了努嘴:‘看見沒,咱上右所誰當家?’

  那一名守門力士撇了撇嘴,轉身按著腰刀挺直了身板兒,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

  不一會兒,方恪也滿頭大汗的沖到了大門前,一把抓住這名守門力士:“大人……”

  守門力士:“大人在公廨,沒帶刀、沒發火兒、也沒罵娘,就是臉色很不好看,您當心著點。”

  方恪:……

  秦副千戶還沒進門,就遠遠望見了穿著一身不倫不類喜慶衣裳的楊戈,端坐在堂上神色專注的翻看著堆積如山的公文。

  他心頭發苦,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進堂內,抱拳揖手道:“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楊戈沒抬頭,抓起案頭的硯臺就朝他砸了過去。

  秦副千戶看清了朝著自己面門上飛過來的硯臺。

  他能躲。

  但他不敢躲。

  “啪。”

  硯臺在他腦門上炸開,一縷鮮血順著他的額角流了下來。

  秦副千戶卻反而將腦袋垂得更低了。

  “啪嗒。”

  又有幾個卷軸砸了他的面前,灑落一地。

  秦副千戶連忙彎腰撿起一個卷軸,擦了擦眼角的血,定睛一目十行的瀏覽。

  這個公文是年前從江浙上來的,記錄的是他們留在江浙善后的一旗人馬被人暗殺的事,上邊還有他批示的“收攏人馬、勿要再節外生枝”的字樣。

  只一眼,秦副千戶就不敢再去看剩下的那幾份了,再次抱拳一揖到底:“屬下知錯!”

  “錯?”

  楊戈放下了手里的公文,輕笑道:“你可真會替自己開脫……我交到你手上的人馬,你他媽就這么帶的?”

  他陡然拔高了聲音,起身一把抓住手邊的茶碗砸向他的腦袋。

  “啪。”

  茶碗步了硯臺的后塵。

  秦副千戶只感覺眼前一黑,心頭登時便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驚慌失措的雙膝一曲,跪倒在地:“屬下知罪,請大人寬宏大量、法外開恩。”

  以他的職位和品級,本不至于如此卑微。

  但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跪,堂上那個殺星立馬就要跟上一句“叉出去,砍了”。

  他非常肯定,那殺星是真敢說。

  而堂外那些夯貨,也是真敢砍!

  楊戈氣的瑟瑟發抖,來之前他還尋思著,江浙那邊那么大的變化,他經常在上右所里進進出出,怎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他分明記得,自己去年打道回府的時候,還留了幾支人馬在江浙善后。

  原來不是沒有情報傳回來,而是這個蠢材全大事化小的給弄無了!

  “饒你?”

  他坐回太師椅上,氣得發笑:“我可沒那么大的本事,自個兒回京去求沈大人吧,他若肯饒你,你就能活……滾進來!”

  方恪捧著一方硯臺和一盞茶,臊眉耷眼的躬身走進公廨內:“屬下方恪,拜見大人。”

  楊戈一伸手,方恪連忙將硯臺和茶水送到案幾上,極有眼力勁兒的拿起墨錠研磨。

  楊戈扯出一張空白的簡牘,提筆將從連環塢那兒得來的消息,以及秦副千戶在上右所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落于簡牘之上,然后封上火漆,投于堂下:“即刻回京,將這份公文親手交到沈大人手上……你大可以毀了這份文書或者半路跑路,我非常希望你能這么做!”

  秦副千戶撿起公文雙手高舉過頂:“屬下萬萬不敢自絕于我繡衣衛、自絕于官家!”

  “滾!”

  秦副千戶舉著公文站起身來,再次一揖到底:“屬下告退!”

  方恪面帶憐憫之色的目送他出去……沈大人前兩天才被咱家大人當街暴打了一頓,你這會兒送上門去,能有你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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