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道德?”
“真是自我的說法。”
低笑一聲,道德,赫拉克勒斯身前,萊恩默默念出這個詞匯。
從古至今,所謂道德的約束,從來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而赫拉克勒斯自然談不上君子,畢竟在后世的神話中,他也欺騙過試煉中遇到的敵人。
當然,他也談不上小人,至少相比起他的父親是這樣。
所以在沒有發生過類似‘指洛水為誓’這樣事情的卡俄斯,對于赫拉克勒斯的承諾,萊恩并不輕視,也不重視。
他只是隨意的點點頭,就好像接受了他的代價。
“那么如你所愿,來自忒拜的勇士。”
“你獻上你的承諾,而作為回報,我將在這座神靈曾經居住過的宮殿內告訴你萬物的秘密。”
“你將知道如何延長生命,推避死亡,以及獲得令人與世長存的秘密。”
“它們全都會留在這里,留在你和我的心中。”
聲音在殘破的神殿內回響,在赫拉克勒斯的身前,萊恩抬手一劃。
下一刻,穹頂的畫卷開始變得模糊。
新的浮雕取代舊的,從淺至深,從無到有。
天空、大地與海洋;星界、幽冥和深淵。
世間的萬物次第浮現,時光被濃縮在尺寸之間。
一卷浮世繪畫,將所有展現在年青人的面前。
看著面前的這一幕,赫拉克勒斯不由感覺面前人之前的狂言可能真有幾分道理。
不管他知不知道這世間的所有,他都一定是人間罕有的博學之人。
“這是什么,這是世界的樣貌嗎,可這又和我想要知道的有什么關系?”
赫拉克勒斯問道,而萊恩則是笑著反問。
“當然,這就是你所在的世界、以及和你所在世界并立的萬方。”
“但首先,在一切開始之前,赫拉克勒斯,你試圖尋求死而復生的方法,那你想要復生的是什么樣的存在呢?”
“是痕跡消散,早已經不存于世間;又或是是肉體衰朽,早已經轉生輪回?”
“亦或者它枉死半途,你只是無法找回它的靈魂,才不能使它重獲新生?”
“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解決辦法。”
“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可以通行一切的,復生之法也是如此。”
“是最后一種,我需要找回死者的靈魂。”
沉聲開口,赫拉克勒斯猶豫片刻,隨即繼續說道:“事實上,有人曾經向我許諾過。”
“他說世間靈魂的歸宿大都來自于‘靈界’,而即便是諸神,也很難干涉其中的運轉。”
“但他對我承諾,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穿過人間與幽冥的門戶,順著遺忘之河的河道一路向前。”
“那等我踏足那令萬物輪回的所在,他或許就能借此機會找到我想要復生之人的靈魂。”
“只是在這之前,我需要先證明自己的能力,讓我的名字在諸國間流傳。”
“他的講述很細致,可是盡管我愿意相信他,但我從未聽說過這些東西,也不知道這是否真的能夠成功。”
“所以博學的智者,還請你解答我的疑惑:這種復生的方式真的可行嗎?”
“……奪回靈魂?”
嘴角微動,聽著赫拉克勒斯的講述,雖然對方沒有說‘那個人’是‘某個神’,可萊恩還是瞬間明白了他的什么意思。
類似的事情在歷史上發生過不止一次了,而如對方所說在第四層靈界奪回靈魂……這也肯定不是他的目的。
實際上萊恩哪怕沒有去求證,他也一點不覺得那個所謂的靈魂真的在靈界。
這大概率只是一個借口,借此讓赫拉克勒斯主動去探索那諸神都不敢輕入的禁區。
這位背負著獨特命運的凡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死去的,這或許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如果不是早就看過‘劇本’,也許萊恩也會在疏忽中真的讓赫拉克勒斯做到些什么也說不定。
“關于你說的辦法……這在理論上或許可行,但實際上是不可能做到的。”
平靜開口,盡管猜到了前因后果,但萊恩并沒有直說。
畢竟他也只是猜測,哪怕這是一個成功概率很高的猜測。
“靈魂的歸宿確實是在靈界,但是年輕的勇士,以你的力量和經驗,你應該很清楚凡物是何等脆弱。”
“如果不是在人間大地,兩位神靈的交手就足以令千里化為廢墟。只要一個小小的神力波瀾,就能讓成千上萬的靈魂灰飛煙滅。”
“不管那個向你許諾的人有沒有能力在靈界奪取靈魂,你又有沒有能力在千千萬萬的靈魂中找到你想要的那一個,可你恐怕都未必能在激戰中保護它的安全。”
“當然,”微微一笑,萊恩繼續說道:“如果你其實并不在乎成功的可能,而只是想要一個希望,那這樣的做法也未嘗不可。”
“不,我當然希望能夠成功,也必須成功。”
一字一頓,赫拉克勒斯看著面前并不強壯的背影。
“那關于我想要的,你有什么解決的辦法嗎?”
“當然有,我有三種辦法可以達成你的心中所愿。”
“第一種最簡單也最粗暴,你應該知道,神有神的世界,人有人的世界。”
“在世界的法則之下,兩者涇渭分明。”
輕輕抬手,穹頂的畫卷在萊恩的指尖翻轉。
星空和群山變得尤為巨大,一道道影像在其中閃爍,正如一位位神明在其中穿行。
“如你所見,只有在屬于神的世界,神靈才是無可匹敵的,人間卻并非如此。”
“就像那原本等待你拯救的農業女神……你可以試著找到他們的弱點,在大地上將來到人間的諸神囚禁,禁止他們返回神靈居住的神山。”
“這有什么用?”
“他們的用處,就是作為你交易的籌碼。”
神色平靜,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說出了何等褻瀆之言,萊恩淡淡的說道:“眾所周知,神王是現世的統治者。”
“這雖然有些言過其實,但它確實有幾分道理。”
“如果你能囚禁諸神,讓那眾神之王不得不低下他高傲的頭顱,傾聽凡人的意見,那你想要的也就一定能夠完成。”
“畢竟神王總是特殊的,他們能用來交換的東西,也永遠不會缺乏。”
“我――”
張口欲言,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一刻,赫拉克勒斯感覺自己明白諸神為何排斥施法者了。
這樣褻瀆的言論,竟然把神靈當做貨物,與至尊的神王做交易……過往受到的教育無疑與此相悖,但不知道為什么,赫拉克勒斯的心中卻有一點渴望。
是的,這樣的行為才是一個真正無畏的大英雄應該做的。
自己為什么要用試煉向別人證明自己,又為什么要面對這些磨難?
神靈真的就強大嗎,那他們又為何屢屢因凡人而后退。
如果世上有什么擋在我的面前,那真正的英雄就應該讓那萬事萬物聽從他的意志。
無論是天上的,還是地下的神明,如果他們試圖阻擋,就該被其一一擊潰!
“……嗬……”
“呼――那第二個呢?”
神殿內,萊恩好像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
不過最終,赫拉克勒斯還是沒有正面回應。
雖然此時的他相比原本神話中成家立業的那一個要年輕的多,也有血勇和無畏的多,但至少此刻他還不具備挑釁諸神的勇氣和力量。
玉石是需要打磨的,赫拉克勒斯也一樣。
他或許是天生的強者,但這種強大是有其極限的。
相比起那足以用半神之身打破神人界限,短暫撐起天空的未來,現在的他還要弱了不止一籌。
“第二種做法啊……這就不需要絕對的勇氣與力量了,它只要你的智慧就夠了。”
不以為忤,萊恩再次抬手。
神殿穹頂的畫卷中凸顯出來的天空和群山隨即消去了,而剩余的部分里,無盡幽冥成為了新的中點。
在赫拉克勒斯的面前,無盡的黑暗與永夜在其中潮起潮落,每一次潮汐,就是人間的一個日夜。
隱約間,他仿佛望見了兩個隱藏在陰影與月色中的身影。
而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影響世界的變遷。
“赫拉克勒斯,關于原始神,關于那些創世之初的神明,你有聽說過嗎?”
“我只聽聞過一些,比如有關天父地母的傳言。
“傳聞他們是諸神的始祖,擁有著僅次于神王的力量。”
“他們既是最古老的神明,也是世界的某個化身。也或許其實他們從不曾有過自己的意志,畢竟很少有人類見過他們的顯跡。”
低聲說出自己了解的,赫拉克勒斯看著面前的畫卷。
顯然,此時關于舊日的記載早已多變,不同的城邦、地域都有不同的解釋。
除了雅典多少還記錄了正史,其他城邦中人所了解的早已有所失真。
“所以原始神靈真的存在,而天父地母也不是所有……你為我展現出的存在就是另外的原始神明,而他們可以實現我的愿望?”
“是的,但對于他們你就不再能用武力去解決了。”
食指一劃,畫卷中分。
黑暗和永夜被他人為的分開,而萊恩則笑著解釋道。
“夜之母,她是天空誕生之前的天空,也是籠罩大地的帷帳。”
“世界將自然、因果與命數借她的手于世間顯化,而另一位無光的神圣則是大地的背面,隔絕秩序和混亂的隔膜。”
“他們每一個都能達成你的愿望,因為這世上本就少有他們做不到的事情。”
“但面對與世同生的古神,你又要拿什么來打動他們呢?”
“……你說的對,這是只有真正的智慧才能解決的問題。而我雖然并不愚笨,但也無法洞悉這等古神的心靈。”
之前激蕩起的血勇暫時被壓下,赫拉克勒斯的心不由沉穩了一些。
也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當他接到任務,拯救強大神力的農業女神的時候,他內心中其實是有些驕傲的。
神也不過如此,束縛我對他們禮敬的只是我過去受到的教育……可當得知了原始神真的存在,年輕的英雄仰望大地與高天。
他并未失去信心,但他也要承認這世間仍舊有很多能威脅他的存在。
勇敢與謹慎并不矛盾,又或許二者本來就是一體。
“那第三個辦法呢?”
連續兩個都無法做到,赫拉克勒斯不由有些急迫,而萊恩也并沒有賣關子。
第三次抬手,原本的影像消失。
此時神殿的穹頂處,只剩下了最后三分之一的畫卷。
那是一個無形的漩渦,仿佛蘊含著世間一切的惡意。
盡管之前從未見過,可這一刻,赫拉克勒斯就是知道了的名字。
塔爾塔羅斯,冥界之下的深淵。
“第三個辦法,最簡單。”
“他不需要你的力量,也不需要你的智慧,你只要足夠心狠就可以了。”
“這對你來說,并不困難吧。”
聲音在空曠的神殿內回蕩,激起陣陣回音。
而這聽在赫拉克勒斯的耳中,卻仿佛魔鬼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