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陶家回到華僑公寓,夫妻倆后面跟了個尾巴。
加菜的晚餐沒吃到,陶玉墨決定來姐姐家蹭吃蹭住。正好最近天氣越來越熱了,還可以天天洗熱水澡。
“姐,我姐夫都賺這么多錢了,你們家是不是也該買臺電視了?”
“再等等吧。”
以林朝陽夫妻倆現在的積蓄,買臺電視當然不成問題,可陶玉書心心念念的就想著買國產彩電。
這都等半年了,國產彩電還沒下線呢。
“又不是沒有外匯券,買臺進口的唄!”陶玉墨說道。
“你嘴皮子一碰,說買就買了?知不知道進口彩電要多少錢?錢都沒賺,口氣倒不小。”陶玉書數落道。
林朝陽說道:“買國產的好,不僅便宜,還能支持國家的建設發展,一舉兩得。”
陶玉墨默默給姐夫點了個贊,拍得一手好馬屁!
她見姐姐氣焰囂張,就轉了一下眼睛,說道:“姐夫,我問你件事。”
“什么事?”
“你說出國留學好不好?”
林朝陽詫異的看了小姨子一眼,“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了?”
陶玉書聞言立刻湊了過來,問道:“你要出去留學?”
陶玉墨打哈哈說道:“你那么緊張干什么?我就問問。”
“有什么好問的。伱一個學法律的,跑出去留學干什么?”
在留學這一點上,陶玉書的想法很清醒,這一年多來她身邊有不少朋友、同學都在籌劃著出國留學。公派名額爭取不到就自費,反正就是不能留在國內。
陶玉書并沒有被身邊這類人的想法和做法影響,她樸素的認為,如果是學理工科專業的人,出國留學倒無可厚非,現階段國外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產業發展都要比國內先進得多。
可她是念中文系的,身邊很多人也都是學文科的,這群人里也有不少要跑到國外,讓她大為不解。
這種專業跑到國外去學什么?
在她看來文科專業里,也就經濟、藝術學、外國語、新聞傳播學等幾個專業還算適合留學深造。
妹妹陶玉墨學的是法律,出國留學其實在兩可之間。
“可以學國際商法、國際貿易法、知識產權法這些啊,都是現在最熱門的專業。我們國家未來越來越開放,這方面需要的人才會越來越多的。”
陶玉書對法學的了解并不深入,聽到妹妹的說法,她猶豫著問道:“你真要出去?”
別看平時她總是對陶玉墨嫌棄來嫌棄去的,可如今一看妹妹心里似乎已經有了主意,她頓時有點慌神。
林朝陽看了妻子一眼,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妹控!
“都跟你說了,我就是問問。”
陶玉墨不耐煩的說著,可表情里卻透著幾分心虛。
“我對法學這方面不太了解,歐美國家和我們國家的法律基本框架好像是不太一樣對吧?”林朝陽問。
陶玉墨見林朝陽接過她的話,她立刻興奮的說道:“是啊,我們國家的法律屬于大陸法系,可以追溯到羅馬法時期,是以民法典為基礎,強調法律的邏輯體系和普遍適用性。
而歐美國家采用的是先例法和判例法,強調案例和判決的權威性,屬于海洋法體系。
這兩者差別很大,現在國內經濟改革,以后和國際上的貿易活動越來越頻繁,我要是去歐美國家留學深造,回來以后一定可以大有作為。”
聽著她的話,林朝陽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得到他的肯定,陶玉墨更興奮了,正打算再給林朝陽洗洗腦,不想陶玉書卻把林朝陽拽進了臥室。
見妻子一臉不高興,情緒還有些低落,林朝陽問道:“怎么了這是?”
陶玉書甕聲甕氣道:“沒什么。”
陶玉書性格大氣,很少有耍小脾氣的時候,這會兒的表現與她平日里的脾氣大相徑庭。
林朝陽知道這肯定是跟剛才陶玉墨說的那些話有關,只是他沒鬧明白妻子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玉墨要去留學你舍不得?她不說了嘛,就是問問。”林朝陽安慰道。
“什么問問。她我還不了解?從小到大一肚子心眼,主意正著呢。說是問問,說不定連去哪所大學留學都想好了。”
林朝陽看著她那賭氣的表情不禁莞爾,你還說她,你不看看你自己?
“那也不值得你這樣啊!”
“我……”
陶玉書的話堵在嗓子里,眼神落寞,“好不容易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在一起……”
“舍不得她?怕她不回來?”林朝陽輕輕的摟住她,撫摸著她的頭發。
“嗯。
從陶玉書青少年時期一家人便天各一方,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平時吵鬧歸吵鬧,可她對家人卻看的比什么都重。
不光是對父母兄妹是這樣,對林朝陽父母也是如此。
林朝陽捧起陶玉書的臉,見她眼中閃著晶瑩,好像一只委屈的小貓。
“玉墨是你妹妹,又不是女兒,就算是女兒,她想出去留學,你還能把她關起來嗎?”
“我知道,我就是難受。”
陶玉書將頭扎進了林朝陽的懷里。
陶玉書難得在她面前露出楚楚可憐的柔弱一面,這頓時激起了林朝陽心里的保護欲,柔聲的安慰著她。
突然,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兩人立馬分開。
陶玉墨探著頭,見陶玉書面帶淚痕,她皺著眉,口氣很沖:“都跟你說了,我就是問問,哭什么哭?好像我真要去留學一樣。”
“誰哭了?我就是眼睛里進沙子了。”
陶玉書嘴硬了一句,又朝妹妹惡狠狠的說道:“進來不知道敲門嗎?”
陶玉墨撇了撇嘴,“別哭了啊!我都說了,我不去留學。”
說完話,她砰的一下關上了門,轉過頭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哼,我還治不了你?
書房里,陶玉墨的小腦瓜不見了,林朝陽低頭看了看妻子,“這回不難受了吧?”
陶玉書從他懷里出來,又切換回冷靜大氣的姿態,“有什么好難受的?她要去留學就去唄,少個人蹭吃蹭喝,清靜了。”
女人的話,聽聽就好。
次日一早,陶玉書去上學,林朝陽和陶玉墨一起往燕大方向去。
“玉墨,你昨天說的話,是真心話還是逗你姐的?”
陶玉墨遲疑著說道:“不都說了嘛,就是問問。”
“真不想去?”
“沒什么好去的,現在這樣的生活挺好的,家里人好不容易都在一起了。”
林朝陽能聽出她的話里有幾分惋惜,看起來還是動過念頭的,不過家人的份量在她心里可能更重一點。
“你們姐妹倆還是挺像的。”他突然感慨道。
“誰跟她像啊,我像我媽,她像我爸。”
陶玉墨說了一句,腳下蹬著自行車,一下子超過了林朝陽。
林朝陽搖頭笑了笑,這姐妹倆嘴硬這一點都像媽。
陶玉墨拿出國留學這事嚇唬陶玉書真不能算是空穴來風,隨著改革開放的腳步,國內與世界,尤其是發達世界國家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密切和頻繁。
民眾接觸到的外來信息越來越多,對于發達國家的向往之情也越來越重。
高校作為接觸外來資訊最為通暢的地方之一,大學生們對于出國留學的熱情也越來越高漲。
為數不多的公派留學機會遠不能滿足這些學生們的需求,在這種情況下,自費留學就成了大多數人最好的選擇。
因為與多個發達國家保持著良好的蜜月關系,如今中國大學生申請國外大學的條件很寬松,獲得獎學金的機會也很大。
最近林朝陽不寫小說,摸魚的時間比較多,偶爾去中文系聽聽課,聽說中文系已經有好幾個學生申請了美國幾所大學的研究生。
林朝陽不是很能理解學中文的跑去美國留學的邏輯,但想來人家并不是要學以致用,只是為了奔向更美好的生活而已。
這天上完課,陳健功又聊起了班里同學留學的事。
“北玲、玫珊、劍英……都準備要去美國了。”
林朝陽好奇的問道:“怎么都是女同學留學,你們班的男同學就沒有留學的?”
“留學的沒有,考研的倒是有好幾個。留學……”陳健功的神色有些復雜。
哪怕是申請到了獎學金,現階段出國留學對于絕大多數家庭來說都是極其沉重的負擔,對于很多家庭來說,可能路費都是問題。
男同胞在這種情況下,壓力無疑要比女同志更大。
“朝陽!”梁佐的叫聲打斷了林朝陽和陳健功的對話。
“什么事?”
“我跟李彤還有七八、七九級的兩個同學組成了一個紅學小組,你有時間來給我們指導指導。”
林朝陽笑著調侃道:“有你這個大才子在,還需要我指導?”
“你就別取笑我了。共同研究嘛,我們幾個的功底還是太弱了點,尤其是在文字雕琢上,遠遠不及你的水平。”
梁佐有求于人,恭維了林朝陽兩句,弄得他也不好拒絕,便說道:“那擇日不如撞日,你們有什么成果沒?我先看看。”
“好啊,正好有篇文章。”
梁佐帶著林朝陽來到32號樓,將文章稿子展示給林朝陽,文章名《警幻情榜增刪辯》。
所謂警幻情榜,是《紅樓夢》末回附的主要人物表,最早出自戚序本批語。
警幻仙子乃太虛幻境之主,薄命司貯藏金陵十二釵正、副、又副三十六位女兒的命運簿冊,因太虛幻境宮門題“孽海情天”,所以戚序本批語稱之為“警幻情榜”。
既然是“增刪辯”,討論的自然是關于榜上女兒人數的問題。
歷來學界對于警幻情榜上榜人數的說法都不統一,大致可以分為三種。
第一種說法是根據書中第五回所寫,“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貴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廚則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正冊十二人、副冊十二人、又副冊十二人,便是三十六人。
第二種說法是根據庚辰本第十七回、十八回中脂批:“是處引十二釵總未的確,皆系漫擬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諱。壬午季春,畸笏”。一榜十二人,一正四副共五冊,為六十人。
還有一種說法是以周汝昌為代表的,認為曹雪芹先生作警幻情榜,是為了對應《水滸傳》的一百單八將,以脂粉英雄對應綠林好漢,所以應該是一百零八人。
林朝陽算得上是熟讀《紅樓夢》,而且他與吳祖緗平日里交流很多,老頭兒對于《紅樓夢》的研究精深,自然也讓林朝陽對于《紅樓夢》的理解比一般人更深。
在他看來,警幻情榜一百零八人這種說法很明顯就是周汝昌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沒有任何有力的佐證;
而六十人的說法出自于庚辰本,雖有脂批為證,可六十人之數與書中情節并不契合,未免牽強。
三十六人的說法出自開篇第五回,與文中人物也極為契合,這個說法是最靠譜的。
梁佐幾人合撰《警幻情榜增刪辯》,觀點與他相同,也是以多個論據佐證六十人說法的偏差。
林朝陽看過文章覺得沒什么大問題,只挑了幾處行文邏輯上的毛病,又幫他們補充了一例佐證。
本以為這就算完事了,沒想到梁佐卻要在文章上給他署上名字,還注明了是指導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