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節趕上了國慶節,雙節合一,盡管此時距離過節還有幾天功夫,但燕大校園內已經充斥著節日的氣氛。
人文社的李曙光今天找到了圖書館,他這次來是為了談《小鞋子》的出版問題。
人文社的出版合同三年一簽,《小鞋子》的合同馬上要到期。
出版三年以來,《小鞋子》單行本累計銷售了167萬冊,其中大半的銷量都是在前一年半賣的,過了熱銷期后,銷量逐漸歸于平淡,最近兩個月的單月銷量還沒破兩萬冊。
不過即便如此,《小鞋子》的銷量對于絕大多數當代小說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
李曙光這次來找林朝陽談合同,把原本的印數稿酬從萬冊1(基礎稿酬),提高到了萬冊2,算是人文社的誠意。
畢竟《小鞋子》已經過了熱銷階段,后續銷量不可能有大的波動。
林朝陽只思考了片刻,便決定不再跟《人文社》續約。
從《小鞋子》開始,他這幾年出版的幾部小說的合同陸陸續續都要到期了,當初印數稿酬簽的低,現在過了銷量高峰,出版社也不傻,肯定不會給他怎么漲稿酬的。
倒不如等一段時間,等幾部作品的出版權都收回來,再找個有誠意的出版社來談。
幾部作品打包出版,應該可以談個好價格。
思想過后,林朝陽婉拒了李曙光。
“你覺得稿酬標準不合適,我們可以再商量嘛。”李曙光勸道。
林朝陽心說再商量也不可能從1提高到5,你們人文社的尿性我還不知道?
他毫不猶豫的再次拒絕,李曙光只得帶著失望離開。
下午不到四點,林朝陽跟同事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圖書館,來到了市文化局大院門口。
等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只見不斷有職工騎著自行車從院里出來,陶玉書伴隨著人流和車流慢慢的走了出來。
懷孕七個月,陶玉書的行動已經不像前幾個月時那么方便了。
“明天去我們家聚一聚吧?”
陶玉書挽著林朝陽的胳膊,在臨分別前向同事們發出了邀請。
林朝陽眼看著那幾個人的臉色猶豫起來,眼神游弋,一臉的為難抗拒之色。
“哎呀,明天不行,得帶孩子去少年宮。”
“我得在家洗衣服,上周就沒洗,攢了半個月了。”
“我們家電風扇壞了,明天得去修一修。”
眾人找出的理由五花八門,但目的出奇的一致,態度十分的堅決——絕不能被陶玉書的糖衣炮彈腐蝕。
前段時間陶玉書招呼同事們到家里聚會,一開始大家感覺還挺好,有寬敞舒適的環境,有自由交流的氛圍,還有令人垂涎的美食。
可去了兩回之后,大家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這哪是去參加聚會的,分明是去加班了。
讓勞動人民大周末的加班,這得是多黑心的資本家才能干出的事啊?
在“能蹭吃蹭喝,但需要加班”和“不加班”之間,眾人果斷的選擇了不加班。
陶玉書再邀請大家到家里聚會,他們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
聽著眾人各種各樣的理由,陶玉書心中有些失望,等眾人走后,她心有不甘的問林朝陽:“是我表現的太明顯了嗎?”
都說一孕傻三年,懷孕之后陶玉書的忘性比以前大了不少,現在的她跟懷孕之前那個精明大方的陶玉書比起來,確實有些憨憨的。
“不是你表現的太明顯,是他們不追求進步。”
林朝陽一張口就是顛倒黑白。
“唉!我這也是為了雜志好啊!”
“老師管學生也是為了他們好,也沒見所有學生都熱愛學習,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嘛!”
林朝陽挽著陶玉書的手,兩人一路回了家。
晚飯后,他先是陪陶玉書在院里散了散步,然后又去書房寫小說。
他快十點回到房間,陶玉書已經睡了,躡手躡腳的剛躺下沒兩分鐘,就聽見旁邊傳來輕微的鼾聲。
陶玉書現在孕程過半,因為懷孕導致的體重驟增和體力消耗對她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打點鼾也屬正常。
林朝陽正要關燈睡覺,卻見陶玉書打著打著鼾,把自己給打醒了。
她睜開眼睛,先是看了看四周,一雙大眼睛里透著茫然,然后看到了林朝陽,問他:“我剛才是不是打呼嚕了?”
“嗯。”
“真打呼嚕了?”
陶玉書不敢相信的又問了一遍,一臉委屈,配合上她現在有些圓潤的臉蛋,有一種說不出的呆萌和可愛。
見著她這樣的反應,林朝陽倒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了。
“打個呼嚕而已,聲音特別小。你現在身子重,等生完就好了。”林朝陽安慰著說道。
結果他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陶玉書眼圈直接紅了,竟然控制不住的掉起了金豆子。
結婚四年多,林朝陽還是第一次見她哭,一時間不知所措。
用手捧著她的臉,“別哭啊,咋的了這是?”
“我竟然打呼嚕了,下鄉的時候我都沒打過呼嚕。”陶玉書滿臉委屈,哭的梨花帶雨,像一只外挨了欺負的胖橘回家找主人罵罵咧咧的哭訴。
林朝陽心中有些好笑,心疼的摟著她,開始胡說八道,“這也不能怪你,都得怪肚子里這個小東西。等你生下來,好好教訓教訓他。”
聽著他的話,陶玉書恢復了理智,“跟他沒關系,你別欺負他不會說話。”
“沒欺負他。怪我怪我,早知道就不應該讓你去上班,肯定是白天累著了。”
女人懷孕情緒起起伏伏,反復無常,這段時間林朝陽已經習慣了,練就了一手“見風使舵”的本領。
安慰了一會兒,陶玉書的哭泣變成了抽涕,紅著鼻子對林朝陽說:“我餓了!”
林朝陽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我給你下個面條,再放個雞蛋。”
“要倆,再放點蔥花,點點兒香油。”
陶女士的夜宵必須精致。
“這還用提醒?擎好吧您!”
中秋節前的傍晚,林朝陽家院門口響起一陣汽車發動機的突突聲。
過了沒兩分鐘,在院子里朝院門處張望的陶玉書就見杜峰兩手拎著東西走進了院。
“拿這么多東西來干什么?”
“過節嘛,得有個過節的樣子。”
杜峰意氣風發,將東西放下之后,端詳起了陶玉書,“姐,你現在可真富態,渾身散發著母性光輝。”
聽著杜峰的馬屁,陶玉書調侃道:“行啊,真是買賣人了,嘴可真甜。”
“瞧你說的,我沒做生意的時候嘴也甜啊!”
姐弟倆正說著話,林朝陽剛下班從外面走回來,見到杜峰問道:“外面那華沙小轎車你買的?”
林朝陽一提“華沙小轎車”,陶玉書明顯感覺到杜峰的腰都挺直了。
“是啊。”
“行啊,這才一年的功夫,小轎車都開上了。”林朝陽笑著說道。
杜峰故作矜持,“嗐,都是人家單位淘汰下來的零件攢的,就這還花了三千塊錢呢。”
華沙轎車最早的原型是蘇聯的嘎斯勝利汽車,是仿制的美國的福特汽車。
二戰結束后,波蘭計劃建立汽車制造業,引進了蘇聯的這款嘎斯勝利汽車生產線,改名為華沙。
五十年代后開始引進到國內,一直到七十年代在國內的政府用車當中,華沙汽車都有相當多的保有量。
但到七十年代中期,中日外交關系修好,國內的主要進口汽車就變成了日本的幾個品牌。
華沙汽車在政府公務用車中被逐漸淘汰,杜峰這輛車就是利用那些被淘汰下來的老舊公務車的零件攢的。
陶玉書聽著好奇,也想去看看杜峰花三千塊錢攢的小轎車。
來到院門口,只見一輛黑色的溜背造型轎車停在胡同里,外型酷似甲殼蟲轎車,只是尺寸稍大了點。
“看著可不錯。”
陶玉書興致勃勃的坐上了車,她現在身子重,坐上后座就覺得屁股底下有點硬,伸手要去關車門,發現還關不嚴,得杜峰去把著往上抬一下才能關嚴了。
“姐,我帶你兜一圈!”
杜峰想跟陶玉書顯擺自己的轎車,他說完沒等陶玉書答應,就迫不及待的發動了車子,發動機突突突的響起來,等車子行駛起來,陶玉書的耳邊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異響。
“什么動靜?”
“沒事,這車子發動機就這樣。”
杜峰說了一句,開著車子帶林朝陽夫妻倆在長安街上溜達了一圈,水平肉眼可見的生疏,也就是這年頭街上車子少,路況也不復雜。
等下了車,陶玉書抱怨道:“你這什么車啊,墊的我屁股都疼。”
“這車就這樣,你等以后我買臺本田再坐坐。”
“心還挺大。”
進屋聊了一會兒天,陶玉書問杜峰,“最近一直沒看見馮娟,她怎么沒跟你來?”
杜峰聞言臉色有些不自然,“分了。”
“分了?”陶玉書看向杜峰的眼神立刻不對勁起來,帶上了幾分審視,“你才剛賺了點錢就嫌棄人家了?”
“我可沒有。”杜峰趕忙道。
“那是因為什么?”
“我整天忙的要死,她還給我添堵。那回吵了一架,就分了。”杜峰簡單干脆的說了一下情況。
林朝陽聽明白了,其實就是小年輕談戀愛經常會遇到的情況。
男的認為我不能一手搬磚,一手抱你;女的認為你既要搬磚,也要抱我,最好是不用搬磚就能抱我。
怪不得這小子不提演電影的事了,去年他還幫馮娟跟自己央求演個電影角色。
“原來不是挺好的嘛,能和好不?”
“都分好幾個月了,和好什么啊!”
杜峰被陶玉書念叨的有點煩躁,說了兩句就起身要離開,飯都不吃了。
林朝陽送他出門,杜峰問道:“我姐懷孕之后怎么變得婆婆媽媽的?”
“你也知道她懷孕了,性格是比以前柔軟多了。”
杜峰對林朝陽有些佩服起來,同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林朝陽正送著杜峰離開,眼見著一位有些眼熟的老者走過來,那張臉在他腦子里轉了一轉,立刻想了起來。
沒等老者走到眼前,他便迎了上去,朝老者伸出手來。
“楊先生,好久不見。”
“呵呵,朝陽同志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還記得老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