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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傻小子撞大運

  《蓮池》是HEB省BD市文聯主辦的文學雙月刊,創刊于1979年,跟這年代其他許許多多的地方文學雜志一樣,銷量并不大,也沒什么影響力。

  創刊四年多時間,最讓編輯們值得驕傲的是雜志發表了“荷花淀派”創始人孫犁、《紅旗譜》作者梁斌和《小兵張嘎》作者徐光耀的作品。

  不過名家的作品當中也有反響普通,甚至是沒什么反響的作品,《蓮池》上發表的就是這種。

  《蓮池》的編輯部在BD市蓮池公園管理處的一間公房里,是文聯向公園管理處借的,刊名也由此而來。

  編輯部辦公室并不大,也就二十平的樣子,四張辦公桌占據了房間的四個角,桌上的稿子摞的老高,地上的角落里也有不少。

  這年頭除了極少數雜志會給投稿作者退還稿件外,絕大多數雜志的投稿是不退的。

  這些稿件就那樣放在那里,無人在意。等到積攢的足夠多時,就會被處理掉。

  別看《蓮池》只是個地方雜志,銷量不佳、影響力也一般,但誰讓這年頭文學愛好者多呢?

  不說全部,但大部分文學愛好者都是有過投稿經歷的。

  而且像《蓮池》這種文學雜志還很受那些沒有發表經歷的文學愛好者的歡迎,因為大家都覺得投這樣沒有名氣的雜志,編輯的要求會更低,被選中發表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

  今天的編輯部跟往常一樣歲月靜好,三名編輯涵蓋了老中青三代,年紀最大的毛兆晃負責的是小說題材作品的編審。

  他個子高,人卻很瘦,中山裝穿在身上給人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

  他正專心的審稿之時,突然“砰”的一聲動靜,嚇了他一個激靈。

  毛兆晃扭頭朝隔壁的青年編輯看過去,“小莊,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審稿就審稿,別一驚一乍的。老毛我歲數大了,心臟不好,禁不起你這么驚嚇!”

  毛兆晃的語氣帶著抱怨,小莊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老毛,對不住,看看稿子就忘了。”

  他說著將稿子甩的嘩嘩響,“今天真不怪我,實在是這稿子不像話。你聽我給你念念……”

  毛兆晃干了多年的編輯,如何能不知道業余愛好者們的投稿水平?

  他正想阻止小莊,卻已經來不及了。

“小鉛筆,手中拿大圓桌上畫圖畫  毛兆晃無奈的嘆了口氣,小莊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這性格有點二桿子。

  這些東西你自己瞎眼就行了,還拿出來荼毒我們干什么?

  小莊抑揚頓挫的念完了詩,氣憤的說道:“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叫詩嗎?這不就是信口胡編的順口溜嗎?這樣的東西也好意思投稿?”

  毛兆晃無奈的搖了搖頭。

  跟這個年代的大多數文學青年一樣,小莊是重度的朦朧詩愛好者,在他眼里,只有那些追求個性的朦朧詩才叫詩。

  至于他剛才念的那種詩,放在七八年前,其實也叫詩,并且還能登上雜志呢。

  時代變了!

  毛兆晃心里正感慨著,坐在他對面負責散文的編輯錢勇康責備小莊道:“行了,小莊。少發議論,多看稿子。”

  “我就說說。”

  小莊在編輯部是小字輩,性格雖然有點二桿子,但很尊重老同志,面對錢勇康的責備,他也沒反駁。

  錢勇康又對毛兆晃說:“老毛,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說笑著走過來,將一本雜志放到毛兆晃桌上,毛兆晃看了一眼雜志,調侃道:“上班期間看其他雜志,這事我得跟主編匯報。”

  錢勇康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那你也得能找著人才行啊!”

  辦公桌四張桌子,三個編輯一人一張,還有一張是主編的,《蓮池》的主編就是《小兵張嘎》的作者徐光耀。

  他這個主編只是兼職,并不坐班。

  “讓我看什么呀?”玩笑了一句,毛兆晃問。

  錢勇康將雜志翻開,“你瞧這個!”

  毛兆晃的視線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讀小說札記之一………………許靈均”。

  “許靈均啊!”毛兆晃無意識的感嘆了一句,“他的評論可少見。”

  他說了一句,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下去。

  “前幾個月讀到謨言同志發表在《蓮池》上的短篇小說《民間音樂》……小說的寫法有些歐化,帶有一些模仿痕跡,但基本還是現實主義的。

  主題有藝術至上的意味,氣氛烘托的很好,這一點比許多初出茅廬的作家寫的東西都要好。

整篇小說最成功之處,莫過于小瞎子的形象,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空靈之感近來又讀到了他的一篇《黑沙灘》,大力揭開了嗡嗡嗡黑暗的黑沙灘,矛頭直指那些企圖將水攪混的社會敗類  文章并不長,才占了兩頁版面,可毛兆晃卻越看越驚喜。等看完了文章,他有些激動的站起身。

  “謨言這個傻小子撞大運了!”

  錢勇康見他這個樣子,笑著說道:“我看你比謨言這個作者都要高興!”

  “他也算是我們《蓮池》培養出來的作者,高興不是應當的嗎?”毛兆晃笑呵呵的說道。

  “不光是我們《蓮池》培養的,最主要是你老毛一手培養的。”錢勇康恭維了一句,又感慨道:“能被許靈均青眼相加,還專門寫評論夸贊,謨言以后恐怕是要出名了!”

  毛兆晃欣喜的點了點頭,認可他的說法。

  許靈均的年紀不算大,但他如今在國內的名望和地位早已超越了一般的青年作家,毛兆晃可記得,他現在已經成了《人民文學》的編委。

  看看編委名單上的一連串名字,哪個不是中國文學界響當當的人物?

  在中國文壇,前輩提攜后輩向來是有先例的,甚至被傳了美談。

  毛兆晃認為,許靈均對謨言的這番肯定在他的創作生涯當中一定是具有重要意義的。

  他心里這樣想著,也不知道謨言看沒看到這篇文章,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訴謨言這件事。

  寫信太慢了,得打電話。

  于是毛兆晃跟錢勇康打了個招呼,出門騎上自行車一路騎到BD市文聯的辦公室,借這里的電話給身在部隊的謨言打了個電話。

  謨言出身山東農村,1976年當的兵,他在部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提干,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可始終未能如愿。

  到1979年底,他已經25歲了,按照部隊的規定,超過24歲就提干無望了。

  不能提干,又不愿回鄉,那時的他陷入了迷茫。

  想來想去,謨言把腦筋放到了寫作上,因為部隊有一項激勵政策。

  如果士兵在省級報刊上發表文章,可以記三等功。如果能在軍報上發表文章,那更是一朝成名。

  他這一寫就是兩年,寫了一篇又一篇,可卻從來沒有被刊物看中發表過。

  一直到81年,謨言給《蓮池》的投稿受到了毛兆晃這個編輯的重視,給他寫信邀請他修改稿子。

  一個月后,短篇小說《春雨夜霏霏》發表在《蓮池》上,這是莫言人生中第一篇公開發表的作品。

  次年,謨言又在毛兆晃的指導下接連發表了《丑兵》《為了孩子》《雪花雪花》等幾篇作品。

  雖然沒有引發什么反響和關注,但多篇小說的發表使得謨言受到了部隊領導的注意,他的提干申請終于被批準了,他由士兵變成了正排級干部。

  到了今年,謨言又陸續發表了《售棉大路》《民間音樂》和《我是羊》等幾篇作品,《蓮池》這份地方雜志仍舊是他的主戰場。

  他有時也在想,自己的作品什么時候能登上《人民文學》《收獲》《當代》這樣的頂尖雜志啊!

  謨言覺得老天似乎聽到了他心里的呼喊,前幾個月他竟然接到了《人民文學》一位編輯的來信。

  謨言永遠難以忘記這位編輯同志的名字——陶玉書,他并沒有見過陶玉書同志,但在他的想象中,這位編輯一定是如廟里觀音菩薩那樣慈悲的。

  剛剛過去的九月份,他的新作《黑沙灘》發表在了《人民文學》上,謨言仍記得那天他在雜志上看到自己作品的那種喜悅。

  從1979到1983,四年的努力,他的作品終于登上了中國文學的最高殿堂《人民文學》,謨言覺得自己的人生終于迎來了春天。

  但《黑沙灘》的發表與他想的不一樣,小說并沒有引起什么討論和反響,謨言幻想中自己一舉成名天下知的美夢也沒有實現,他又回到了現實,他還需要兢兢業業的寫下去。

  “謨言,你聽沒聽見我說話?”

  電話中傳來毛兆晃失真的聲音,謨言回過神來,剛才一個晃神的功夫過去的經歷如同走馬燈一般浮現在眼前,讓他的心緒難以自持。

  “聽見了!毛老師,我聽見了!”

  “這件事你要重視起來。像許靈均這樣的作家輕易是不會寫評論的,我記得他以前只寫過一兩篇評論文章,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他對你的欣賞足以讓你引起文壇的關注,這不僅對你的創作生涯具有重要意義,更可以改變你的人生。

  你可不能松懈,要再接再厲啊!”

  電話中毛兆晃的聲音蒼老,殷殷叮囑,透著一股親切的期待。

  讓謨言不禁想到他第一次接到毛兆晃來信的情景、想到毛兆晃指導他改稿的情景、想到毛兆晃帶著他到白洋淀采風的情景……

  他的眼中不覺間含住了熱淚,“毛老師,我明白,我一定好好寫!謝謝您的鼓勵,您的幫助我永遠不敢忘記。”

  毛兆晃欣慰的笑聲傳來,“傻小子,我看你是高興糊涂了。你要謝得謝人家許靈均,他對你的幫助才是最大的。”

  “您是發掘我的伯樂,他是帶我走上戰場的將軍。”

  聽著謨言的話,毛兆晃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小子到底是感謝我們,還是在夸自己?”

  早已被高興、激動填滿內心的謨言有些語無倫次,好在毛兆晃并不在意。

  此刻他比謨言還高興,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挖掘出來的青年被文壇名宿看重,同樣也是對他的眼光和過去培養的肯定。

  他又勉勵了謨言幾句話,兩人結束了通話。

  掛斷了電話,在謨言仍沉浸在巨大的驚喜中時,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謨言,有你的信!”

  謨言回過神來,跑去取了信,看到上面的落款,他不由得再次激動了起來。

  是陶玉書編輯寫來的。

  他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展信后便看到娟秀文雅的字體。

  “謨言同志:

  你好。《黑沙灘》發表半月有余,編輯部收到多封讀者來信談到了這部作品,總體來說褒大于貶,我想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

  我最近找來了你以前在《蓮池》上發表的作品看了看,進步是很明顯的,希望你能夠再接再厲。

  如有完稿小說,可寄來給我看看。我相信隨著你創作水平不斷進步,發表會變得越來越容易,祝你早日寫出具有影響力的作品。

  另,許靈均同志在《燕京文學》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評價了你的作品,這又是一個好消息。

  握手!

陶玉書  1983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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