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編輯的信并不長,可謨言看的很仔細,好長時間才從信紙上抬起眼神。
《黑沙灘》的發表沒有引起什么大的反響,但讀者的好評很多,讓謨言開懷不已。
陶玉書的約稿也讓他高興,這證明自己的水平獲得了編輯的認可,以后想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作品會變得更容易,又是一樁好事。
至于陶玉書最后說的許靈均的評論文章,因為事先知道的關系,他的驚喜卻是最小的。
可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反應過來。
不對啊!
《燕京文學》昨天才剛出刊,陶編輯的信再快也不可能一天就寄到部隊來吧?
謨言立刻就意識到,陶編輯一定是提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陶編輯是《人民文學》的編輯,認識許靈均這樣的名家也不稀奇,說不定他們倆人還認識呢。
心中這樣想著,謨言越發慶幸自己能被陶玉書看中。
十月中旬過后的這天,燕京突降一場大雨,之后一天冷過一天,早晚騎自行車吹得人臉疼。
“燕京的秋天雖然好,卻也是個短命鬼!”
林朝陽早上剛到圖書館上班,隨口吐槽了一句,正好被同事聽到,沒到中午謝道源便過來對他噓寒問暖。
“天氣一冷,上下班是有點遭罪。”
“可惜學校分配的宿舍你也看不上。”
“馬上要入冬了,冬儲菜沒買吧?煤也沒買吧?整天光想著上班,生活方面也得放些精力才行。”
“放幾天假吧,等家里事都安排好了再來上班。”
謝道源大手一揮,林朝陽又放假了!
林朝陽站在圖書館門口,看著過往的學子,學生們這么刻苦的學習,他卻時不時就放假。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唾棄了自己一口。
都他么放假了,還想這些破事。
跨上自行車,留給靜靜佇立在那里的圖書館一個瀟灑的背影。
他沒回家,而是先去了朗潤湖公寓。
眼看著中午了,先去老丈人家蹭頓飯再說。
今天是工作日,大舅哥沒在家,文武兩兄弟在上學,陶父陶母和嫂子趙麗都在家。
還有個本應該上班的陶玉墨,今天居然也在家,只是此刻正病懨懨的躺在床上。
“怎么了這是?”林朝陽站在門口問。
“感冒了,發燒。”
陶玉墨甕聲甕氣的回了他一句,拿起床頭的衛生紙擤鼻涕,林朝陽見狀立馬關上了門,透著滿滿的嫌棄。
“姐夫!”
屋里響起小姨子不甘的聲音,林朝陽在外面說道:“你大外甥到現在還沒感冒過呢!”
丈母娘這時候數落起了小姨子的不是,陶玉墨感冒,誰都不怪,就怪她自己要風度不要溫度。
最近降溫降的厲害,非得還穿單薄的秋裝,一個不注意就感冒了。
中午正吃飯的時候,陶玉成突然回來了,趙麗問他:“你怎么這個點兒回來了?”
“我寫了個影評,給《電影創作》送過去了。左右沒事,就回來了。”
《電影創作》是燕影廠主辦的雜志,編輯部就在燕影廠主樓三樓文學部旁邊,林朝陽每次去燕影廠都會路過。
趙麗略感意外的看著他,“就你前兩天鼓搗的那篇?”
“嗯。”陶玉成信誓旦旦道:“這回肯定發表!”
趙麗的態度不置可否,這種話她聽多了,早就麻木了。
陶玉成沒心沒肺,也不在意妻子的態度,轉過頭來跟林朝陽聊天。
“朝陽,我那影評寫的就是《火燒圓明園》。你這電影現在可真夠火的,聽說在香江票房也很好,都上千萬了?”
“港元又不值錢,才四百萬人民幣而已,還不如國內的票房高。”
陶玉成調侃道:“你這就不知足了。香江才多大點的地方,我們這里多少人?《垂簾聽政》也快上了吧?”
“嗯,就這兩天。”
《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是一個劇本,只不過因為內容太多了才分成了兩部上映。
《火燒圓明園》9月21日在香江和內地同步公映,《垂簾聽政》則是10月20日。
香江那邊電影公映最多就是一個月,《火燒圓明園》這兩天剛剛下映,票房最后鎖定在了1642萬港元。
對比后世那一版多了一百萬票房,大概是林朝陽這個蝴蝶翅膀扇出來的。
這個成績擠進了今年香江影壇票房前三甲,李翰祥是電影大賣最大的受益人,如今他又成了香江影壇人人追捧、炙手可熱的大導演,投資人追著他送錢。
連帶著他的新昆侖影業也抖起來了,原本說對《棋圣》投資30萬港元,后來改口直接翻倍變成了60萬港元,出手比以前闊綽多了。
就是在稿費方面還是一如既往的摳搜,這是林朝陽私下的吐槽。
電影主演方面,劉曉慶在香江出了大名,據說到香江參加活動已經有不少影迷捧場索要簽名了。
反觀梁家輝這個香江演員就有點慘了,《火燒圓明園》上映期間,灣島方面正式放出了他被封殺的消息。
消息傳來,梁家輝剛剛因為《火燒圓明園》而有點起色的星途立馬黯淡下來。
不過他已經顧不得這事了,因為他已經被李翰祥打包送到了內地拍攝《棋圣》。
對他這個還沒有嘗到名利滋味的年輕人來說,被灣島方面封殺似乎好像也沒什么影響,反正也不耽誤他拍電影。
至于林朝陽這個編劇,也引起了香江影壇的注意,兼之李翰祥對他贊許有加,讓許多電影人都對他產生了興趣。
可惜的是他人在內地,也不靠寫劇本吃飯,這種名聲對他也沒有什么實際幫助。
《火燒圓明園》在香江下映了,但在內地仍在上映中,只不過現在沒有票房統計,除了中影,連制片廠都無法了解電影上映后的票房。
實際上這年頭中影也是不統計電影票房的,他們統計的是電影發行收入,從發行收入可以大概反推出票房。
“我那天跟市發行公司的人吃飯,聽說他們公司這個月靠《火燒圓明園》賺了45萬了。”陶玉成神秘兮兮的說。
林朝陽對省級省級發行公司的“45萬”收入沒概念,陶玉成給他科普道:
“現在國產片的票房刨除了中影給制片廠的每片90萬元、拷貝等等支出,剩下的就是發行收入,一般都是50。
這50里,中影拿大頭兒,占70。另外30留給省級發行公司,省級公司又將收入利潤的20上繳財政,80用于發行放映的再建設。”
林朝陽理了理這其中的關系,“省級發行公司的30就是45萬元?”
陶玉成給了他一個眼神,“沒錯,而且這是一個月的。”
照這么一算,《火燒圓明園》一個月時間里在燕京地區的票房收入至少有300萬元。
燕京是國內電影放映的重要票倉,按照陶玉成的說法,燕京的放映票房乘以個“十”,基本就是電影在全國范圍內的總票房,那就是3000萬。
現如今的電影公映與后世有一個明顯的不同,就是放映周期很長,后世一個月很多電影都已經下映了,哪怕不下映,票房潛力也都耗盡了。
但在如今,很多受歡迎的電影放映周期長達半年。當然了,這個周期里包涵了大量的農村巡回放映時間。
農村巡回放映收入占總發行收入比例一般是城鎮電影院發行收入的70,現在國內的城鎮化率僅有20。
也就是說城鎮以20人口占比貢獻了中國電影近60的票房,農村人口僅貢獻了40左右的票房。
這個數字也從側面反映出了如今國內城鄉之間的經濟差距。
按照《火燒圓明園》的勢頭,估摸著國內的票房再少也應該有個五六千萬。
雖然達不到《少林寺》《牧馬人》那樣創紀錄般的成績,但也可以說是出類拔萃了。
《火燒圓明園》畢竟是部嚴肅的歷史片,受眾遠沒有前兩者廣。
可惜電影再受歡迎,跟林朝陽這個編劇也沒什么關系。
這不光對他是如此,對于所有的電影從業人員都是如此。
陶玉成吃著飯又暢想了一下《垂簾聽政》上映可能的票房,認為明年林朝陽無論如何應該拿個金雞百花獎。
“金雞百花獎是不可能的。電影是合拍的,但我們這邊只是協助拍攝,報名都沒資格。”林朝陽說。
陶玉成遺憾道:“那真是可惜!以這兩部電影的成色,無論如何應該得獎的,你的《牧馬人》那年就沒得獎。”
陶玉成替林朝陽惋惜,林朝陽卻毫不在意,這倆獎項誕生的前幾屆還好,后面基本就是評委們自娛自樂的產物了,沒什么稀罕的。
在陶家吃完飯,林朝陽回了小六部口胡同。
謝道源給他找理由放假也不是完全無厘頭的,眼下馬上要入冬了,入冬物資確實要準備起來。
最近這幾年燕京市人口激增,其中的顯著特征之一就是一到入冬前后,各個街道的煤廠忙的不可開交,經常性一趟七八輛、甚至十幾輛送煤的三輪車一起從煤廠出來。
煤廠為了在入冬之前把冬煤送到老百姓家里,還會雇傭一些郊區農閑的農民充實送煤隊伍。
盡管購煤本上的限量煤可能還不夠林朝陽家燒一個月的,但他們家從來不缺煤,改革開放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有錢可以切切實實的提高生活水平了。
這天上午,煤廠的煤剛送到家,林二春就過來跟他抱怨了起來。
二春同志的主題是“浪費”。
他說,以前林朝陽剛進城時,他們老兩口盼著林朝陽在燕京能有個窩。
等林朝陽買了華僑公寓那處房子,他們倆還挺高興,兒子終于在燕京有個家了,以后他們的孫子就是正兒八經的燕京人了。
后來林朝陽買了棉花胡同那處院子,說是給他們老兩口養老,倒也說得過去,就是院子大了點。
再后來林朝陽買了小六部口胡同這里,他們老兩口住棉花胡同,華僑公寓那里閑置了。
一家總共就五口人,三處房子,加在一起四五十間房,占地快三千平的面積。
住不過來,根本住不過來。
別的不說,這兩年入冬的煤錢就是一筆不小的錢,更別提華僑公寓還空在那里,物業錢一分不少的交著。
“你現在是有錢了,可也不是這么個造敗法。老話說,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這過日子還得是精打細算……”
二春同志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打算盤,林朝陽聽著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冒,心不在焉。
“爸,你到底什么想法?”
“我也知道你們年輕人想自己住。我和你媽是想,要不然我們倆就搬華僑公寓那兒去,把棉花胡同那院子騰出來,租出去。那院子這樣一年能省下不少錢呢!”
聽著林二春的想法,林朝陽無奈說道:“爸,你怎么又研究起這事了?”
“我這不也是跟你商量嘛!”
林二春的語氣并沒有以前跟他說話的那種強硬,林朝陽本想說幾句讓他享清福的話,可話到嘴邊他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意識到,為了他的“孝道”,林二春老兩口已經拋棄了家園。
如今他們在燕京,衣食雖無憂,恐怕內心卻如同浮萍一般。
“好,這事你張羅吧。”林朝陽說。
聞言,林二春頓時開懷。
“這就對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咱們該省的省,該花的花。”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林朝陽的心里也暢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