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兄,你是修道天才,天賦還在我之上,喬師見了你,一定十分喜歡。”
季聽笙認真道:“此事若是能成,你我同門學道,豈不快哉?”
許恒不由搖了搖頭,說道:“此事不妥。”
“何來不妥?”季聽笙說道:“許兄,我知道你心氣極高,但是喬師也非等閑之輩。”
“你不知道,二十四年之前,靖水走蛟,作浪至數十丈高,宛如天災,涂炭生靈。”
許恒認真聽著,眼前似乎閃過了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一幕,季聽笙似也激越起來,目露神往,說道:“但我父親說,喬師只是一抓,就從靖水之中,將那蛟龍捉起……至今州志仍有記載。”
只是說到這時,許恒不知為何,似從他的眼中,瞧出一絲悵然之色。
不過季聽笙只是沉默片刻,便又振作起來,接著道:“許兄,若真能隨喬師修行,定然不比拜入蓬玄要差,離你前去東海也還有些時日,在此之前,何妨一試呢?”
許恒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倒不是眼高于頂,非高門大派不拜,而是不太認可季聽笙的說法。
他知道修行中人,尤其是那些得道高人挑選弟子,其實并不會僅僅看重天分,就如玄微派對啟明院弟子的考核一般,心性、慧根、定力乃至緣法,都是極為重要的一環。
季聽笙為何一出生,就被‘喬師’看重,許恒無從得知,但他并不覺得,一并湊上前去,就能輕易得到青睞,進而成為他的門下弟子。
不過話已至此,盛情難卻,許恒只能回應道:“既然如此,屆時就有勞季兄替我詢問一聲,如果喬師愿意見我,再為我引薦吧。”
季聽笙似乎沒有聽出許恒話中之意,欣然道:“如此甚好!這幾日,許兄就在我這別苑暫住吧,如果喬師到來,我再與你知會。”
許恒點了點頭,沒再閑聊許多,道:“我還有些功課要做,這便先告辭了。”
“正好。”季聽笙笑道:“我煉炁時,仍覺意猶未盡,如果不是為了去見丹師,恐怕還自沉浸哩。”
“趁這幾日時光,正要刻苦修行,更進一步才是。”
“理應如此。”許恒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便要離去,不過還沒出門,忽然又被季聽笙叫住,“許兄。”
“今日我去丹師處時,他告訴我,王牙沒有回到應州,也沒有傳來絲毫訊息。”
許恒回過頭,季聽笙接著道:“他讓我們先將飛劍留著,如果王牙回來,會讓他拿出足夠的誠意來贖回,正巧我對這柄飛劍,喜歡的緊,所以已經擅自答應下來。”
許恒明顯有些意外,但是沉吟片刻,只道:“我也沒有異議,既然季兄喜歡,那就留著便是。”
“好。”季聽笙點了點頭,接著道:“那這飛劍就由我先收著,無論王牙來贖與否,我都會補償許兄,管叫許兄滿意。”
許恒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便踏出門去了。
堂間忽然寂靜下來,季聽笙緩緩靠到椅背之上,昂著頭,也不知看著屋頂,還是已經神游到了何處。
這一坐,便是數個時辰,直到門外傳來腳步,一名管事匆匆進了堂間,低聲道:“少爺,夫人從道觀上香回來了,精神好了一些。”
“是么?”季聽笙反應過來,略略振作精神,說道:“如此便好,今晚我回家中,陪母親用膳。”
“是。”那管事應了一聲,見季聽笙沒有其他吩咐,便知趣地離去,季聽笙也沒再在堂中逗留,輕輕一晃,便已離了此間。
他沒去往靜室,卻到演武廳中舞起劍來,本有靜心之意,可卻不知為何,越舞越快疾,越舞越迅猛,一劍舞罷,竟在石板之上布滿了力透三尺的劍痕。
武器架都已被斬得四分五裂,季聽笙隨意將劍一摜,長劍瞬間沒入地面,只留劍柄在外,這才深深吸了口氣,前去洗漱更衣,回季府陪著母親用膳過后,才又回到了這處常居的別苑。
此時已入夜了,季聽笙卻沒有絲毫休憩之意,索性就著月色開始煉炁……
一日,二日,三日——
季聽笙以一成不變的軌跡度過每日,修為一再精進,武功越來越高,季母的精神也有振作之勢,一切似乎順風順遂,可是他的心中,卻總有股郁結縈繞不去。
直到這日正午之時,下人忽然稟報上來,有位道爺登門拜訪。
季聽笙猛地起了身來,沒有絲毫吩咐,獨自過院穿廊過院,到了大門之外,便見一名頂戴太陽懸照冠,身著五焰金紋袍的道人,懷抱著一柄銀絲纏烏木、天蠶絲織尾的拂塵,老神在在站在日光之下。
季聽笙連忙上前數步,便要伏下身去,口呼:“不肖弟子季聽笙,拜見喬師。”
喬道人神色自若,也不見有什么動作,季聽笙卻已發覺伏不下身,只得悻悻站直起來,恭請道人入院。
喬道人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季聽笙便在前頭領著入了院門,他也知道道人性子,沒有布下任何排場,甚至早已清空下人,一前一后到了大廳之中,再由道人坐上主座。
季聽笙為喬道人奉上了茶,又到道人面前跪下,道人這次沒有阻止,只是緩緩飲了口茶,才冷不丁道:“何來不肖?”
季聽笙怔了一怔,雙唇微動,卻囁嚅著不知該說什么,跪伏在地許久,才緩緩道:“八年之前,喬師許我留在凡俗之中,為我父親頤養天年。”
喬道人神色淡淡,始終不發一言,季聽笙未敢停頓過久,便又繼續說道:“三年之前,我父親架鶴歸去,我本以為再無牽掛,能隨喬師上山修行,從此只為追求長生,攀登大道清修。”
“然而,我父離世之后,母親思郁成疾,又恐弟子離去,再難相見一面,因此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弟子這才驚覺塵緣未了,難以降伏己心,但求恩師可否……再容弟子逗留紅塵,以盡孝道。”
季聽笙一口氣將話說完,本來以為,定會迎來許久的靜默。
卻沒想到,喬道人很快便已開口,只是聲線之中,似乎帶上了一絲嘆息,說道:“你應知道,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