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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百年經營,百年修道;世人若問長生法,守得心燈照夜闌

  黑山坊市,原本的殘垣斷壁間,忽有一日靈光沖天,破去了經年不散的陰霾。

  陸城立于坊市中央,袖中三十六面陣旗隨著他法力的注入如游魚般四面飛出。

  旗面金紋流轉,落地生根時竟將地脈中殘存的淺層煞氣盡數迫出。那些黑紅煞氣如活物般扭曲嘶吼,卻在陣光當中化作青煙消散。

  這些煞氣是人枉死之后所生的怨煞,積聚若多,輕則讓人心神不寧,重則凝化厲鬼,為禍一方。

  “起!”

  隨著一聲斥喝,整座坊市地面震顫。

  ‘做到這種程度也就差不多了,雖然中深層的煞氣我無法迫出,但坊市之內人來人往,陽氣熾盛,本就鎮壓得住不足為慮。’

  白骨島一役后,那座靈島化為蠱蟲盤踞的絕地。

  陸城談下淺水水域半數黑海水族之后,黑心上人依約退走,黑山坊市重新回到太清宗手中。

  雖然,是一座半廢的基業。

  白骨島黑海水族的全族盡滅,這多少威懾了黑心上人及一些水族,否則的話,未必會這般順利。

  “陸師兄,北區清理完畢!”就在這時炎霄駕馭赤紅遁光落下,身后七名炎火族修士正以真火燒毀最后幾處廢墟,準備重新進行建設。

  建設坊市的當然不僅陸城幾人而已,黑山盜退走之后,放出了大量他們無法利用起來的奴隸,雖然這些人身上一件法器、一塊靈石也沒有了,還要消耗大量食物,但這樣一批人也更加適合重建坊市,以工代賑。

  褚依白自南面踏云而歸,手中星盤閃爍著縷縷光華:“陸師兄,防護大陣已按陣圖布置,只是核心處還缺鎮壓之物…”

  “就以此物為眼。”陸城沒有什么猶豫地拋出一枚龍眼大小的明珠。

  那珠子懸于半空時,內部竟有隱隱白色火光閃爍涌動——此物名為乾陽寶珠,在天罡大氣中孕育千年,此刻被煉成陣眼,激活陣法之時可有加持陽火法力之效。

  時光轉瞬,數月之后,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黑山霧靄時,整座坊市已然煥然一新。

  青石鋪就的街道兩側,九層樓閣鱗次櫛比,檐角懸掛的銅鈴在風中輕響,清脆悅耳。

  “開市——”

  隨著炎霄作為主持者的一聲命令,沉寂多年的黑山坊市重新開啟。

  早已等候多時的黑海水族此時如潮水般涌入,他們身形與人族大體相當,只是生有魚鰓身覆鱗片、舉止粗魯,卻也守著規矩。

  “赤鱗部送上寒鐵千斤,賀黑山坊市重開!”

  “青牙部送上靈藥百匣,賀黑山坊市重開!”

  在一聲聲唱報聲當中,陸城負手立于坊市最高處的觀云閣上。

  通過神識掃視,他可以看到幾名背負龜甲的水族正與人族商人討價還價,黑海一域以魚人為主,但其它水族生靈也是有的,只是相對少數。

  這番景象,恰似把諸天萬族縮影在這片方寸之地。

  那些人族商人,當然是之前的奴隸修士,陸城與他們簽訂契約,讓他們可以在自己建起的商鋪內經商交易,現在雖然受雇于坊市,但是未來卻可以贖買商鋪,變為自家產業。

  如此一來,自然就沒有人在建設商鋪時偷奸耍滑,至少減少許多,因為建設的是自家產業。

  商鋪內售賣的貨物則是陸城通過九黎鼎從凡間倒賣來的基礎靈物,凡間雖然不如地仙界,但海淵城對比黑山這窮山僻壤之地還是極有優勢的,尤其賣給的還是黑海水族:

  靈米、靈面,法器、丹藥,在此時他們的眼里就已經是奢侈品。

  而對于這些貨物,褚依白、炎霄他們也并不覺得驚訝,只以為陸師兄身上有大型儲物法寶,這種事情在修仙界又不罕見,頂多有些擔心儲物法寶的容量,其中貨物能否供上源源不絕的售賣消耗。

  “陸師兄。”這時,褚依白手捧著賬冊走來,眼中難掩震撼:“僅半日交易,已抵得上黑山坊市之前一月的交易…”

  “這是正常的,黑海水族對于陸地上的靈物有著需求,黑山群山的散修也是如此,沒有這些外部環境基礎,當年宗門也不會打算在這里建立坊市,你看,與我們簽訂契約的那些水族部落幾乎全都來了,啃食了半輩子水草、黑魚,他們也想要換一換口味。

  換作我們人族就是:偶爾吃點水產覺得頗有風味,但是沒有米面肉食頓頓吃水產,用不了多久就會想殺人了,這些水族比我們更適應一些,但也有極限。”

  “陸師兄,我現在反倒有些擔心,黑山坊這樣大的產業,只憑我們幾個人能守得下來?”褚依白有些憂慮地言道。

  聞言,陸城道人轉身微微一笑拍了拍女修的肩膀道:“至少他們不會現在就出手收割,黑山盜、深海水族,甚至是太清宗山門,他們都想吃了我們,只是胃口不一罷了。

  十幾年后,黑山盜就會重新開始劫掠。上百年后,黑海深海的水族就會對我們有所計算。幾百年后,宗門就會想要收回黑山坊市的管理權力,把我們調回去。

  但他們都不會在現在出手,幾百年后我們若仍舊是今日的修為,那其實也怪不得宗門了。”

  聞言,褚依白略作思量漸漸有所明悟:

  “師兄說得是,修士的命運終究在自己的手中,法力道行才是根本,玩弄權術終究不是我們應做的事,是我想差了,多謝師兄提點。”

  當年,褚依白是陸城、周子敬他們的師姐,只是不知從何時起,褚依白就稱陸城為師兄了。

  同時的另一邊,炎霄有族人返回炎火族族地,告知族長黑山坊市的興盛發展,一方面希望族長加大對于黑山坊市投入,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帶一批炎火族前往黑山坊市,安身立命,再創一份族群基業。

  這批炎火族的修士,后來也被陸城整合黑山坊市本地的良家子,形成守護坊市的護衛力量,如果真的憑一群劫修的力量維護坊市秩序,那豈不是莫大的笑話?

  與此同時黑山坊市也在建立自己的商隊體系,只要利益足夠自然會有外界商隊前來,陸城之前答應天云子四成利潤提升并且上供,這樣一來黑山坊市本身就難以產生什么利潤了,畢竟絕大部分都要上供宗門。

  但陸城本身的兩界倒賣,隱藏在坊市本身的貨物吞吐當中,產生著巨額的利潤,這兩界剪刀差本身又吸引著更多的人流前往黑山坊市,形成一個正向循環。

  黑山坊市憑借太清宗的聲望作保,吸引方圓之地的人族修士、有靈眾生前來交易,安家。

  同時坊市也允許底層散修設置攤位集市,只要上交部分管理費用,即可,這亦是一筆財源。

  黑山群峰的夜色,濃得似乎能溢出墨汁來。

  一名青年修士周云仙蜷縮在山石的巖縫里,聽著遠處荒獸的嘶吼聲,把懷中半塊發硬的靈谷餅又掰成兩半。

  這是他最后的存糧,也是他離開那個被劫修屠戮的小家族后,第三十七次陷入生死邊緣掙扎。

  在接近彌留之際,周云仙仿佛又聽見了當年娘親的哭聲。

  “去求求你爹,去求求你爹!你會死的,孩子你這樣出去會死的!”

  周家是黑山的一個小家族,若說這個家族有什么值得稱道之處,便是周家秘傳著一部功法,名為玄武真功,據說是大派所傳,威力絕倫,極為精深。

  在太清山下玄都城,《太清九轉金丹訣》這樣的功法,都是隨意修學的,但絕大部分黑山修士一輩子都抵達不到玄都城。

  在另一方面,《太清九轉金丹訣》這樣著重厚積、弱于斗法,開發修士潛能的功法,其實并不適合大部分修士修學,除非可以確定,在煉就金丹前幾乎就不用斗法,幾乎就不會遭遇危險。

  身為散修的娘親,因為這個嫁給周云仙的父親做妾,希望可以得到照顧,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學得這門玄武真功。

  但是什么都沒有,周家既沒有照顧那個可憐的女人,也不可能將家族秘傳功法傳授給一個野種。

  少年時的周云仙心高氣傲,憑散修娘親的青木訣修煉到進無可進后,便離家要去闖蕩,尋找自己的仙緣。

  那個時候娘親拉住自己哭訴,讓自己去求那個男人,把玄武真功傳授給自己,自己推開娘親決然而去。

  年輕人的熱血,多么珍貴,卻也往往空擲,多年之后周云仙方才知道:一部高明的法訣是多么珍貴,也終于明白為何周家把那部功法視為至寶。

  多年之后的夜色里,已經在多次的生死磨難中磨盡棱角的周云仙,蜷縮在山縫里躲避著荒獸,舔食著掌心最后的餅渣,覺得自己已近油盡燈枯。

  ‘原來當年娘親說得是對的……底層修士最好是一代一代的積累,而不是出去行險,危險太多利益卻太少。’

  忽然,遠處的山脊亮起一抹金光。那光芒起初如豆,漸漸化作流火,最后竟在黑沉沉的群山中連成一片,那是一座坊市的燈火!

  黑山坊市,并無夜禁,日夜交易,無有禁止。

  周云仙遠遠望到那光源,身上不知從哪里涌出來的力氣使他連滾帶爬地向光源奔去。

  幸好,這道火光也同時驚走荒獸,不然以他此時的狀態,很可能死于獸吻。

  當周云仙氣喘吁吁沖到山腳時,正撞見一隊黑袍修士押著劫修尸首游街。

  看到人之后,他身體一軟便向前撲倒了,在意識模糊的過程中,周云仙感覺到有人往自己的嘴里塞食物、灌水,雖然動作并不溫柔,但他卻可以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一片安全之地。

  現在正是黑山坊市處處都缺人的時候,自然不會讓一個壯勞力白白丟了性命。

  接下來便是幾十年的安定繁榮與發展,憑借從坊市交易中獲得的利潤,陸城、褚依白、炎霄三人也在各自潛心修行。

  那七名金丹修士帶回去的消息有了回應,炎火族加大了對炎霄、對陸城的投資,不僅僅是七名金丹修士親眷、弟子前來而已,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炎火族的元嬰修士,雖然是一位極為老邁,已然近死的元嬰修士。

  但是這位元嬰修士的出現,還是平衡了各方的力量對比。

  四十年后的冬至夜,黑山坊市飄著綿綿細雪。

  鏘鏘鏘鏘…周記火煉坊內,其中傳出經久不息的捶打、煉器之聲。

  周云仙搓了搓手上的火疤,將一口剛剛成型的“黑水辟火劍“拿在手中觀視賞玩。

  這是他用玄冥重水淬火重新煉制的獨門法器,近年終于被坊市評為三階下品。

  時至今日,周云仙已經修煉到筑基境界,天壽兩百四十載同時還是一位三階煉器師。雖然他早年多次身受重傷、其后又過分操勞,折損一定壽元,但至少還有百多年的時間可活。

  另外地仙界沒有先天境界,所以以凡界的標準周云仙已經是四階煉器師。

  “師父!”鋪門被撞開,一名青年學徒捧著鎏金請柬氣喘吁吁:“陸…陸真人發帖了,有…有您!”

  燙金箋上“周氏煉器”四字讓學徒的手微微發抖。

  莫說是他,便是當年那個在巖縫之內求活的少年也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參加黑山坊市在摘星閣舉辦的百商夜宴。

  四十年的辛苦,在此刻似乎有了回報。

  與此同時的摘星閣內,陸城、褚依白、炎霄三人正在消化一個剛剛得來的消息:

  太清宗突然出手,一日之間攻破木龍嶺萬木通玄大陣,斬殺木靈族煉虛老祖,那里的所有木靈族人,皆被貶為奴隸,無比慘烈,天下震動。

  因為是太清宗真傳修士,陸城得到的情報中還有一些細節:木龍嶺的木靈族,已經可以驅御大量的木傀儡煉尸,不畏生死,頗為強悍。

  若不是太清宗突然出手,又暗中調集多位合體修士,也許并不能在第一時間,突破萬木通玄大陣防線。

  萬木通玄大陣是連接地脈的煉虛境陣法,煉虛修士身處其中可以力敵合體境修士。

  “這次宗門行事,干凈利落,做得漂亮。以現在宗門的情況,不出手則矣,出手必然要雷霆萬鈞,震懾不臣。

  最忌諱的是,陷入久戰,攻不破萬木通玄大陣,那個時候,就是四面起火了。”

  太清宗雖然萬年沒有大乘境修士,但是合體境修士還有多位的,但這些人平日全部都要鎮守各處要害,這次能夠無聲無息的匯聚起來,發動雷霆一擊,不知道暗地里要有多少算計,多少爭斗廝殺。

  得手的好處是,劫奪木龍嶺木靈族萬年的積累,提升太清宗的威望聲勢。

  但一旦失手,久戰不下,地仙界不知道有多少異族,要明里暗里的幫扶這支木靈族,消耗太清宗的力量。

  其它不說,就僅僅是地仙界的木靈族就不只是木龍嶺這一支的,就像人族不只是太清宗這一支一樣,只是靈界無比廣大難以互為援手。

  “有了這次威懾,黑心上人他們也該會收斂一些,這些年他們數次出手劫奪我們的商隊,已經有數家商會放棄與我們的生意。”褚依白放下玉簡這樣說道。

  “不會的,只要黑心上人還想修煉化神,他就不會輕易滿足,此人貪毒狠辣不計后果,不過有他不斷匯聚黑山附近的劫修,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陸城放下手中玉簡這般斷言道。

  時光悠悠而去,轉瞬便又是一百多年的光陰滑過,這已經足夠讓一座荒山變成宏偉的雄城。

  白發蒼蒼的老修士周云仙拄著蛟頭杖,站在周氏大宅的觀景臺上俯瞰著下方黑山的景致。

  如今的黑山坊市已經經過七次擴建,護山大陣的靈光晝夜流轉不息,連當年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海,如今也成了商船往來的繁華航道。

  “太爺爺!”圓滾滾的曾孫兒捧著自己新煉的一階法器跑來,腰間玉佩叮咚作響,大胖小子興奮地比劃著:

  “太爺爺,太爺爺!我煉制出法器了!”

  老人笑著揉揉孩子的頭頂,目光卻穿過鱗次櫛比的樓閣,落在山巔那座始終明亮著的摘星閣。

  據說那位陸真人,仍舊在那里面讀書修道。

  晚風送來熟悉的茶香時,周云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在四周兒孫們驚慌的呼喊聲里,他恍惚看見有位道人坐在云端,手中持著書冊、目光卻是俯覽下視。

  “要走了?”道人問得隨意,仿佛在問明日的天氣。

  周云仙想要點一點頭,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兩百年的記憶在眼前流轉:巖縫里的寒夜、煉器鋪的爐火、道侶初嫁時的紅妝.最后定格在四周兒孫們哭泣的臉龐上。

  “不虧,這一輩子不虧了。”老人咧嘴笑了,皺紋里還夾著當年煉器留下的火灰。

  當天夜晚,周云仙心神回轉片刻,為周家立下家訓:

  “巖縫寒宵乞命難,半生顛沛半生安。

  莫羨仙途爭寸險,且積薪火筑基磐。

  煉器爐前疤作印,摘星閣外雪凝冠。

  世人若問長生法,守得心燈照夜闌。”之后,安詳辭世。

  燈火通明的黑山群峰上空,有流星劃過。摘星閣檐角的銅鈴輕輕一晃,叮咚聲傳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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