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流云如血,浸染著斗劍后云霄金頂的肅殺之氣。
先后有兩道遁光,一粉一白,自那狼藉焦土與沖天血煞中悄然遁走逸出,疾如星火,劃破沉凝滯澀的虛空,投向遠山深處。
“師尊,我們已經遁出極遠了,在前稍稍歇歇吧。”
“呼…好,就去前面那片山林間,略略洗漱一番。”
遁光散去,顯出萬妙夫人與陰姹仙子兩道曼妙中卻帶著一絲惶然的身影。
縱然是這天下有數的魔修,在此等大勢傾覆之下想要自保也是艱難。
陰姹仙子之前輕聲低喚,此時素來冷厲的玉顏掠過憂色,于河邊洗了洗手帕,來到師尊身旁雙手奉上。
萬妙是陰姹母親的姐姐,也就是陰姹的大姨。兩人是彼此信任互為援手之人,只是修仙界少有人知曉,一向出手狠辣不喜男子的陰姹仙子,其師承是萬妙夫人。
“此番折損,混邪師兄遭劫,噬心子身死道消,五邪山崩塌,魔道一脈…算是敗了。”萬妙夫人一身云霞般的宮裝,聲音如珠玉相擊,卻難掩其中暗啞,顯然此番金頂斗劍,即便未處核心未盡全力,也耗損不輕。
萬妙夫人此刻凝望著漸漸消失在血色晚霞后的云霄山輪廓,丹鳳眼中流光微轉,復雜難明:
“通天法界,道魔此消彼長已近千年,今日一役,魔道大挫。非是魔道不濟,實乃天數如此…萬年以前的玉陽仙人留下的后手,誰能料到?”
萬年以前,玉陽仙人飛升之時,混邪祖師尚未入道,更何況與那一位相比,混邪祖師雖是不世出的魔道奇才卻也稍稍遜色。
萬妙夫人幽幽一嘆,隨即嘴角又勾起一抹顛倒眾生的弧度:“不過你我師徒,倒也不必過分驚惶。這千年來,為師行走世間,肉身布施,結的‘善緣’不在少數。正道當中,也未必人人都有不悔頭陀那等眼里不容沙子的心性。何況,吾等手上沾染的血孽,比之噬心、血髑之流,終歸是輕得多了,有些轉圜余地。
正道便是要追殺魔修,首先也落不到我們頭上。”
陰姹仙子聞言,緊繃的心弦略松,她與萬妙夫人之間,本就有血緣之親又有師徒之情,情逾骨肉,彼此信任毫無保留,這在魔道師徒間堪稱異數。
“師尊說的是,下一步我等該當如何?”
“先去東海龍宮或者北冥玄冰閣避避風頭,只是那東海龍王太子,覬覦你這丫頭很久了,這次送上門去,怕是要讓你受些委屈。”
聽聞此言,陰姹仙子臉頰乃至脖頸上一片緋紅,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道:“只要能護得師尊周全,徒兒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
萬妙夫人剛欲開口,周遭空氣驟然凝滯。
并非有驚天威壓降臨,而是一種微妙到極致的五行元氣律動,絲絲縷縷,似春蠶吐絲,無聲無息地編織成一張無形無質的大網,將這片山林河流籠罩。
空氣仿佛化為五彩琉璃,迷離危險。
眼前光影一陣模糊扭曲,接著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面前丈許之地。
來人面容清俊、身形挺拔一襲道袍,面容上與那位此時兇威赫赫的萬雷海陸神君一般無二,周身卻被一層朦朧的五色霞光籠罩,霞光流轉間,有無數細若微塵、形態各異的蠱蟲飛轉不定。
“五行蠱蟲,魔道身外化身之術!”
此化身甫一出現,一股沛然而精純的五行法意便彌漫開來,不顯戾氣,卻深邃如淵,隱隱克制著周遭一切異種元氣波動。
萬妙夫人與陰姹仙子見之皆是心神劇震,陰姹仙子下意識后退半步,體內功法急轉,面上已浮起十二萬分的警惕與戒備。
陸城道人,此時此刻在她們心中分量之重,已然達到混邪祖師重傷之前的地步!
“陸道友?”萬妙夫人強自鎮定擠出一絲絕艷笑容,萬福言道,“不知神君真身何在,遣此靈妙化身降臨,有何指教?”
那道人化身神情平淡,無悲無喜,目光移落在萬妙夫人身上,如同能洞穿萬物的清光。
“指教不敢。”陸城聲音平靜,同時帶著一種奇異的金石之音,卻是無數細微蠱蟲共鳴的結果:
“云霄金頂,天地大劫初現端倪,道友亦當有所感應。貧道此來,是為道友送上一線生機,亦是為自己結一份善緣。”
說著,這個道人的手掌輕翻。在他的掌心之上,出現一粒龍眼大小的丹藥靜靜懸浮。
此丹通體渾圓如金剛菩提,卻非金非石,丹體呈現一種奇異的半透明狀,七道不同色澤的純凈靈韻在丹紋間吞吐不息,沁人心脾的氣息瞬間滌蕩開周遭渾濁。
“道友以陰陽道功煉就元神,的確天資縱橫,但長年采攝他人元陽,難免體內有諸般雜氣、積重難返,你全力襄助混邪祖師,也不過是求他為你開爐煉制一枚寶丹,鎮壓體內氣機沖撞。
我這枚七竅天心化元丹,卻可以為你化盡舊疾,驅盡體內暗痼,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萬妙夫人美眸瞬間瞪圓,呼吸幾乎為之頓止,修煉到這個境界的修士,一枚丹藥對于自己有沒有用處,哪怕之前并不認識,此刻也能生出清晰的神異感應來:
‘此丹,可以助自己徹底化去體內沉積萬載的‘紅塵戾煞’,洗練元神,穩固根基。
如此重寶,你居然敢以一具化身拿到我的面前!’
萬妙夫人心中瞬間翻江倒海,貪欲與警惕瘋狂交織。這等機緣,錯過此次,恐怕永無下次!
但眼前之人絕不會白給,她的目光下意識瞥向身邊沉默不語、卻已悄然按住了法寶的弟子陰姹仙子。
“我勸你最好不要出手,我所培育的七階蠱蟲之多絕對超乎你的想象。而且這枚丹藥我手上也只有一枚而已,若是毀了,你窮搜七界天地恐怕也再找不到第二枚了。即便你能擒下我這具化身,但在你面前毀掉此丹卻是不難。”
陸城再清楚不過魔道中人都是怎樣的行事風格,這般言道。
“不知神君所要為何?我們師徒蒲柳之姿,神君但有吩咐,無所不從。”
萬妙夫人目光水潤,語近哀求,若是這位神君只是覬覦師徒二人的美色,那對她而言真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然而神念波動再次傳來,冷冽如霜,不帶絲毫余地:
“以此幽冥血契為憑,為仆兩百載,盡助我抵御一場大劫。此丹,即歸夫人所有。”
那道人揮手之間,一張流轉著深邃幽光、仿佛由無數玄奧符文構成的古老契約飛落在萬妙夫人面前,字字句句皆為鬼道法則所凝、邪異詭譎。
萬妙夫人面上嬌媚不再,眼中掙扎如驚濤翻涌。
魔道巨擘的傲骨與延續道途的求生渴望在心神深處激烈絞殺。陰姹仙子在一旁面色煞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而不自知。
許久,一聲極輕、仿佛被徹底抽干了所有氣力的嘆息從萬妙夫人唇間溢出。她緩緩抬起那欺霜賽雪的手掌,一指點出。一道凝練精純的本命魔元貫入幽冥血契之中。
剎那間,漆黑如墨、卻又閃爍著星點幽光的魔紋自血契中洶涌而出,如同活物般纏繞上萬妙夫人的手臂,繼而迅疾無倫地蔓延至她的眉心印堂,最終深深烙印于元神本源之上,形成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
龐大的無形道則枷鎖,轟然落下。
“夫人明智。”見此道人神念平淡無波,指尖一彈,那枚光華奪目的“七竅天心化元丹”化作流光,投入萬妙夫人檀口之中。
溫潤沛然的藥力瞬間化開,如同天界甘霖滋潤久旱枯地。
萬妙夫人面上掠過一絲紅暈,體內深處幾道頑固如附骨之疽的異種邪力,在這靈丹道韻沖擊下竟如雪遇驕陽,開始快速消解剝離。她甚至顧不上許多,立刻盤膝凌空而坐,默默搬運玄功。
那團五色光暈中人影隨之偏轉,似乎第一次真正“注視”向一旁屏息凝立的陰姹仙子。
“汝師福緣已至。”神念如冰泉灌頂,“至于道友…”
又是一枚丹藥在他揮袖之間飛出。此丹色澤慘白,表面布滿詭異肉芽般的凸起脈絡,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膩香散發開來,令人元神本能地感到污濁和抗拒。
“此為天尸腦神丹。內有我精心培育之五行蠱蟲,一旦服下,將與你同生共滅。”
“服下此丹,你想要的寶物我也答應為你尋到,若是不愿,道友去留自便。”
陰姹仙子聞言嬌軀劇烈一顫,轉身望向師尊。
萬妙夫人此刻卻沉浸在化解異力的玄妙之境中,雙目緊閉,對外界置若罔聞。
陰姹頓時再無半分僥幸之心,探手拈起那枚邪氣四溢的丹藥,閉目,繼而決絕地投入口中。
“師尊已然身入劫中,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明智之舉。”五行蠱蟲化身見此微微頷首,環繞其身的五行霞光驟然變得更加迷離夢幻,聲音直接在萬妙夫人和陰姹仙子識海中響起:
“此間事了,爾等先去此處坐標暫避。時機一到,自會召喚爾等效力。”接著一道包含坐標的意念傳入兩人識海。
再下一刻,霞光一閃,化身如煙似霧般散去,仿佛從未出現。
幽冥血契的確是最為厲害也最為保險,但是使用過多的話陰氣襲身,怕是會有些妨礙。
因此陸城做的是兩手準備:
那些法力高深功法特別或者精于丹道用毒的修士,就讓他們簽下幽冥血契,但那些法力相對淺薄的,如陰姹仙子這樣的元神修士,就讓他們服用天尸腦神丹,也已經足夠保險,就算出個萬一,以他們的法力也難以掀起風浪。
就在陸城五行蠱蟲化身于萬妙夫人師徒面前顯圣施為的同時。
一片污穢猩紅、骨冢累累的血沼深淵。
“吼——!陸城!安敢辱我至此!老祖就算碎骨成灰,魂飛魄散,也絕不為你小輩驅使!殺!”
血髑魔君雙目赤紅如燃,九顆猙獰魔首虛影在其身后狂亂嘶吼,濃得化不開的污穢血光化作一只遮天巨爪,裹挾著崩裂空間之威,狂暴地拍向那擋在身前的、閃爍著五色毫光的渺小蠱影化身!
深淵兩側的嶙峋骨崖,在這巨爪威壓下寸寸碎裂。
回應咆哮的,只有一片更為炫目的霞光。蠱云驟然升騰,幻化出金戈之鋒銳、巨木之盤結、寒水之柔韌、烈焰之奔騰、厚土之凝滯,五行相生流轉,化作一道接天連地、循環不息的巨型光環。
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震蕩血沼。血髑魔君那足以蝕魂銷骨的血爪拍在五色光環之上,只激起無數湮滅的漣漪。
光環巍然不動,反而驟然收縮。霞光如絞索,一收一勒。血髑魔君身后嘶吼的九顆魔首光影竟應聲崩碎大半!
他龐大的魔軀如遭重錘猛擊,倒飛出去,狠狠砸進黏稠翻涌的血沼深處,濺起滔天腐浪。
血浪平息后,那五行蠱影手中托著幽冥血契的金色法卷,如鬼魅般立于渾身魔光潰散、氣息萎靡的血髑魔君身前。
魔君死死盯著法卷,又抬頭看著周身那如囚籠般流轉的五色毫光,眼中癲狂怒火被屈辱的不甘取代,最終化為一片死寂。
良久,他那布滿污血的粗大骨指,緩緩點在契約之上,留下猩紅詭譎的神魂印記。
一聲痛苦、不甘到極點的咆哮悶雷般在深淵底部震蕩不息。
第二處兇地,千仞玄冰絕壁深處。
寒風如刀,刮骨銷魂。百骨真尊枯瘦如柴的身影隱在一片不斷變幻移動的慘白骨林法陣中央,無數森然骨刺從冰壁中探出,鎖定了虛空中另一團悄然而至的五行蠱影。
他周身骨骼泛起玉色幽光,聲音如同兩截骨棒摩擦,冰冷徹骨,毫無情感波動:
“萬雷海陸道友?當真好大的手筆。老夫所求,不過一具萬載玄冰玉骨。道友若允,這具枯骨之力,借你又何妨?這勞什子血契,大可不必……”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那團蠱影根本沒有多言,毫光一閃,如瞬移般出現在百骨真尊白骨法相凝練的胸前。
無聲無息間,一股磅礴的禁錮與同化之力爆發,強行滲入他那介于虛實之間的骨身本源。
“呃!”百骨真尊猛地一震,仿佛脊柱被無形的冰針釘住。
他那萬載苦功錘煉、引以為傲、不懼水火金鐵的玉色骨身上,瞬間爬滿了細密扭動的五彩絲線!
他引以為傲的骨林法陣在這詭異侵蝕下嗡嗡哀鳴,骨刺上的寒霜竟開始融化。
枯槁的面容一陣劇烈的扭曲,那空洞的眼眶深處,終于燃起一絲真正的、面對未知污穢侵襲的驚怒與悚然。他盯著胸前那枚不斷釋放五彩絲線的丹藥,又看向那冷漠懸浮的五色蠱影,終究是一聲極壓抑的嘶吼從骨架深處擠出。
枯骨般的五指顫抖著伸向丹藥,沒有反抗,沒有討價還價,決然地將它狠狠按入自己裸露的、跳動著一縷蒼白色魂火的深處!
剎那間,冰窟內所有骨林法陣冰晶般凝固,隨后寸寸龜裂崩塌。
百骨真尊僵立原地,骨骼深處透出微弱而詭異的五彩流光,空洞的眼眶里最后一絲神采也被麻木與冰冷徹底覆蓋。
第三處兇地,毒瘴彌漫、濁氣凝結的陰火鬼蜮深處。
黑煞魔尊的咆哮聲震得腳下大地開裂,魔焰如狂蟒噴涌:“放屁!老祖獨來獨往,天塌下來也是硬抗!要我簽那賣身契做你陸城的走狗?做你的春秋大夢!”
他雙手狂舞,一桿獵獵作響、纏繞著無數嘶吼怨魂的玄煞萬鬼幡攪動百里陰風。
漆黑的毒煙、慘綠的鬼火、黏稠的血霧自幡中瘋狂涌出,凝成一條足以吞噬元神的萬鬼洪流,氣勢洶洶地撲向那攔路的五色蠱影。
蠱影化身面對這毀天滅地的污穢煞氣洪流,再次化為一片流動的五色光霞。
然而此次,光華流轉中驟然透出無匹的銳利殺機。
光霞核心一點金芒爆發,霎時分出漫天銳利無匹的金針毫光,如同太陽風暴,金針過處,穢氣鬼火竟如冰雪遇陽,慘嚎著紛紛消融。
一點金芒倏忽一閃,穿透重重阻礙,直射黑煞魔尊祭在頭頂護身的本命玄煞萬鬼幡!
嗤啦!
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那面魔威滔天、不知祭煉了多少歲月的萬鬼幡中央,竟被這一點鋒芒洞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孔洞!
無數怨魂發出凄厲無比的慘嚎,如沸湯潑雪般瘋狂逸散!
黑煞魔尊如遭雷噬,整個人劇烈一顫,一口墨綠色的心血狂噴而出。本命法寶受此重創,反噬之力讓他周身魔焰急劇黯淡,那張本就兇惡的面孔因巨大的驚駭與難以置信而徹底扭曲。
眼前道人憑借身外化身之功與五行之力,竟能瞬間擊破他這浸淫千年的鬼煞魔寶?!
就在他心神巨震、魔功滯澀的瞬間,那五色蠱影已至身前。
一張古樸森嚴的幽冥血契法卷無聲展開,磅礴的道則壓力如山岳壓下。黑煞魔尊渾身骨架都被壓得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法卷,又猛地看向頭頂那破了大洞、靈光狂泄的本命魔幡,眼中的兇戾、狂傲,最終化作一片被徹底碾碎認命的死灰。
“啊——!陸城——!”一聲充滿絕望與無盡怨毒的長嘯撕裂鬼蜮瘴氣。他染血的巨掌如同千鈞之重,一寸一寸抬起,帶著強烈的恨意和不甘,死死印在那冰冷的契約卷軸之上。
一道道幽冥魔紋如同蘇醒的毒蛇,急速纏繞上魔尊粗壯的手臂和脖頸,最終在其眉心凝成一道暗沉猙獰的印記。鬼蜮之中,只剩風吼和魔尊那壓抑不住、近乎悲鳴般的沉重喘息。
若不是這些老魔,剛剛經歷過云霄山金頂斗劍,與正教修士大戰一場,各自都有些損傷。
陸城想要一一尋到、降伏這些魔頭,絕沒有此時這般容易,他豢養五行蠱蟲已有近千年了,投入資源無數,因此方才可以如此施為,這五行蠱蟲陸城原本是打算用來逼退圣陽與孔極二人的,現在卻也是殺雞用牛刀了,自然威力效用極是不俗。
天光初泄,猶如一線碎金流淌入一片被氤氳青氣籠罩的寧靜山谷。
谷中山體玲瓏,隱泛溫潤玉澤,一掛飛泉自峭壁傾瀉而下,碎玉瓊瑤般叮咚墜入深潭,水霧彌漫間,有仙禽清唳偶爾劃過。
這里便是萬雷海一處靈脈上佳的隱蔽別府,景致恍若遺世仙境,并且靈氣充沛純凈得令人心怡。
道宮深處,一座極為幽靜的密室之內。絲絲縷縷的玉色靈霧從石璧、地縫間滲出,濃郁得如同凝脂。
靈霧的核心,一張寒玉雕琢的巨大云床上,混邪祖師的殘軀橫陳,若非其胸膛微微的起伏恍若死人。
與當日那云霄金頂血戰睥睨天下、魔威蓋世的氣魄相比,此刻的他如同抽去筋骨的山岳,只剩枯槁與衰敗。
腰部以下空蕩蕩,斷口處覆蓋著一層厚厚、不斷蠕動如活物的青黑色藥痂,散發出一股混合著生肌靈藥與朽蝕敗骨的怪異氣味。
他面色灰敗,雙眼雖開,瞳孔深處卻是一片難以化開的空洞死寂,周身的五煞混元罡氣早已散盡,僅剩最后一縷若有若無的黯淡魔光縈繞殘軀,竭力抵御著來自傷口處、因道基被毀而日夜肆虐的陰寒反噬死氣。那反噬之力每一次翻涌,都讓他這具殘軀如風中殘燭般劇烈震顫。
陸城無聲地出現在寒玉云床前。他一身玄色道袍,氣息淵深似海,與這滿室生機勃勃的靈機和床榻上那衰朽的死氣形成尖銳對比。
他也并未刻意收斂氣息,那磅礴的五行道韻自然流轉,無聲地壓迫著這片狹小空間。
“前輩傷勢奇重,道基大損,神魂遭仙劍所傷,更有禁制引動的五煞魔火日夜焚損。”陸城的聲音平直無波,如同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混邪祖師眼皮都未抬,嘶啞如礫石摩擦:“來看笑話的?”
“是送道友一條生路。”陸城袖中飛出一卷幽冥血契,暗沉皮卷上金紋盤繞如活蛇。
“簽了它,貧道助道友重凝法體,并允諾事成之后,助道友斬司空巡、葉元風、鬼童子之首為天棄道友雪恨。”
最后那幾個字,如針般刺入混邪祖師的心神,他猛地抬首,裂目中迸出血焰:
“你也配提天棄!”
記憶如毒潮倒灌:那慘烈的金頂血戰,忠心耿耿的天棄師弟撞向混元罡氣時被貫心斬首的畫面;
恨意如巖漿沖垮理智,混邪祖師身下冰石玉榻竟不堪重負般寸寸綻裂。
若是在全盛之時,楊梟的心神絕不會如此輕易受到影響,但他此時傷勢太重了,也因此影響到了心境。
“他們未死,云霄金頂的飛升臺尚在正教群仙手中。”陸城的聲音如冰水澆入火爐:
“可若祖師隕落于此,天棄道友的血方才是白流了。道友躺在這里,而他們還在笑!”
洞窟死寂,唯剩混邪祖師粗重的呼吸。
許久,他枯爪突伸攥住浮空的幽冥血契,一滴慘綠的精血直墜卷軸!
嗡然震鳴中,皮卷上蜿蜒金紋化作九道首尾相銜的魔龍,死死扣入混邪祖師元神的每一縷念頭。
“好!好!好!”在痛苦當中,混邪祖師嘶聲大笑,癲狂中一掌拍碎身下半邊冰榻:
“本座倒也好奇,你打算如何讓我這殘存之軀再次攪動乾坤!”
“我會為道友準備最好的丹藥恢復內傷,準備最好的法寶飛劍恢復神通,這一切只是為了,道友能夠助我渡過通玄界的千秋大劫。”
事已至此,陸城也沒有興趣再遮遮掩掩,聞聽著他的計劃,便是楊梟這種縱橫數千年的大魔頭也是一驚。
“圣陽、孔極?這二妖氣運昌盛返溯源血,當年有人族修士在飛升地仙界之時,仙靈之氣入體神通大增,也想乘機斬殺此二妖積攢功德,卻被圣陽所殺,數千年修行毀于一旦。你真的要如此做?”
“道友不是好斗?怎么,此刻卻是怕了?”陸城坐在一旁喝著靈茶,這般淡笑問道。
“哈哈哈哈,我雖好斗卻不會尋那必敗必死之戰,更何況我一個將死之人有什么好怕的,這是你的棋局。”
“與天爭命,方知大道玄妙;與地爭靈,乃見造化神工;與人爭鋒,始覺真我本性。
這是當年道友對我所說的話,陸某平生,卻也是好斗成性不肯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