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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故人攜幼謁華堂,九霄商舶織玄光

  云海之上的黃云府鎮守大殿,今日燈火通明如星河倒瀉,氣象萬千,華貴非常。

  陸城高踞主位玉臺,一身道家素袍在四周靈燈映照下氤氳出淡淡煙霞,手中玉質琉璃盞內盛著琥珀色靈釀。

  宗門派遣來的使者,原本陸城應該并不認識,但他居然是數百年前,段天焱為自己引薦的幾位世家子弟之一,名為梁紀云,此番出門還帶著自己的小孫女。

  這位數百年不見的故人,如今遠不如記憶中段天焱引薦時的意氣風發,一身青灰道袍法力黯淡,身側緊挨著的垂髫小孫女,小手緊緊攥著祖父的袍角,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盛滿了對這仙府巍峨的怯然與好奇,像一只誤入瓊庭的雛鳥。

  “梁師弟遠來辛苦,不必拘禮,快快入座吧。”陸城聲音溫潤平和,甚至親自移步下來牽起梁紀云小孫女的手掌。

  這個小胖丫頭,對于這位道長還是感到有些親切的,因為相比四周的靈光輝盛,只有眼前這位道長同爺爺一樣,身著素袍。

  小小年紀的女孩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已經不需要再以外物去裝飾他的身份。

  “啪啪”

  隨著陸城道人輕擊雙掌,一位位華衣美貌女仙、雄健力士自兩側魚貫而出。

  不過片刻,面前玉案上已羅列珍饈:

  龍血仙芝氤氳赤霞,七心玉蓮羹澄澈如碧潭凝露,玉盤中有赤果丹霞,乃是千年朱果樹新摘的離火果實,外皮焰紋游走,內蘊精純火元;金盤堆琥珀,是取自黃龍幽谷深淵巨蝠體內熬煉而出的沉金蜜膏,色澤如熔金流淌,嗅之令人氣血活潑;還有雪碟托瑩白,其形如玉脂,入口即化,蘊含極為精粹靈氣…

  侍立兩旁的,竟是四位金丹巔峰、氣度沉凝的女修,素衣凈襪,舉止沉穩如淵渟岳峙,更襯得這宴席規格遠超尋常府主待客。

  梁紀云入座時,因心神激蕩不慎碰倒一樽已然盛滿靈酒的玉杯,砰得一聲碎響,在寂靜大殿中清晰可聞。

  一絲愧窘瞬間爬上他枯槁的面頰,身旁的孫女更是把頭垂得更低,只露出毛茸茸的發頂。

  “招娣。”陸城目光掠過小姑娘發間鬢釵,忽而開口。

  殿側應聲轉出一位法力淵深的女修,清冷脫俗氣質超然。

  “取一枚‘青鸞火鳳佩’來,給小師妹佩戴上。”

  “遵命。”

  張招娣先是離去,片刻返回,手中已然多出一塊小巧的赤玉鳳佩,鳳翎上絲絲縷縷的離火之氣灼熱逼人。

  張招娣上前,為那小女孩親自佩戴上頭飾。

  “嗡!”

  一聲清越鳳鳴響起,赤玉佩光華大放,精純柔和卻又磅礴的火靈之力瞬間彌漫開來,化作一道朦朧光影將小姑娘輕輕籠罩。

  女孩臉上頓時涌起健康的紅暈,眼中怯意迅速被驚奇和喜悅替代。

  “梁師弟,這孩子根骨不錯,但畢竟年幼體內精氣神三寶有限、經脈幼弱,不宜太過用功。”

  梁紀云見此青鸞火鳳佩身形一震,眼眶陡然發紅,失聲言道:“陸師兄,此物未免太過貴重……”

  陸城已含笑舉杯,笑道:“梁師弟不必推辭。當年段師弟引薦,我等亦是有一番交情的。區區薄儀,是我黃云府的待客之禮。此乃府內七峰靈氣中生長的百種靈花與清晨云霧精粹所釀‘百靈霞光釀’,還請師弟一品。”

  言罷,這個道人自己先啜飲一口,舉止間自有一股說不盡的灑脫風儀。

  殿外罡風凜冽如九幽深處刮起的萬古寒流,反復撞擊著無形的護府罡氣。

  大殿內卻暖融如陽春三月,氤氳的靈氣、醇厚的酒香、以及那火鳳佩散發出的生機暖意交織纏繞。

  玉杯輕碰,絲竹雅樂如清泉自殿角玉罄流瀉而出。珍饈入口即化,精純靈力溫和滋養四肢百骸。

  幾杯靈酒下肚,梁紀云僵硬拘束的身體終于漸漸松弛,蒼白的面色泛起紅潤,連那苦修多年也未見寸進的衰頹道基,似乎都在這難以想象的珍饈瓊漿滋養下,貪婪地汲取著細微的生機。

  兩人談及過往段天焱舊事,談及各自散落飄零的際遇,談及時光荏苒,一時之間賓主盡歡。

  “陸師兄!當年段師兄常言,我輩世家子弟,根骨或好,際遇不俗,惜乎少了那份在凡塵泥濘中掙扎摔打出來的百折不撓、剛烈狠辣……”梁紀云的聲音愈發沉郁,酒盞在手中微微發顫,渾濁的老眼望向身旁正把玩著溫暖玉佩、小臉在紅光下顯得格外鮮亮的孫女,里面藏著沉甸甸的無力和深切的憂慮。

  “小弟無能,以致家道中落,蹉跎至今……原以為做個傳訊使者亦是苦差,未曾想師兄您……今日厚待,紀云銘記于心。”

  人在落魄之時一旦飲酒,就難免控制不住心緒。

  其實當年梁紀云能與段天焱,孫飛這些世家子弟廝混,現在還能得到一個宗門使者的差事,就說明梁家雖有所衰弱,卻還是有著一些底蘊的,在宗門高層那里還掛在一些人的心中。

  但是梁紀云如果一直如此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話,整個梁氏一族便會如他所想的般,衰弱下去,再難挽回。

  “師弟言重了。你我份屬同門,何須如此。來,來,安坐,飲酒。同門之誼,非俗物可酬。”

  梁紀云就著袍袖狠狠擦了把眼角,再抬頭時,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言道:

  “師兄…小弟此番出行前,無意間聽得族中一位在庶務殿擔著閑職的族叔提及一事!”

  “數百年后,‘仙池斗劍,千峰競秀’!宗門內已有高層商議此事!”

  殿中流淌的絲竹仙樂似乎在這一刻聲色略低。

  陸城執著玉杯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看過來。他的目光依舊平靜,卻讓梁紀云感到一種周身都被洞穿的寒意,后半句話竟噎在喉間。

  “仙池斗劍,千峰競秀?”陸城緩緩重復了這八個字,語氣平緩,帶著一絲恰如其分、似未深聞的探究。

  這細微的反應給了梁紀云莫大的勇氣。

  他用力點頭,幾乎要將下頜磕在胸前:“正是!非是尋常修士的斗法比試!乃…乃是我人族諸大宗門法脈,共約一處。舉化神修士之俊杰與會!談玄論道、以物易物還在其次,最終是要……”

  “排座次,定名位!爭的還是身后宗門的顏面,爭的是千年的人脈氣數!師兄,若有機會此事不可不爭。”

  一場賓主盡歡的酒宴,直至晨曦微露。

  祖孫二人被早已候在一旁的童子恭敬引向府邸深處,安排在一處毗鄰小型火行靈脈的精舍暖閣安歇。

  臨別時,陸城目光掃過那戴著火鳳佩、臉頰紅潤可愛的小姑娘道:

  “梁家血脈,根骨倒是不差。明日,可往‘聽濤閣’尋一位姓張的金丹教習,先學些引氣筑基的吐納功夫吧。這枚‘火精元髓’,每日修行前置于心口,可滋養靈脈。”

  一枚龍眼大小、蘊藏磅礴地元真火的赤紅晶石飄然落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頭手心。

  梁紀云見此渾身劇震,熱淚再次盈眶,嘴唇翕動良久,最終只化作一個深揖,拉著懵懂的孫女退下了。

  梁紀云作為宗門使者,所帶來的消息其實沒什么實際意義,是宗門對于陸城經營黃云府,商貿日益繁盛的嘉獎。

  若是重要之事,也輪不到梁紀云得這份差事。他的一生道途已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后輩身上。

  可憐的卻是那個梁云蘿,因為根骨資質不俗,小小年紀便被家中長輩逼迫著勤修苦練,以至于居然有些經脈受損,雖然還不嚴重,但若非陸城及時發現,以暖玉助其溫養,未來必然形成修道路上的瓶頸關隘。

  “梁家,廢了。”

  在陸城看來,自己不知自立自強,把一切壓力壓在無法反抗的族中小輩身上,這樣的家族很難再有什么大的氣數。

  雖然收下陸師兄不少好處,但在精舍暖閣安住幾日后,梁紀云還是帶著梁云蘿,觀覽今時今日的黃云府。

  數百年光陰,于高境修士的長生道途不過彈指一瞬,但于這方靈府山河而言,卻是脫胎換骨、氣象萬千的大變遷。

  放眼望去,昔日略顯孤清的主峰更見巍峨。

  山體如同被無數道流淌的玉髓反復洗練過,散發出溫潤堅韌的靈光,尤其是山巔那幾座專為高階煉器、煉丹開辟的云閣仙宮,檐牙高啄,飛甍如翼,日夜不休地吞吐著七階靈脈最為精純的靈機。

  一道道七彩霞光自爐鼎丹房中沖天而起,或凝成龍虎之形盤旋低吟,或化作鸞鳳展翅引頸清嘯,更有符印光華沖天,在云靄間勾勒出繁復玄奧的道紋,最終又化作點點星雨灑落,滋養著峰巒間每一寸靈土異草。

  山下,原本因異族眾多而稍顯混亂的地域,早已被梳理得井然有序。

  異族坊市的規模早已擴大了數倍不止,坊市中心廣場,一座巨大的青玉石碑直插云端,碑面靈光流轉,正是整座坊市的核心樞紐——“萬域通識碑”。

  無數來自不同地域、氣息各異的各族修士在此穿梭,或交易奇珍異寶,或兌換特殊靈材。

  穿著統一青灰色法袍、臂繡“黃云巡守”標識的府內修士穿梭其間,秩序井然,維持著此地的運轉。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戾氣與紛爭,而是各種靈藥、礦石、寶材的奇異馨香,以及靈石晶幣叮當作響、代表著繁榮的律動。

  運載著大宗物資的浮空云舟猶如靈巧的游魚,沿著預設好的固定靈樞軌道穿梭往來,將來自各地庚金精礦、九幽玄鐵、云紋木料等資源運入,又將黃云府特有的炫火石砂、溫養神魂的碧落清氣、乃至一些煉制高階傀儡的核心部件輸出。

  航道之上,時有體型龐大、氣息兇悍的異族商隊巨獸拉載著猶如小山般的貨箱緩緩降落,引來圍觀,但都被嚴密的法陣和鎮守修士無聲無息引向指定區域。

  “這位陸師兄果然有長于經營之能,他才來黃云府多久,居然能把此地經營得如此井井有條,相比前人,簡直不可思議。”

  梁紀云奮筆疾書,將這一切記錄在案,不時還以駐影石照射,作為實證。

  任何之沖突都在于利益的分配不均,陸城以褚依白與炎霄二人所組建的勢力為網絡,大量輸出凡間界寶光商會輸送上來的物資,供養一府之地,這還需要如何經營?

  本身便是巨大利益。

  陸城將所獲利益的兩成分予宗門,就已然讓宗門高層極為滿意,若是他把所有收益都分予宗門,宗門絕對要派人下來調查了。

  梁紀云目光掠過坊市邊緣一處新建的龐大平臺——“馭獸崖”。

  這里聚集著無數珍禽異獸,正是跨域貿易下的另一處繁華所在。專精御獸之道的修士各展神通,馴服或展示著來自各個地域的奇特血脈。

  一只翼展百丈、羽毛猶如玄鐵澆筑的巨鷹剛剛掙脫奴獸環的束縛,戾氣沖天,正欲振翅高飛,忽聽得崖頂一聲沉悶獸吼,空氣驟然凝滯。只見一頭赤鱗隱現、頭頂生有火晶獨角的巨蟾虛影一閃而逝,那兇戾巨鷹瞬間如遭雷擊,眼中戾氣褪去,變得馴服無比,乖乖被御獸修士重新控制。

  圍觀人群中響起低低的驚嘆,有人低語:“吞天火蟾大人的神威凜凜…府君百年前帶回的護山神獸,今日愈發深不可測了。”

  這正是陸城與韓青云當年在天火秘境降服的吞天火蟾,鎮守此處,既是震懾,亦是黃云府實力的象征。

  沿著靈脈延伸而建造的靈植園更是繁茂到了極致。以高階聚靈、引水、催生大陣為基礎,輔以精通造化之道的靈植師精心打理:

  千年份的紫紋玄參成片搖曳,根須如龍,散發出令人心神清明的藥香;金絲星羅草匯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銀色草海;更有從異域之地引種成功的“墨玉骨竹”,通體漆黑如墨卻堅韌無比,是煉制高品階傀儡骨骼的絕佳材料,此刻正吸收著地下引來的熔巖地火精華,節節拔高。

  充沛的靈氣甚至催生了許多伴生精怪,如拇指大小、通體碧綠能助益草藥生長的小木靈,在枝葉間歡快跳躍,成為靈植園生機勃勃的點綴。這一片片靈植之海,是黃云府源源不斷的財富基礎,亦是供養府內眾多修士、維系貿易平衡的關鍵。

  黃云府主峰之巔,這座深藏于七階靈脈核心的洞府靜室,亙古縈繞的清靈之氣此刻輕微震蕩。

  炎霄道人步履沉渾,玄袍上暗金火紋隨動作明明滅滅,宛若熔巖地脈奔流不息。他率先躬身,袖袍揮灑間,三道凝練到極致的靈輝玉匣已然懸于靜室虛空。

  “大哥,幸不辱命。”炎霄的話語簡短有力。他伸指一點,一道靈輝驟然展開,那方玉盒被打開,其中竟是一枚通體幽邃、細看又如萬點星屑凝聚的墨玉長梭。

  梭身不過尺余,表面卻布滿細密而玄奧的扭曲紋路,望之眼目刺痛,神魂似要被剝離扯入無盡的黑暗縫隙。

  一股撕裂天地的寒意無聲彌漫開來,此為七階上品法寶,九幽破神梭,殺伐之寶!

  靈輝再展,第二道光華躍然而出,竟是一面紋路古拙的青銅圓鑒,鏡鈕蜿蜒盤踞著一條虬結電龍的模糊虛影。它出現的瞬間,靜室內溫煦的玉髓靈光陡然一窒,仿佛臣子遇見了主宰萬雷的帝王,竟有絲絲縷縷微不可察的電蛇憑空滋生:

  都天雷火鑒,掌雷控火,鎮壓邪佞,煌煌天威凝于方寸。

  最后一寶顯現,卻是一座三寸來高的玲瓏玉塔,通體玄黃之色,塔分九層,每一層塔檐都垂掛著如煙似霧的淡金瓔珞。

  玄黃鎮獄塔,七階上品防御法寶,樸實無華,卻也是三件法寶當中最為價格昂貴的。

  三件七階重寶靈機擴散,如同三道無形壁壘,已將靜室分隔成數方氣象迥異的天地。

  “炎霄你受辛苦了。”陸城盤坐玉蒲之上,出聲贊道。

  一旁的褚依白,此時亦是上前半步。她素來清冷的眉眼間此刻蘊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更深處則是割舍心頭肉的隱痛。

  她探手一招,霞光托盤上,緩緩浮出三十六粒龍眼大小、流光溢彩的丹藥。

  此丹一出,靜室之內彌漫的靈機驟然變得溫潤而粘稠,濃郁的生機幾乎化作實質的清泉。

  每一粒丹藥都渾圓無暇,其色如混沌初開、清氣凝聚,丹身上更有九道天然形成的細小竅孔!絲絲縷縷丹霞寶光自這九竅之中流淌不息,時而聚成龍形虛影蜿蜒盤繞,時而散作鸞鳳清影振翅欲鳴,仙音道韻仿佛凝結其中,僅僅入目,便令人真元活潑,元神如沐甘泉。

  “此乃我訪盡三洲故舊丹師,耗空府中珍藏,煉制的清靈九竅丹。一粒可補元神之舊損,二粒可彌道基之微瑕,更能澄澈神識,恢復性命元氣。”

  “大哥求丹為何如此之急?您又沒有受嚴重的內傷,若是再等待一些時日,價格上還能談下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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