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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玄潭化龍終破劫,一界興亡一局收

  青玉為坪,云霞為幕,靈氣氤氳如薄紗,無聲流淌,只在觸及中央的沉星木棋枰時,才微微蕩開細微的漣漪。

  陸城一身素袍,端坐石凳之上,指間捻著一枚白子,遲遲未落。

  對面,他的師尊黃龍子道人發束古冠,身著杏黃道袍,兩側黃發散落、額間深刻的印記更襯得他眼神沉靜如古潭深水。

  黃龍子乃是名門大教的太上長老,權柄威嚴深重,所以在個人容貌上也不愿過多修飾,如今已是一位年邁道人的模樣。

  靜室寂然,只有一縷流云香自鎏金狻猊爐口中緩緩逸出,無聲地盤旋上升,最終融入升騰的靈霧之中。

  黃龍子的聲音終于打破沉寂,低沉溫和言道:“棋之一道,貴乎取舍。進一寸有進一寸的妙境,退一步有退一步的開闊。便如這棋枰所映的天地,繁則易雜,執則易傷。”

  言罷,他的目光緩緩從棋盤上抬起,眼中映著徒兒兼女婿年輕堅定的模樣,隱隱透出幾許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既有驕傲,又含憂慮。

  “城兒,我等歷經數劫,如今已脫藩籬,幾登長生梯。天地悠悠,何處不可尋長生道途?這通玄法界的紛紛擾擾,枯榮輪轉本是天數尋常,便如同眼前棋局,小勢可爭,大勢若逆,舍之如何?”

  數十萬年以前,這片星域當中共有青冥,赤陽,鼎章,通天,烈火,玄空,句芒,玉清,陰陽九大世界。

  道法演化,無比繁盛。

  赤陽界域與青冥界域發生位面戰爭,最終使這兩方世界幾乎全部生靈滅亡、陷入毀滅,使天地復返先天混沌狀態。

  當數萬年以后,混沌再次開啟時,天地之間清氣上升而濁氣下降,先天一氣居于其中,使萬物生靈皆可修道。

  但是在這一次,以圣陽、孔極為首的二十四妖神橫絕天地,占據先機,他們把逐漸恢復中的赤陽、青冥兩界劃分為數百細小碎塊,竊人類之國,覆人道天下,建萬妖天道。

  通玄界便是其中之一,二十四妖神圈禁天地內的人類,傳授道法,培養修士,一旦有修士胎化元嬰,便被這二十四妖神所吞噬,吞服其先天一氣,借此純化自身上古血脈。

  每當一個世界道法發展到一定界限,年限,也會被妖神毀滅吞噬,直至今日。

  在這個過程中,鼎章,通天,烈火,玄空,句芒,玉清,陰陽七大世界當中人族修士,也有數次機會可以剿滅妖神,但或者人族內亂、或者古魔入侵,錯過數次機會后,二十四妖神的大勢已成,其后再有人族修士前去討伐,反而是有去無回。

  “那圣陽道人,吞納先天一氣,本體已化為大日金烏,金翎焚天,其道基深植東極扶桑神木之墟,如亙古烈陽盤踞,一呼一吸間調運大日真炎與世間萬物靈機相合,煌煌天威非朝夕可鑄。孔極之輩,五行孔雀得道,天生掌控先天五行神光,每道翎羽皆藏玄奧法理,底蘊之沉深莫測,恐怕比之圣陽猶甚。”

  “此二人非止于虎踞,實乃洪荒巨獸蟄伏淵藪。避其洶洶噬人鋒芒,方能守得長生道果不枯、不損,直至花開見圣,舉霞飛升。城兒,以你的資質修行,通天大道已非虛妄,破界成仙指日可待,實無必要舍此不壞前程,涉此殺劫。”

  陸城手中的白子,依舊懸停在指尖,未曾落下。

  “師尊,您與兩位師叔不準備再返回通玄界了?”陸城的聲音響起,這般問道。

  “當年沒有離開通玄界時,我們三人的確是準備以命相搏,玉石俱焚,然而我們現在已經離開通玄界,并且見到更加廣闊的天地了。

  決死之念,的確減弱很多。”

  “相比通玄界的億兆眾生,我們為此界爭得千載安居,也已算是償還因果了。”

  面前是自己的真傳弟子外加兩個女兒的夫君,黃龍子也沒有什么可隱瞞的,這樣言道。

  玉石撞擊,平和深處卻蘊著一股斬開千鈞混沌的決絕力量,在凝滯的空氣中劃開一道銳利的口子。

  卻是陸城,執子落棋。

  “仙路是爭,亦是載道。”

  陸城抬起頭,視線離開了縱橫交錯的棋盤,直視著師父那仿佛蘊含滄海桑田的目光。

  那雙年輕的眼眸深處,唯有沉靜堅定:

  “弟子蒙大道恩澤,結無上玄丹,煉通徹元神,更得天地奇緣……一飲一啄,已是天責在身。

  弟子一身精氣神韻,筋骨血脈,所思所悟,皆吮此界靈機而成長,何言‘取舍’二字?”

  “可是因為那十卷天魔策,一部煉神術的拖累?”

  黃龍子也知道,陸城曾經參悟十卷天魔策,修煉煉神大法,汲取通玄界眾生信仰之力,借此修煉自身神識。

  如此仙神一體之術,若受反噬,的確會極為沉重。

  然而陸城聽聞此言卻是搖頭笑道:“師尊您太小看我了,以我現如今的道力修行,便是天魔策的著作者現身,論道一番也未必就勝得過我,煉神術便是有所反噬,對我如今也談不上什么大的損礙。

  只是人有人的立場,妖有妖的立場,就如這通玄世界,如今對于圣陽、孔極二人來說不值一提一樣,但我要動,他們必然要與我為難,因為我是在挖萬妖天道的根,但,我有我的立場。”

  “得此機緣,長生久視……又豈能獨看天地凋敝?既種前因在,玄潭自化龍。”

  清溪如玉帶,將整座道宮映襯其中。

  棋盤寂靜,星子自明,師徒二人并肩的身影映于溪上。黃龍子袖中,一柄古意斑駁的小劍無聲滑出寸許寒鋒,良久之后方道:

  “既然城兒你心念已定,為師便陪你守這一程法界!”

  站在為人師尊,為人長輩的立場上,黃龍子當然不希望自己的真傳弟子、女婿再去歷此等兇險的殺劫。

  但陸城若是心意已定,他卻也不會讓自己的弟子獨去。

  就如同赤神子與滅鴻子本來已無意再涉入此事,但見黃龍子前去,他們還是會前去一樣,三人皆是劍仙中人,有些時候,重視一些事情超過了生死二字。

  千秋大劫的時限如懸頂之劍,通玄界的蒼穹隨著時日的推移已漸漸浸透不祥的暗紅。

  昔日清朗天光逐漸被翻滾的濁煞云渦吞噬,大地深處傳來經脈崩裂般的震鳴,靈脈哀嚎如龍泣,萬載不移的山川竟在濁氣侵蝕下呈現流沙潰散之象。

  通玄界內,越是道行法力高深的修士就越是可以隱隱感應到,天外似有巨妖的注視,自然,心生恐懼。

  就在這搖搖欲墜的天傾地陷之時,數道強橫的氣息悍然撞破空間壁壘,降臨通玄!

  雖然天外亦有妖神阻擋,但當然不可能擋得住有備而來的眾多高修。

  遠遠觀風望氣,便明智的躲避開了。

  九條千丈蛟龍拖曳著一座龐大無倫的玄金云宮,轟然撞入通玄界破碎的穹頂。

  龍吟悠長古老,震蕩虛空,那些攀爬在界膜裂痕邊緣、窺探舔舐的陰影仿佛被燙到般尖嘯著退去。

  緊隨其后的,則是近十位元神級數的魔道巨擘,個個魔氣森然,威壓浩瀚。

  他們或是面色陰沉如萬妙夫人,或是隱忍克制被陸城幽冥血契所縛的混邪祖師楊梟,抑或是神情復雜、桀驁尚未全消的血髑魔君、百骨真尊、黑煞魔尊、毒龍尊者等等各域老魔。

  這并非同心同德,而是法力與血契約束下的奇詭組合。

  “時候到了。”陸城的聲音不高,卻如金玉震鳴,清晰地響徹在每一位魔道巨擘的識海深處。

  他的聲音不含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志:

  “大輪回罡煞合真法陣崩解在即,若新陣不成,通玄便是焦土,萬靈俱滅,屆時汝等亦是死無葬身之地。”

  道宮四周,眾魔聞言心頭凜然。

  他們深知陸城所言非虛,這千秋大劫非尋常天災,乃是界域之劫,修士一入其中避無可避。

  他們這群人身上皆有陸城道人的鉗制法門,若無強力庇護,通玄界若破,他們也是必死無疑。

  “謹遵神君號令。”萬妙夫人率先斂衽行禮,姿態妖嬈卻也透著幾分真實的不敢怠慢。

  其余諸魔,無論真心與否,在血契束縛及陸城深不可測的威壓下,此刻只能紛紛躬身領命。

  陸城微微頷首,目光轉向道宮外圍一隅。

  那里,一股雖弱卻凝練無比的清正法光正努力抵抗著四周混亂魔氣的侵蝕。

  正是“三垣山人”林玄策,一位名聲不顯卻實打實以陣道證就元神之境的正派散修。

  他面容清癯,須發皆白,身穿洗得發白的道袍,周身環繞著細密繁復的星斗陣紋虛影。

  此刻的他,面色有些發白,眼中帶著復雜至極的情緒——警惕、憂慮、無奈,還有一絲面對毀天滅地災劫時,屬于求道者本能的執著。

  他本是陸城以無法想象的陣道經書重寶強行“請”來的。起初他萬般不愿,近乎以死相抗。

  但陸城只給了他兩個選擇:要么為布陣出一份力,博取一線生機,并得重酬;要么,此刻便灰飛煙滅,連嘗試阻劫的機會都沒有。

  最終,對生的渴望,對未知大劫的好奇,以及對道途的執著壓倒了正魔門戶之見。

  “道友所求之七階陣旗布置,老道這些時日已竭力參悟。只是這座五行輪回盤空大陣威能全開之時,需要對五行、陣道極深的領悟,方有穩固乾坤之效,眼下”

  相比陸城,林玄策還是希望由他自己來操控這座威力莫測的七階陣法,而不是由陸城來控制,暴殄天物。

  七階陣圖,威力可與連接地脈的六階護山大陣相比,整座凡間界恐怕也沒有多少,自是珍貴絕倫,此物也是林玄策最終答應前來的原因之一。

  “這一點本座心中有數,無需先生憂慮。”陸城打斷他,請林玄策與混邪祖師楊梟進入道宮,三人共同布陣。

  拋開人品如何不論,混邪祖師楊梟的確是陸城能找到的最為出色盟友了。天縱奇才,在各個方面皆有不俗的涉獵,甚至陣法也鉆研到了接近七階的地步。

  陸城的五行法理為正,楊梟的五行法理為邪,林玄策則是專精深迷陣法。

  不過這座五行輪回盤空大陣,陸城既不會讓林玄策來執掌,也不會讓楊梟來執掌,至少主陣之權一定是要拿在自己手中的,但可以讓他們二人從旁協助。

  陸城結合兩人的建議,驅御大陣。

  “布陣。”陸城言簡意賅,不容置疑。

  老道林玄策聞言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頭,然后在玄金道宮當中盤膝坐下。瞬息之間,他的氣質變了,整個人仿佛化作了一座溝通天地的樞紐。

  “萬妙夫人,掌‘元磁引星旗’,立‘金絕’位!引西方太白銳金,主肅殺切割,鎮壓空間裂隙!”

  “血髑魔君,掌‘九幽通冥旗’,立‘水絕’位!引北方玄冥真水,主至寒封凍,化解劫氣污穢!”

  “百骨真尊,掌‘萬骸鎮岳旗’,立‘土絕’位!引中央戊土精粹,主承重載物,穩定大地龍脈!”

  “黑煞魔尊,掌‘幽冥焚世旗’,立‘火絕’位!引南方離火精炎,主焚邪凈世,煅燒無形劫煞!”

  “陰姹仙子,掌‘巽風定樞旗’,立‘木絕’位!引東方蒼靈之木,主生發流轉,疏導狂暴元炁!”

  隨著結合兩人的建議,陸城的聲音如同天地律令,每一個音節都引動虛空震蕩,無數陣紋在他指間流淌,烙印虛空。

  些許時辰之后,抵達位置的修士各據其位。

  “起陣!”

  四位被點名的積年老魔不敢有絲毫怠慢。同時祭出手中那流光溢彩、符文翻涌、散發著七階法寶恐怖法力靈壓的陣旗。

  剎那間!

  嗡——嗡——嗡——嗡——!

  四道通天徹地的光柱,自萬雷海邊緣四個方位轟然爆發!庚金之氣化為刺目的萬丈白金光柱,沖霄而起,帶著錚錚劍鳴,將上方一片劫云生生撕裂、釘穿。

  癸水之脈形成湛藍深幽的玄色光河,奔騰席卷,所過之處,空間裂痕被玄冥真水凍結填補,發出咔咔脆響。

  戊土精元凝成厚重的赭黃色山岳虛影,深深嵌入大地,原本震顫不休的地脈登時安穩。

  離火精粹則化作焚天煮海的赤紅烈焰洪流,咆哮著沖向蒼穹劫煞,污穢劫氣觸之即燃,化為道道青煙消散。

  陰姹仙子雙手如輪舞動,自身所處的東方巽風位,一桿纏繞青輝、符文如風的巨旗獵獵作響,濃郁的青色光柱騰起,其氣息生生不息,仿佛溝通無盡生機,主動迎向另外四道狂暴光柱,如水銀瀉地,精妙無比地引導著四股剛猛無儔的屬性力量,在陸城釋放出的五行法意為核心的指引下,開始緩緩交融、旋轉。

  天地靈氣徹底狂暴開來,如同找到了泄洪口,化作五條肉眼可見、屬性各異的靈氣長河,瘋狂涌入五道光柱之中。

  天空中,一個覆蓋了整個天空、遠比大輪回法陣范圍更大且更加凝練的巨大五色輪盤虛影開始浮現。

  金、木、水、火、土五種本源力量在其中生滅流轉,輪回不休。

  一股宏大、穩固、生生不息的氣息從中彌漫開來。

  陸城站在五色輪盤虛影的中心下方,如同定海神針。他雙手負后,五行仙氣構成的光輪擴大到極致,與頭頂的五行輪回盤空大陣隱隱呼應。

  身處一旁的林玄策見此瞳孔猛地一縮:他真的沒有想到陸城可以這樣輕易的影響控制大陣。

  眼前的魔道巨擘,其修為境界和對五行法理的感悟,恐怕早已非“化神”所能概括!

  陸城的臉上平靜無波,只是其眼眸深處,不時閃爍著金紅光焰,同時無聲地運轉法力協調著整座大陣的每一處細微法力運轉節點。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里這般大的動作,四周外圍區域也變得人影憧憧。

  感應到此地成為劫中唯一可能的“凈土”,且似乎有大法力大神通者正在設法抵御大劫,諸多原本藏匿或彷徨的此界結丹、元嬰修士,如同潮水般向這里涌來。

  對于元嬰修士來說,通玄界都不算太大了,對于元神修士來說,更幾乎稱得上局促狹小。

  四周匯聚而來的修士不敢靠近陣法核心位置,只在外圍惶恐不安地聚集。

  陸城的神念如同無形的巨網,瞬間覆蓋了整片區域。他聲音淡漠,卻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新至修士的耳邊:

  “愿共抗此劫者,留下。接受詔令,自行尋覓位置,布下自身防護,不得干擾大陣運轉與陣旗方位。凡擅闖陣旗核心者,誅殺不赦。”

  “心存茍且,只欲避禍、不愿出力者,”陸城的話語聲微微一頓,方才繼續言道:

  “可自行離去,覓地自處。待此劫了結,天地魔宮自會有所……‘清算’。”

  最后一句話,如同冰冷的鍘刀懸在頭頂。許多意圖只尋求庇護的修士臉色煞白,但更多的修士聽到天地魔宮四字,卻是心神一提、士氣大振。

  “天地道宮!是通玄一劍,天地道宮的陸神君回來了。”

  “難怪,難怪有此等驚天動地的氣象,通玄界有救了,有救了!”許多修士在此刻甚至老淚縱橫,生于斯長于斯,若是有半分選擇,誰又愿意棄家而走?

  修仙者也是人,也有難以割舍之物。

  短暫的騷動之后,絕大多數通玄修士選擇留下。他們自發地在外圍集結,各施手段,結陣的結陣,布旗的布旗,將各自的微薄力量匯聚起來,成為支撐龐大五行陣法防御體系的外圍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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