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顧陸要先弄清此人的身份。
入校的頭一年,找他簽名的學生很多,近兩年逐漸少了,但也不是沒有。
“我是五四文學社外聯部的社員周甲澤,今天非常冒昧的來打擾顧老師。”小澤介紹自己,還用手勢進行輔助說明。
“那去旁邊說吧。”聽到文學社的名號,顧陸就大抵知道對方要說什么了。
只是別擋在人行橫道上,會影響別人,兩人走到一旁。
“我們五四文學社準備發布一個刊物,能否請顧老師給我們取個刊名?一方面顧陸老師是我們文學社的榮譽會長,另一方面顧老師的文學成就高。”小澤大著膽子說。
北大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社團都邀請過顧陸,說唐僧肉有點夸張,但也絕對是香餑餑。
小澤見對方沒反應,開始笨拙的夸獎,“因為顧老師非常有取名天賦,《少年》一聽就很少年氣。”
夸得一點也不真誠,但主要是一個人敢夸一個人敢信。
顧陸目前就在兩個社團掛名,五四文化社和模聯。他思考著,雖然之前他是取名廢,但經過幾年的成長,說不定有長足的進步呢?
“你們對社團刊物的名字有什么要求嗎?”自打妹妹醒了并且逐漸走向好轉,顧陸心態開朗了很多。
“就是既具有朝氣,又能顯現出我們五四文學社的底蘊。”小澤形容,還補充一下,“最好能和《少年》一樣。”
能被寫上教科書的刊物,全國也屈指可數。
“八中取名為少年,因為那時我正少年。那我們現在叫《青年》怎么樣?”顧陸低頭思索,再度抬頭時給出了答案。
這名字,你說好吧,也好。就是有點無聊。可好歹也讓顧陸老師取名了,計劃成功了一半。
“感謝顧老師,非常好的名字——很有青年氣。”小澤主要也比較老實,夸人都不會。
小澤生硬轉折,“呃……對了,顧老師最近有沒有突然想寫稿的想法?”
太生硬了,但是不巧,顧陸今日可太忙碌了,就當前的碼字工作,日程都排到半個多月后了。
“最近沒有,有的話聯系你。”顧陸說。
大佬已經很好說話了,小澤感覺自己今日收獲已是不錯!
“打擾了,那顧老師要是有想法了,可以馬上聯系我。您看,方便加一個聯系方式嗎?”小澤掏出自己的二維碼,雖然自己嘴不快,但掏手機快啊!
顧陸加了一個聯系方式,他等會還要去拜訪長輩。
小澤目送著“別人家的孩子promax”的離開,嘟囔著,感覺顧陸老師也挺好說話的……
本來也沒人說過顧陸不好說話,只是三番四次拒絕邀請,給人印象是不好相處。
這涉及到顧陸名氣過大的原因了,也不參加什么社團活動,論壇傳著傳著,他就變成高冷一派。
“好像還說因為顧陸老師不創作了,不受校方某些短視的領導人重視,應該也是訛傳吧。”
“畢竟好歹是北大的校方,應該沒有那么無腦吧?雖說清華今年經常冒出很神經的新聞,但清華是清華,北大可是北大。”小澤的瞳孔里透露著沒有被社會拷打,和柴米油鹽壓倒的清澈。
要趕快把好消息報告給社長,雖然小澤認為“青年”這名字,并沒社長等人經過討論取的“抽屜”好。
迪博不愧是駐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感覺有點被同化了,休息日還在工作。這不,就找到外交部門的老朋友把事情說清楚,而老朋友向上匯報,一篇文章能夠節約一只熊貓,感覺也挺劃算的。
所以給予的回復是:“我們部門會嘗試著邀請,如果作家本人同意,那么我們原則上同意。因為中方十分珍惜和法蘭西的友誼。”巴拉巴拉一堆。
邀請非常的正式,可不單單是電子郵件。
外交部門會發出正式的邀請。至少抵一只熊貓的含金量,你以為呢?
安排完邀請函送達學校的行程,趙主任忙里偷閑,伸個懶腰。
“時隔五年的子彈嗎?”趙主任笑了。
沒錯,趙主任還是趙主任,五年時間從副主任變成主任,他所處的位置,幾年能往前挪一步,也實屬不易。
“哈哈哈,被這顆子彈擊倒是劉教授應得的。”趙主任的笑容帶點幸災樂禍,有點子私人仇怨。
他口中的劉教授,當然是南大博導,國內法語教學研究會的副會長,2014年中法建交五十周年慶文化交流團,華夏方的領隊。
當然,交流是很成功的,畢竟國與國之間總是要相互留面子的。劉教授選的人也有本事,蔣勢、梅盛的作品也不錯,文化交流會其樂融融。
只是明顯就不如上次西班牙,贈禮的交換是必備,好不好看,有沒有私贈。
真不怪蔣勢、梅盛,前者法國留學所寫散文是寫出三分法國的“散、漫”,中間頓號不是多余。后者獲得法蘭西勒諾陀文學獎也不是吹的。
可你讓他們去打茨威格——太勉強了!
傳記之王,不是自稱的。
羅曼·羅蘭、紀德(奧斯卡·王爾德傳記作家)都略遜一籌,至少法國人自己都這么認為。
“西班牙交流會結束,除了常規的禮物,西方領隊莫亞特別給顧陸和雙池禮物。挪威交流會結束,挪威文化部門對外交流部門副部,代表挪方,送給了顧陸在羅弗敦群島一套房。法國交流結束呢,反倒是我國送給了作家馬克西克一個醴陵瓷器。差距太明顯了。”
挪威送東西都這樣。前面說過,每年送給英國圣誕樹,還構思把哈爾蒂亞峰送給鄰國芬蘭(這樣可以拔高對方平均海拔),慶賀對方獨立百周年。
而羅弗敦群島是全球看極光最佳地點之一。因此,說是送房子,實際挪威送的是極光,了解詳情之后,是不是感覺禮物很挪威風格。
趙主任的電腦上外網肯定是不用翻墻的,輕松進入紅迪網(reddit)的r/Norsk,一個和挪威相關的論壇。
搜索“KrigenforAntarktika”就出現了相關內容。
一個用戶名D6r的網友發問:“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南極爭奪戰》是贊美我們挪威阿蒙森,但文中百分之九十的內容不都是在夸獎英國人斯科特嗎?”
互聯網有個段子是:華夏人一生都在做閱讀理解。實際這種題目是全球通用的,比如英語體系的ELA(英語語言藝術)。挪威語肯定也有,很明顯是顧陸的文章被當做外國版的閱讀理解了。
下面也有不少不理解并且好奇的。
看來很多挪威的學生被這篇文章難倒了。
后來論壇認證是一位大學教授的用戶回應:[會這樣理解非常正常,因為作者在玩弄文字,文字好像他手中的樂高積木,可以任意擺動,拼湊出想要的形狀。南極爭奪戰的第一節,是寫斯科特隊伍如何準備,如何訓練。但第二章是出發的描寫,可你再看一遍會發現,第二章描寫如何克服困難,如何分配隊伍,如何分配體力等等的用詞都是“他”“他們”。沒錯,并不是單純描寫斯科特,這一章也是對阿蒙森的描寫。
后面,斯科特歷經千辛萬苦到達極點,卻發現已經被捷足先登了。同樣第一個到達的,我們挪威的英雄羅阿爾德·阿蒙森,也面臨了同樣的辛苦。極地的冰川面前,沒任何的捷徑。因此這篇文才會多次被當做測試的考題,不僅贊嘆了第一名的卓越,還描寫了第二名的偉大。]
下面有不少學生瞧見這回答,從網上找文章再看一遍。確實如此,絕不是多余的解讀,因為除了第二章,其余都是以斯科特、亨利、勞倫斯來稱呼。非常明顯的區別。
“真巧妙。這作家真是個天才”、“描寫第二名的偉大,就是在為第一名的王冠上增加寶石”、“這作者是誰,聽說是外國人?”“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華夏最天才的作家,互聯網說死的時候才十八歲”“所以他到底叫什么”……
什么亂七八糟的,名人在某一段時間消聲滅跡,就總有人造謠說是已經死了。
有關這篇文章最后的討論是在2017年11月,看來最近挪威沒考這篇文了。
趙主任關掉網站,“可惜了,西班牙和挪威都有機會擴展出名氣。當然目前也不差,小王子翻譯成了英法日韓四種語言。”
“劉教授最好是祈禱,幾年后的顧陸寫不出那么精彩的短篇,否則真的遭老罪咯……”
真有點記仇,他推薦作家,推薦了兩次,對方都未采納,這件事他可以記十年!
這邊看挪威的網站耗時四十多分鐘,顧陸也恰好騎著共享單車,到了簡社長家。
雖然過年才去拜訪了,但長輩都這樣說了,肯定還是要拜訪一次。顧陸這兩年回霧都的次數少,每次也都是要拜訪李母和李叔,這些在學生時期非常照顧他的長輩。
過年走親戚三件套,牛奶、蜂蜜和水果(箱裝)。
“每次來都告訴你,別買東西別買東西。”簡社長開門后,連忙把人迎進房間。
簡社長家的房屋是現代簡約風,沒錯,就是比普通裝修更費錢的簡約。雖然看起來沒什么生活氣息,但還是比顧陸家那隨便裝裝,透露著酒店風的家要好很多。
“每次都買蜂蜜,我和你阿姨是真吃不完。”簡社長止住了顧陸想說的話,“下次別買了。”
“小顧來了?快快快,在旁邊坐會。看會電視,馬上就可以吃飯了。”方阿姨在廚房聽到動靜,身子探出來,打招呼。
雙腳是扎扎實實站在廚房的,好像這樣就算沒出“線”。側面表明了,這頓飯方阿姨準備得很用心。
確實沒多一會,估摸著就二十分鐘,菜已經上桌子了。
三人入餐桌,開始吃飯。
方阿姨的本職工作也是老師,只是她對養生和烹飪很熱愛,廚藝非常好,弄得好一手本幫菜。養生的話——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十歲。但顧陸卻摸不準方阿姨到底是會養身,還是家境好,用的護膚品夠好。
小小的說明,本幫菜是本地菜的意思,但它就是特制滬菜。
每次來簡叔家,顧陸感覺自己都要多長好多斤。
粗略介紹一下,五年來顧陸倒沒因為內疚傷害自己身體。即便對妹妹有愧疚,那也要養好身體,不管怎么樣,身體才是支撐起一個家的重要支柱。要撐起這個家,就不能自己倒下。抱著這種想法,顧陸胃病早就養好了。個子呢,在南方還挺高的。但沒辦法和北方大漢比,畢竟基因和環境在那里。
兩大碗飯,吃完后顧陸不用方阿姨提醒,很自覺的盛了一碗湯。
湯是小菜豆腐湯,湯里有紅紅的小點,是枸杞。白的青的紅的匯總成一鍋湯。
入口沒雞精和味精的味道,而是微咸,且帶一點甘甜,還有豆腐的醇香。
小菜入口,筋脈有時會卡牙齒,豆腐就不會這樣,一用力牙齒就滑了進去。
喝一碗湯,溫熱的湯汁熨和喉嚨滑入腸胃,感覺五感都復蘇了。
“好喝,每次喝方阿姨的湯,都感覺又簡單又好喝。”顧陸忍不住夸贊。
“現在是外面又是外賣,又是火鍋涮羊肉,大火大油,對腸胃不好的。多在家里自己做做飯,吃著就舒服。”方阿姨說,“阿姨聽說外賣還是你發明出來的?”
“不不不,沒那么厲害。”顧陸擺手。
但確實外面東西吃多了,好像口味變重了,如果不是像方阿姨這樣精心烹調,吃到嘴里就很寡淡。
“那我回去自己弄弄,這湯好喝,方阿姨有沒有什么秘訣?”顧陸問。
“哈哈哈你叔愛吃,我就瞎做,自己鉆研的。也沒什么技巧,只要用心就行。”方阿姨說。
用心——很玄乎,顧陸感覺。
“可別聽你家阿姨說,小菜豆腐湯是用高湯熬的。只不過起鍋時,把火腿、大蝦這些食材都盛了出來,再放著豆腐和小菜。你在外面可吃不到這種用心湯。”簡社長話語中帶著炫耀。
好吧,就說呢,那綿密而醇厚的味道,真不像小菜和豆腐。原來暗藏玄機。
“別在小顧面前這么夸。”方阿姨說怪不好意思的。
湯再好喝,也咽不下這狗糧。
很可以,這一對是顧陸見過最恩愛的中年夫妻。哦不對,要加上之一,因為李母和李父也非常恩愛。
“不過你阿姨有句話說的是對的,家里的飯菜還是比外面好吃些。”簡社長說,“你們學生又沒時間做東西,食堂飯菜也是外包的,小顧你平時沒事可以多過來吃吃。”
“沒問題。”顧陸口頭答應,但心里其實沒答應。
因為在家里吃外賣也有一種非常席位的歸宿感和自在,在別人家,即便簡叔和方阿姨非常熱情,但拘束感就像隱形的蜘蛛絲,黏住手腳。
三人吃完飯,顧陸起身準備幫忙收拾,但依舊如往常一樣被制止。收拾的工作一直都是簡叔的。忘記說了,方阿姨喜歡烹飪,但卻不喜歡收拾碗筷。
“讓你簡叔運動消消食。”方阿姨說著,也沒坐下,而是往廚房走。顧陸很清楚,下一步是切飯后水果,也制止不了。
干脆就不客套了。
簡社長的女兒和女婿都在國外,所以兩夫妻對顧陸是格外熱情,也有一部分寄托女兒的感情。畢竟顧陸和簡社長在初三就認識了,簡叔也是看著他長大的。
坐沙發上嘮嗑。
“小顧最近在看什么書?”簡社長由這句話從家常轉到事業。
“六才子書,目前看完了西廂記評本和水滸平板。”顧陸說。
“那不是已經看完了?”簡社長笑道。金圣嘆是打算評六本的,可惜只批注完兩本就過世了。
“寫作習慣有沒有改變啊?”簡社長問出了想問的事。
簡叔的提問有關心,但話語更多的夾雜著另外的情緒,好像是……
顧陸也找不到個準確的形容。
“還是,看什么書多了,就容易模仿,以及向著那個方向轉變。”顧陸還是能夠記得清自己幾年前的人設。
“依戀型創作,看來是真的。”聽到答案,簡社長目光中奇怪的神情消失了。
哦對了,咕嚕大王找到了那是什么眼神了“看好戲”。
“什么?”顧陸皺眉,“有點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
“小顧你沒聽過才不正常。”簡社長說,“廣外的陳教授,對你為什么每一個長篇都換風格,還有短篇風格眾多的研究。陳教授經過考察給出了原因,小顧你——你對自己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記不起在什么地方看到過,或許是怪力少女給他看過,或許是他自己刷到過,反正應該是沒認真看。
“具體文章叫什么,我去搜來看看。”顧陸說。
簡社長笑了笑,“具體?陳教授以及廣外的學者、研究生,這幾年幾十篇是應該有的,說不定更多,具體我沒關注了。”
寫我?幾十篇論文?漢字顧陸都認識,為什么組合到一起這么陌生呢?地球上賈平凹,是官方教育部門專門設立了賈平凹研究中心這個組織,研究作家。可問題是咕嚕大王認為自己還沒往文學方面使勁啊!
“別那么奇怪,小顧。就你百變的寫作風格,被研究非常正常。”簡社長說,“你自己去看看吧。”
實際上,陳教授如今的進展比簡社長說得更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