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墨家巨子的院落之中。
天空中新月雖然無光,但是墨家巨子仍然眺望著六環機關城的方向,他全身上下,唯一精致的玳瑁眼鏡鏡片之上折射出一輪月光。
這輪月光從真實世界的地脈之中,通過墨家搭建的虛數橋沉入夢境世界中,巨大的明月系統之中,胡文郎手持墨筆揮灑,連接一個個百姓的夢境,讓月光從機關城蔓延到墨城來,從十萬人上升到百萬人之數!
這巨大的明月夢境已經完成了某種質變,浩瀚的偉力輕輕蕩漾在虛幻的夢境之中,掀起一輪普通人看不見的明月潮汐,潮汐起伏,緩慢平息改變人們的夢境,讓他們在夢境之中更好的安眠,些許太陰之光灑向魂魄,幫助魂魄舒緩,讓墨石產生的精氣神紊亂中的‘神’先定下來,然后再反補到精氣二象之上。
盡管這已經是墨家巨子田父重復十幾次看到的畫面,如今他仍然忍不住露出會心的微笑,當明月系統擴展到百萬人的時候,其中無數眾生命運的改變也已經足以影響到田父這位天下一品的道統。
一條嶄新的道路在田父眼前形成,不過此時仍然處于絕大部分虛幻的狀態,同時前路不明,但就像是那沉入夢境世界中的明月一樣,這是一條通天之路,至少有機會將墨家道統推導到亞圣的地步。
田父身旁,與田父打扮極為相似的弟子墨儉微微躬身道,“老師還在猶豫嗎?”
田父收回目光,在這位跟隨自己近百年的弟子面前,他沒有擺出一點墨家第一人,天下絕頂的樣子,反而坦然露出自己心中的猶豫和虛弱。
他嘆息道,“多事之秋,我不放心以自身道統凌駕于整個墨城的安危之上,因此這一步猶豫不定。”
墨儉微微皺眉,他知道田父的意思,田父如果決定改易道統,即使明月系統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但道統之間的磨合期仍然需要時間,這個時間段內,田父的戰力下降,他會失去對很多外部勢力的威脅力。
墨儉思考了一下,說道,“老師,我反而認為如今是最適合改易道統的時機。”
田父微微偏頭,“為何?”
“道統不僅爭天下民心向背,也爭一人獨步天下!”
墨儉的話有些違背墨家‘兼愛’的道理,不過田父仍然微微頷首。
到了他這一步,已經分得清楚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現實,所以在周鐵衣提出‘人心如淵,當不斷解放發展生產力,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精神需求’的時候,他沒有第一時間呵斥,而是在這句話之后再加上一句,以實現人的進步和社會的完善,來作為自己新的道統的核心觀點。
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像墨儉說的一樣,不僅需要天下民心向背,同時也需要出現一位能夠帶領民心,完成變革的獨步天下的人,所以才有‘圣人’這個稱謂。
時勢造英雄,英雄也在造時勢。
墨儉走到旁邊的書桌上,拿起一份報紙,遞給田父,“老師。”
田父看了一眼報紙的標題《天下書院立圣人像疏》,上書的人是柯黯然這位儒轉道的天才。
普通人看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在儒家書生看來,這更是柯黯然心向儒家的表現,雖然道尊,佛陀,儒圣,圣皇,連同大夏皇帝,都統稱為圣人。
但是在書院中立圣人像,似乎更代表儒圣,而非其他人。
但田父作為墨家巨子和天下絕頂一品,他比普通人了解得更多,特別是大夏皇帝在知道明月系統取得了決定性的成功之后,一方面派出太子去北面監軍,一方面開始接受柯黯然的《天下書院立圣人像疏》。
這種具體的圣人像本身就是巨大的信仰匯聚之法,特別是墨家已經接到了具體的執行政策,在政策上朝廷寫明了,為了平衡儒釋道三家,所以圣人像不做精細的面部雕琢,也不做具體的衣服處理,只留下大概的輪廓。
這在天下有心人眼里,簡直就是想要在夜色中隱藏的太陽一樣,大夏圣上已經決定了道統,并且開始實施了!
而這也是墨儉給田父說田父應該當機立斷的原因!
墨儉繼續說道,“圣上無法直接誅殺周侯和您,這樣只會導致拖慢他修道的速度,最終隕落于頑疾之中,但他畢竟是大夏的圣上,您和周侯做得一切,他都會得到不菲的反饋,再加上有人精心為他設計道途,他這是要和您,周侯爭誰能快能夠抵達‘對岸’啊。”
“如今圣上已經開始進入三品,我們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三品,二品之間停留多久,畢竟周侯做出的改革越多,大夏越富強,理論上他的進步也更快,如果老師再不爭的話,可能就再也追不上了。”
田父輕微地嘆息一聲,徒弟墨儉說的有理,大夏圣上已經過了‘損道’的階段,而自己還在一條已經走不通的道路前停留,這個時候每耽誤一天,那么之后就更難應對大夏圣上的攻勢。
一旦大夏圣上獲得了完全屬于他自己的亞圣之力,不用達到圣人的位置,他和周鐵衣都會險死還生,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用諸方力量牽制住大夏圣上。
嘆息之后,田父玳瑁眼鏡中,那輪光輝四溢的明月之光變得黯淡起來,從圓滿充盈變得黯淡晦澀,田父看向墨儉,認真地說道,“如果我驗證了這條道路走不通,那么以后墨家道統的重任就要交到你手上了。”
墨儉恭敬地低頭說道,“是,老師。”
兩日后,明月系統在夢境中沉浮,虛數之橋再次打開,將明月系統導引到山銅府,這個過程中,玄都山,那難陀寺,墨城等天下一品的目光都匯聚過來,隨時準備應對神道出手,不過出人意料的是,神道在這個過程中并沒有動手的意圖,而白芷山礦區之中,周鐵衣作為另外一端的導引人,也順利接住了明月系統。
這十幾天在胡文郎的幫助下,明月系統已經完成了第二步明月入夢的實驗,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明月系統的第三步也尤為關鍵。
礦區之中,深受墨石困擾的礦工們遭受到的精氣神沖擊比六環城百姓更多,所以用明月系統在夢境之中撫慰有效,但效力并不長久。
因此在最初的時候,周鐵衣就想要使用云箓之法,將明月系統的光輝收集起來,形成一張明月的‘治療符’,然后將這張符箓與墨家機關術融合在一起,掩耳盜鈴。
所以現在已經到了實現第三步的時候,月光入符。
一縷縷明月之光從夢境之中照射到現實,順著明月之光,首先出現在周鐵衣白芷山礦區書房的是公輸霆。
他依舊穿著一身華貴的玄底金線服,下半身與懸浮的平臺融合,虛數眼在空曠的機關左眼中來回轉動。
“辛苦您了,公輸老師。”
周鐵衣打招呼道。
公輸霆皺著眉頭嗯了一聲,他皺眉倒不是因為周鐵衣,而是因為神道沒有在明月系統穿梭夢境的時候出手。
不過自己這邊想得到在夢境之中提防,專門讓他虛化躲進明月系統暫時構建的夢境世界之中,神道做出預判,沒有第一時間出手也正常。
之后的事情反而難辦起來。
明月系統懸掛在六環機關城的夢境之中,因為六環機關城建造了幾千年,又有墨家巨子在旁隨時援助,即使是幾位一品圍攻奪取,六環機關城也能夠保住明月系統不失上百息,到時候大夏其他地方的一品早就支援了過來,所以六環機關城是有能力保住明月系統的。
但山銅府不然,這次明月系統從夢境穿梭,大夏很多一品都將目光聚集過來,隨時準備出手支援,但是一品們不可能永遠將目光停留在山銅府,特別是一個小小的白芷山礦區之中。
一旦他們有所松懈,那么白芷山礦區的一群中品修行者們可保不住明月系統,這就像是小孩抱金過鬧市一樣,隨時被神道窺視,危險重重。
于是猶豫了一下,公輸霆對周鐵衣說道,“明月系統雖然是好方法,但是我們也要考慮代價,這次建造明月系統已經用光了機關城和墨城所有能夠調度的神國儲備。”
公輸霆說得很委婉,意思卻很簡單,讓周鐵衣不要太理想化,只需要在墨城和機關城建造兩套明月系統就行,到時候再用符箓之法分發給底下的礦工們使用,雖然這個過程中會讓礦工們受到的恩澤少一點,但至少更為現實,總好過為別人做嫁衣。
同時事實也如公輸霆說得一樣,一套明月系統,需要八個完整的,至少是三品的神國構成,這還不算周鐵衣從墨家,公輸家假公濟私獲得的大量神國碎片。
同等級下,諸子百家很難擊殺神國之內的神道三品,想要誅殺,就至少需要二品出手,但即使二品出手,很多時候都只能夠得到殘缺的神國碎片,無法得到完整的神國,而神國又是頂級寶物,消耗量極大,所以八座完整的,被煉化為虛無屬性的神國,確實掏空了墨家和公輸家近百年的庫存積累。
周鐵衣輕笑了一聲,只說道,“公輸老師,現在山銅府神道蠢蠢欲動,可不只是為了明月系統。”
公輸霆若有所思的追問道,“你聽到了什么消息嗎?”
周鐵衣沒有直接回答,他當然聽到了消息,甚至他本身就在一力促成長整件事的發生,太行山神女的復蘇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就算沒有明月系統,這里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明月系統只不過是在催生整個變化,用前世的話來講,就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山銅府地下,一條地脈形成盤蛇之狀,借助地脈之力,其中隱藏著一座神國,神國之內各種礦石閃爍著七彩之輝,如同一顆顆星辰裝點天空,諸如中品修士珍而重之的熔山赤銅在這里成片點綴,靠山吃山,這句話對于神祇也一樣有效。
大地之上,一大片的輝月花迸發出螢火之光,將整個神國照亮,神國中心,洞真窯主神色凝重,一方面是因為復活太行神女一事已經迫在眉睫,另外一方面則是被他邀請來‘做客’的曹善。
一個多月的時間,曹善又沒有隱藏自身的來歷,以洞真窯主的勢力,自然確定了曹善的跟腳。
這位確實是幾百年前被大夏誅殺的一位食神,以前是野神,沒有得到過神道系統性的知識傳承。
對于這種潛力極高,本身神權又能夠擴展自己神力范疇的屬神,洞真窯主當然想要收入麾下,而且為了不和這種屬下反目成仇,洞真窯主都是用懷柔的手段。
就比如在得知曹善沒有防御,攻擊類型的秘寶,又因為才從隕落之中復蘇,只是意外得到了太虛幻面,并且通過太虛幻面獲得了一些太虛幻幣,洞真窯主爽快地用極為低廉的價格,交換給曹善一件防御性質的秘寶,而他收取曹善的幾百枚太虛幻幣,只是這件秘寶價格的十幾分之一。
他相信曹善也知道這點,所以在查清楚曹善的來歷之后,又擔心曹善被其他神祇‘拐走’,洞真窯主一邊加速催促曹善成為自己的屬神,反復說明‘煉紅塵’的好處,一方面又刻意隱藏曹善的事情,不讓曹善參加山銅府內各大窯主的聚會,也不向身邊的窯主們透露曹善的事情。
但他幾番暗示之下,曹善都以需要認真思考為由推脫。
“窯主,曹善神君求見。”
一位神國之內的眷屬恭敬上前稟報。
洞真窯主趕忙說道,“不是給你說了嗎,曹神君來找我的時候,不用稟報直接領進來,快快去請!”
其實這個時候曹善已經被神仆們帶到了殿外,自然聽到了洞真窯主刻意的話,他被領了進來之后,用頗為感嘆地語氣說道,“承蒙窯主不棄,請受曹某一拜。”
曹善作勢欲拜,洞真窯主趕忙上前,扶住曹善的手臂,“曹神君這是何意!”
曹善用感嘆地語氣開口,“半生飄零,得遇明主,感慨萬千。”
洞真窯主大喜過望,“神君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