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太行山各大世家暫時的定心丸之后,周鐵衣又迎來了兩位新的客人。
虛數之橋直接貫通小院之內,因為之前公輸霆就有信息傳來,所以周鐵衣與妙玉站在門廳口等著。
無形的橋梁上下來兩人,一人坐著懸浮機關,頭發花白,空洞的左眼眶之中一枚虛數之眼在打量周圍的環境,畢竟僅僅只是以自身存在,就能夠改變周圍空間性質的道途,公輸霆也沒有見過。
另外一人穿著墨家簡樸的服飾,腰間別著墨家巨子的尺規,正是如今墨家新一代的巨子。
周鐵衣首先看向這位新的巨子,對方沒有像田父,墨儉一樣維持青年人的外表,而是以中年人的相貌示人,整個人顯得極為陽剛英武,與周鐵衣見過的另外一位墨家人物孫士恒類似。
周鐵衣在墨城的時候見過這位墨家的二品,對方在墨家學派中與田父這一派稍有區別,更加注重俠義精神。
“見過公輸老師,徐天工。”
這位墨家二品雖然腰間已經別著墨家的尺規,但畢竟還沒有昭告天下,正式繼承巨子之位,所以周鐵衣稱呼其為天工。
徐無鬼在周鐵衣和妙玉兩個后輩行禮之后,迅速還禮。
禮畢之后,四人落座,周鐵衣先是對公輸霆問道,“公輸老師,如今六環機關城的情況如何了?”
公輸霆表情看不出喜怒,用就事論事的語氣說道,“幸得田圣相助,又早有預料,所以這次直接將叛徒全部都拿下了。”
“全部都拿下”
周鐵衣的語氣有點遲疑,倒不是懷疑公輸霆的算計和能力,因為當時大戰的時候,公輸家不僅不用支持自己這邊,還得到了田父的幫助,若公輸霆還不能夠掌握全局,那倒說不過去。
只不過按照他對公輸家的了解和事后對大智禪院的清點,也明白在公輸家掀起叛亂的很有可能就是公輸霆的親弟弟。
公輸霆如果像田父一樣放了自己親弟弟也說得過去。
公輸霆聽到周鐵衣的語氣,嘆了一口氣,“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知道自己敗局已定,確定你可以帶領公輸家渡過這次大世之爭,所以他主動入滅,并且讓我將這東西帶給你。”
說罷,公輸霆從懷中摸出一枚舍利,這枚舍利泛著七彩流光,不過和普通的七彩舍利不同的是,這七彩流光環繞舍利的同時,形成了一層層扭曲變化如同魔方的空間,讓人只是看一眼就目眩神迷。
周鐵衣接過舍利,沉吟片刻,“道途之爭罷了,若以后天下人人皆可為士,我會給這條道途找一個傳人的。”
聽到周鐵衣的話,公輸霆露出笑容,“這就好。”
隨后他神色再次嚴肅說道,“其余人我已經鎮壓在六環機關城中,這次你回京,若是要填天京朝堂上那些人的口舌,那就將他們殺了,尸體送到天京去。”
公輸霆語氣極為冰冷,墨石案雖然有神道,西方極樂世界背大鍋,但是不牽扯到公輸家和墨家是不可能的。
而公輸家又和周家交情過密,在這個周鐵衣需要秉公處理的時候,公輸霆當然不會給周鐵衣拆后臺,公輸霆的親弟弟入滅,一群公輸家的叛徒身死,這足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
周鐵衣沒有拒絕,現在不是講仁義道德的時候,而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的時候,那樣天下人才會相信自己這邊能夠秉公執法,才能夠舉得起民心這柄利劍,以相同,甚至更為鋒利的角度刺向大夏朝廷。
周鐵衣微微頷首,徐無鬼插話道,“圣人還是太慈悲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冷肅之意,而他口中的圣人就是墨家田父。
盡管田父只是找到了一條圣道,甚至在走圣道的時候自身入滅。
但誰說一定要走通圣道才算是真正的圣人?
這一點周鐵衣早就有預料,甚至和公輸家,墨家溝通過,這次他回去天京,就要攜報紙這柄利器,攜太行三州,西洛一州四州百姓福祉民心,讓田父成為真正的圣人!
即使死了的圣人也是圣人!
只要將田父塑造成為圣人,那么墨家,公輸家和周鐵衣就有天下大義!這就是大禮儀之爭!爭的是天下道統民心!
死人有的時候確實比活人更有用,周鐵衣盡管前世無比厭惡這種方法,但不得不承認,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道德永遠是最后思考的問題,道統遠比道德更為重要。
而徐無鬼說的田父仁慈,就是田父和墨儉兩人在一開始就根本沒有想過波及墨家其他人,讓墨家少了一次血火的錘煉,所有的責難由田父一人替墨家擔著。
徐無鬼繼續說道,“我準備在繼任大典之上正式改名‘無鬼’,并且誓死追殺墨儉這個叛徒!”
周鐵衣露出了些許驚訝,因為既然田父這位圣人替墨家付出了代價,那么墨家這一代的巨子只需要順水推舟,就可以在幾方聯盟中坐享圣人遺澤。
但徐無鬼卻鮮明的提出了肅清,這就表明他至少將自己的道途給賭了上去。
周鐵衣想了想,并沒有否定徐無鬼改名的決心,畢竟每代巨子都有自己的道,墨家也不是那種就要沿著上代巨子大道走的迂腐之輩,自己也不能隨便干預別人的道。
見周鐵衣沒有出言阻止,徐無鬼繼續說道,“我和公輸先生這次來有兩件事,其實也是一件事。”
徐無鬼看了一眼公輸霆,公輸霆示意他繼續說。
徐無鬼繼續說出了一件在以前算是驚天大事的計劃,“墨城和六環機關城想要在兩地中間,選擇一塊新的地方,建立一座新的城市,專門用以研究蒸汽機關的道途。”
周鐵衣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以前若是公輸家和墨家和解,恐怕都會讓底下的弟子們鬧翻天。
但這次不一樣。
第一,墨家的圣人出手,解救六環機關城的百姓于幽冥之中,無論以前公輸家對墨家有多少怨懟,但至少這幾年內,看在田父的面子上,公輸家都要讓著墨家一點,又有公輸霆這位家主推動,建一座新城就順理成章,這就是圣人遺澤,足以讓千百年的姻緣糾葛平息。
第二,這座新城不是走墨家道統,也不是走公輸家道統,而是單獨走蒸汽機關道統,這是一條新的道路,可以有別于公輸家,墨家,讓兩條道路有融合向前的方案,而不是在消耗完恩情之后,又重新分開。
之前公輸霆和田父就想要讓周鐵衣來做這件事,但現在,周鐵衣回天京的決心已定,所以這座新城就讓徐無鬼來謀劃。
“在宣布建立這座新城的同時,我也會宣布繼承墨家巨子道統,到時候還請周侯觀禮。”
周鐵衣笑著點頭,“這是應該的,到時候我會奉上一份大禮,恭賀兩家消弭千年恩怨,共參圣人大道。”
周鐵衣說出‘大禮’兩個字的時候,公輸霆和徐無鬼眼前時空變化,都看到了一條純黑色的道統長河從周鐵衣身上涌出,浩浩蕩蕩的襲來。
他們驚訝地對視了一眼,這是周鐵衣沒有遮掩天機,又因為這確實事關墨家和公輸家的道統,所以兩家的執掌者才會有這么明顯的感觸。
而僅僅只是這番感觸,就足以讓兩人明白周鐵衣的‘大禮’有多重了,要知道剛剛即使公輸霆將自己弟弟,一枚二品的舍利子送出,都沒有這般變化!
送走了公輸霆和徐無鬼之后,黃昏之時,正在靜修的周鐵衣又感覺到小院周圍地脈之力一陣變化,想要突破小院,直接來到自己面前。
周鐵衣愣了一下,這個時候山銅府內,敢直接來試探自己的人應該沒有,神道才經歷大敗,又知道自己現在手握圣道之力,應該也不敢輕易來,唯有一個勢力此時敢明目張膽地試探自己,天京來人!
周鐵衣伸出手掌,對著那變化的地脈之力一抓,流動著的地脈之力忽然向著金性轉化,變得堅固無比,連帶著其中的空間都開始分割內外,那通過地脈之力移動的人這下已經確定了周鐵衣的厲害,連連說道,“周侯,圣上密旨,圣上密旨!”
周鐵衣伸出的手掌往上一提,就看到蘇洗筆的身影直接被提到了小院之內,只不過因為這次不是他完全掌握地脈之力,周鐵衣又有意給蘇洗筆吃一點苦頭,所以將蘇洗筆提起來的時候到了中間就剛好放手,讓蘇洗筆一半的身體陷在地下,一半的身體露出在外面。
“蘇公公,我這小院有門你不走,走地下是何意啊,還好本侯發現的快,要是誤以為神孽暗殺,傷了蘇公公該如何是好?”
身體有一半陷在地面下,本來以蘇洗筆三品風水師的實力,掙脫出來不過爾爾,但是在真正入了這座小院的時候,蘇洗筆才發現不對勁,因為這座小院本身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座封閉的小千世界。
但這種封閉的感覺和那種以神國凝練的空間秘寶又決然不同,他望向周鐵衣,在他這位風水師的眼中,周鐵衣是無數黑色的線條的聚合產物,而小院之中,一切有形之物的輪廓,都是周鐵衣黑色線條的延伸,仿佛因為有了周鐵衣的存在,周圍的空間才得以存在,這已經是遠超當初周鐵衣施展五指山之時的玄妙法門了。
而在周鐵衣這黑色線條之外,整個小院內的生氣,或者說一切氣息又來自于白色,這些白色最終匯聚于坐在周鐵衣旁邊,閉目修行的妙玉身上。
蘇洗筆瞳孔一縮,但他畢竟是常年侍奉在大夏圣上身邊之人,反應速度極快,連忙對周鐵衣拱手告饒,“周侯誤會啊,因為是圣上密旨,您這小院外又人多眼雜,所以我才想要直接面見周侯您。”
周鐵衣走到蘇洗筆身邊,臉上的笑意真誠,“原來是誤會啊,這是我錯怪了蘇公公,實在是不該。”
說著,周鐵衣親自上手,拉著蘇洗筆的手臂,將他從地里面拉出來。
起身之后,蘇洗筆在心中感嘆道。
當初周鐵衣嶄露頭角,在右將軍府與尉遲破軍的一番對話,雖然究竟說了什么沒有具體傳出來,但是右將軍府前幾個月為了幫周鐵衣揚名,傳出了一些過程,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于那句“卒雖小,但若過河,當令老帥刮目相看”。
而周鐵衣現在確實過河了,在尉遲破軍手中過了一道河,在儒家手中過了一道河,如今甚至隱隱要在圣上手中過一道河。
連帶著圣上在如今這等關鍵時刻,都要用密旨先試探周鐵衣的實力。
因為如今淵蒙壓境,圣上外有威脅,但周鐵衣的父親占據妙善城,反而可以引為強援,而周家除了可以影響北線戰場外,如今在勢力上與墨家,公輸家同進同退,又與道家同氣連枝,在實力上手握墨家田父遺留圣力,鎮壓太行三州。
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周鐵衣現在抗旨不尊,要做一個太行王,朝廷還真的左右為難,因此縱然朝廷想要周鐵衣立刻回京,但商量了三天,也只能夠先派自己這個密使來試探周鐵衣的態度,留下緩和的余地。
周鐵衣將蘇洗筆拉起來之后,也沒有擺什么多余的架子,就事論事,自己剛才讓他難堪,是為了警告他的試探之舉,不是針對蘇洗筆這個人。
“蘇公公,圣上的密旨是什么?可要擺香案?”
蘇洗筆聽到周鐵衣要擺香案,心里稍微落定,連忙說道,“不用,圣上口諭,因為太行山墨石案牽扯甚大,又有墨家巨子殉道,請周侯回京述職。”
周鐵衣點了點頭,“述職是應該的,不過如今墨石案案綜正在整理,墨家巨子為大夏百姓犧牲,新任巨子又有一個簡單的繼任儀式,就在這幾天,還請蘇公公回稟圣上,寬限七天時日,七日之后我當回京述職。”
周鐵衣的回答若是放在普通臣子身上已經是傲慢之極,但想到周鐵衣現在擁有的權勢力量,對天下局勢的影響,竟然愿意有詔就回,這已經是忠心耿耿了。
蘇洗筆說道,“我這就回去稟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