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韓殊是開放的人嘛?
不,所有的愛情都是自私的。
但是,婚姻中的愛情只是一少部分,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減少,親情會越來越多。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兩人剛結婚那會兒,恐怕她早就鬧翻天了。
可現在的她不會,因為心中的愛情已經不足以支撐她去鬧了。
去鋼城幫董文學處理這件事,用一些手段管束董文學,更多的是親情。
兩人有共同的家庭,有孩子,有社會關系,更有看不見的共同利益。
分開才是對彼此最大的傷害,怎么維持夫妻關系成了所有中年人最緊迫需要了解的知識。
韓殊是有文化素質的,是有獨立思想的時代女性,她能從更高、更多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女人尚且需要人來安慰,更何況是男人了。
把一個有權利的男人孤懸于京城之外,不出事才怪了。
若是董文學有能力,哄得了她開心,照顧得了家庭美滿,又能把握住自己的事業,多余的精力想做些什么她都當沒看見。
這是一個聰明男人和一個聰明女人的最理想結果。
就像是李學武,無論在外面有多少風流樂趣,保證按時回家,照顧妻兒老小,不用家里人擔心他的工作和事業,誰會去管他。
顧寧難道就不知道李學武的性子是啥樣的人?
韓殊才不信呢,跟顧寧聊過幾次,明顯的知道顧寧的想法,她這才沒提點過李學武。
顧家的閨女,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很多東西不用爭就知道會到她手里,到了她手里的東西不用去管,也不會丟到外面去。
她也是一樣,跟顧寧有著一樣的家庭,一樣的生長環境,更懂得取舍的道理。
但董文學和李學武不一樣,他還是太單純了,在感情和生活上還是太幼稚了。
韓殊跳出妻子的身份和角度去看他,只覺得他可憐又可愛。
在鋼城她開誠布公的說了自己來的目的,也說了不會以離婚為借口威脅于他。
就像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給他安慰,給他想辦法,主動去找了那個服務員,親自帶著她去檢查了身體。
回來的前一天,韓殊又同董文學有了深切的交流。
她不要他愧疚難安,更不要他要死要活的,繼續生活下去,好好保重自己,要以事業為重,以家庭為重,相互扶持,養育兒女。
越是這樣,董文學越是檢討自己,徹夜寫了一封悔過書,在她上火車之前交到了她手里。
而她卻是看都沒看,當著董文學的面撕毀了,點燃了,還給了他一個善意的微笑,一個溫暖的擁抱。
就像她所說的那樣,來鋼城不是找他吵架的,也不是來鬧離婚的,是來幫他解決問題的。
夫妻之間如果有了對錯那就是錯了,對的也是錯的,她不要董文學的認錯,更不要他的服軟和認輸。
嘴上說的,文字寫的,都有可能成為彼此之間的裂痕,婚姻不是買賣,口頭約定和一紙文書做不了永久的合同。
她也知道,這么做反而會禁錮了董文學,束縛了他的手腳,不敢再去觸碰雷區。
這就是她覺得董文學又可憐又可愛的原因。
可憐到會被感情所困束,又因為這樣顯得可愛至極。
世上哪有值得用心的事啊,人生七十古來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還有五十年,五十年再分日夜,只有二十五年的光景。
這二十五年再趕上刮風下雨、三災六病,人這一輩子還剩下多少好日子。
但求活過百年,明白的,都只求心里喜歡。
韓殊能確定自己還是喜歡董文學的,所以就沒必要用抱怨和愧疚去折磨他,傷了、病了,都是她的損失。
看李學武也是一樣,即便是知道他長袖善舞,可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實在話。
李學武倒也是聽話,明白韓老師話中的意思。
等董夢元出來的時候,只聽見母親在同大師哥談論學校的事了。
“你看這個行不行”
他人小鬼大,知道心疼自己家里東西,從書房里翻找來、翻找去的,不是為了挑最好的,就想找個不值錢的糊弄了大師哥。
反正他想了,大罐的應該值錢,小罐的應該就便宜。
所以他就拿了一個小罐的茶葉跑了出來,這是一堆茶葉罐子里最小的那個了,絕對錯不了。
李學武還正跟韓老師說著話呢,也沒注意,隨手就接了過來。
再低頭看向手里的茶葉罐,卻是不由的一笑。
小師弟還真是舍得啊 “可不可以呀”
董夢元還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那意思是你趕緊答應下來啊,我不想再去換別的了。
李學武抬起頭看向韓老師,說道:“我這小兄弟可是個敞亮人”。
韓殊也發現李學武手里的茶葉罐了,笑著看了一眼兒子,問道:“你拿了哪一罐?”
“大紅……大紅啊!”
董夢元不認識后面那個字,索性就讀了前面兩個。
怕大師哥猶豫,學著大人模樣小手推著李學武的胳膊道:“收著吧,收著吧”。
“呵呵”
韓殊笑著瞥了兒子一眼,隨即對李學武說道:“我兒子難得大方一回,快收著吧”。
“那我可卻之不恭了”
李學武笑著晃了晃手里的茶葉罐說道:“等他挨打受不住的時候再來跟我要”。
“又不是啥金貴東西”
韓殊笑著說道:“他只知道往柜子里劃拉,也喝不出個啥高低好賴來”。
得了,都得著一罐好茶葉了,就甭在這耽誤工夫了,得趕緊起身回家了。
要是等小師弟聽明白話不愿意了,反悔再要回去可就虧了。
娘倆一道兒送了李學武出門,站在大門口笑著看了吉普車離開這才回了屋。
董夢元為自己糊弄了大師哥好高興的說,蹦蹦跳跳地敘述著在大師哥家里怎么怎么樣了。
韓殊看著身邊的小人兒也是忍不住的笑,生活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楊廠長那邊好像危險了”
“什么事?”
“不清楚,東風社突然對楊廠長發起了新一輪的批評”
“東風社?批評?他們不是都……還有什么事?”
“說是跟他的出身和家庭有關系,還把他愛人牽扯進來了……”
“真夠亂的”
確實,軋鋼廠又要亂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就在昨天開完組織學習會后,這股野火出現了反撲的局勢。
廠書記楊元松在辦公室里拍了桌子罵了娘。
至于針對的是誰,或者罵的是誰,這就不得而知了。
但機關里傳來傳去的,都說跟昨天的那場會議有關系。
畢竟會議上書記說的那些話實在是有些借題發揮了,大家又不是傻子,自然聽的明白。
而李主任的反擊也很迅速,前天還一起吃飯呢,昨天開的會,今天就把楊廠長拉出來又開始捶了。
這就是正治,一點都不會留情面的。
畢竟正治不是請客吃飯,是絕對的爭斗和不屈服。
楊元松敢呲牙,李懷德就敢公開捶楊鳳山,而且是禍及全家的那種。
為啥楊元松說的話,李懷德要捶楊鳳山?
原因很簡單,楊鳳山就代表了軋鋼廠最后的底線,他的現狀決定了大學習活動會把搞事情的底線落的有多低。
只要李懷德愿意,就可以把楊鳳山捶成灰,那么就代表東風再起,有更多的人被拉出來去給楊鳳山陪葬。
管委會是不會出面阻止的,只會在最后收拾局面,大不了解散了東風社,換個紅旗社的名字也可以。
現在的狀況就是,李懷德在問楊元松怕不怕!
也是在逼著楊元松表態,逼著所有軋鋼廠的干部站隊。
誰敢支持楊元松,那就等著點名吧。
楊元松敢支棱起來,那就等著楊鳳山先去鬼門關吧。
現實是相當的殘酷,楊元松走一步棋可能要牽連很多。
他可以不顧忌楊鳳山的境遇,但他得顧忌其他干部的意愿和建議。
他知道,現在廠里只是動態的安全和平衡,隨時都能被外界形勢所影響,爆發出嚇人的毀滅力量。
李懷德就像是個賭徒,手里捏著手雷,威脅眾人屈服于他。
如果不,那就一起毀滅,他也不惜自己的前途,拉所有人墊背。
還有可能就是,到最后死的還是他們,李懷德安然無恙。
受傷的還有那些不愿意出現紛爭和動亂的干部職工,這些人會把矛盾和意見先投給楊元松等人。
說自私,說路線,說人性,在這個時候都沒有用,就看李懷德如何做了。
楊元松不是沒有機會鉗制李懷德的,是他自己要搞什么平衡,要搞什么正治管束。
是他自己玩脫了,砸腳了,總不能帶著大家一起受過,今日種種,都是他自己應該承受的。
誰讓他是一把手呢。
“誰讓我是一把手呢”
楊元松自己也在這么說,而且是在跟楊鳳山說。
出現這個風頭后,楊元松便將楊鳳山叫到了辦公室。
一方面是在保護楊鳳山,一方面也是在想辦法,思考應對局勢的手段。
正因為他是一把手,才不能輕易的認輸,更不能把盤子砸了,讓軋鋼廠所有人都恨他。
楊鳳山掃了幾個月的馬路,人有些黑了、瘦了,精神狀態倒是很好。
坐在書記的辦公室里,他還真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這不能怪您”
楊鳳山理解書記話里的遺憾和后悔,抽了一口煙,看向窗外說道:“當前的發展路線我看不一定就是好的,就是對的”。
“到現在我依然對軋鋼廠的轉型和變革持保守態度”
楊鳳山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絲毫沒顧忌到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來給軋鋼廠的發展下定義了。
船長離開了船舵,失去了對軋鋼廠這艘大船的掌控還能叫船長?
“求大求全的思想在五八年就已經證明過了,是錯誤的方向,會給企業帶來很大的危機和困擾”。
“唉”
楊元松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的軋鋼廠,機器的轟鳴聲遠遠的傳來,依舊是活力十足。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是你我能阻止得了的了,更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辯解清楚了的”。
“你當我不清楚這里面的風險和危機?”
楊元松轉過身,看著沙發上坐著的楊鳳山,道:“一個聯合企業還不夠,又出現個工業生產基地,還收購了一家造船廠!”
“軋鋼廠今年的預算已經嚴重超標了,我看他年底怎么跟上面解釋清楚”。
“不一定……”
楊鳳山抽著煙,瞇著眼睛說道:“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想著解釋,承擔責任的人不還沒被免職嘛”。
“你!”
楊元松看著楊鳳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說他們想要把你推出去?”
“不可能的”
問完這句話他自己就否定了,擺擺手說道:“上面又不是聾子、瞎子,當然知道這些項目都是誰批準的”。
說完又點了點辦公桌,道:“他們能讓你擔責任,還能讓你搶功勞?”
楊鳳山想了想,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聽了書記的話,沉吟著說道:“我總感覺有人在軋鋼廠這盤棋上在布局,一個很大的局”。
“不僅僅如此”
說完,他又用夾著香煙的手點了點書記的方向強調道:“一直有一只大手在攪動軋鋼廠的局面,在推動一些事情的發生”。
楊鳳山說完自己都覺得很困惑,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了,李懷德要搶軋鋼廠的控制權,所以在攪風攪雨,谷維潔要在軋鋼廠立足,所以在助紂為虐,程開元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在裝聾作啞。
無論他們怎么掩飾自己的目的,或者虛偽的作為,其在行動的時候都會暴露自己的最終目標。
但是,被這只大手拉下馬,推進垃圾堆的楊鳳山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只大手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在搞事情,可總得獲利啊,只要找到誰獲利了,或者達到某種訴求了,就能抓住這只手。
很遺憾,楊鳳山在這幾個月的勞動之余苦思冥想,苦苦追尋,一直沒看到身后之人到底是誰。
只有一道黑影,遮蓋了軋鋼廠的天空。
“你覺得是……李學武?”
楊元松看著楊鳳山,遲疑片刻,還是問出了這個名字。
但隨即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像,太年輕了些,總不至于算計至此”。
“唉”
楊鳳山嘆了一口氣,懟滅了自己手里的煙頭,皺眉道:“就是因為他太年輕了,我才不敢說是他,更不敢確定是他啊”。
“你還敢有這種想法?”
楊元松無奈地否定了自己的話,捏著眉心道:“看看他做的一件件事情,誰敢說這是一個年輕人能做得出來的”。
“唉”
楊鳳山再次嘆了一口氣,道:“就是因為不敢忽視了他的年輕我才這么想的啊”。
“軋鋼廠再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一步了,更沒有一個人有這種能力和影響力了”
楊鳳山低頭沉思道:“汽車制造廠恐怕他早就在謀劃了”
“怪不得當初廠里要提這個項目到聯合企業的時候他推了鄺玉生和夏中全這兩個老實人出來鬧”。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楊元松皺眉道:“如果他得不到,反而更要鬧的兇”。
說著話,自己走到沙發邊上坐了下來。
“現在想來,恐怕只有他能給李懷德潑冷水,踩剎車了”。
“沒用的”
楊鳳山靠坐在沙發上,微微搖頭道:“他不是景玉農,更不是夏中全,他有很強烈的目的性,不能用利益和道理去約束他”。
楊元松也是無奈地嘆息一聲,他又何嘗不知道是這樣呢,可要他放棄現在的局面,又怎么可能呢。
楊鳳山無力地用拳頭輕輕捶了捶沙發扶手,道:“我倒是覺得這幾年會是個穩定期”。
“至少站在他的角度來看,軋鋼廠的亂不符合所有人的期望”
“尤其是李懷德”
楊鳳山抬起手點了點,強調道:“他是最不愿意看到李懷德失去底線的那個人”。
楊元松疊著腿,靠坐在那里,聽著廠長楊鳳山的話,眉頭緊皺,思索著逐漸失控的局面。
“怎么辦?總不能再給他加擔子了”
楊元松看向楊鳳山,說道:“他自己也不傻,絕對不會再接擔子了”。
“這就要看您怎么處理了”
楊鳳山拍了拍腿上的煙灰,站起身俯視書記道:“現在不宜動硬的,徐徐圖之吧”。
說完,邁步就往門外走去,絲毫沒有在意出了這道門會不會被揪走,或者引起楊元松的不滿。
只要楊元松沒再有大的動作,他就是安全的,李懷德舍不得魚死網破。
今天他來這里,代表了書記對他的態度,可也是他對李懷德的態度。
幾方都在等著他做選擇,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模樣,嚇唬人罷了。
他從讜委樓里出來,拎了靠著墻立著的掃帚,繼續往責任區去掃地。
這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楊鳳山對楊元松當初的妥協和平衡政策就沒怨言?
顧著面子,沒有撕破臉罵他活該就不錯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如果有楊元松的支持,他有信心,絕對讓李懷德支棱不起來。
李懷德當初就是看透了楊元松的目的,幾次爭搶不得,先示弱,隨后來了個借刀殺人。
今日軋鋼廠之困頓局面,他敢說書記楊元松要擔一半的責任。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楊鳳山遺憾當初沒有鉗制住李懷德,埋怨沒有得到楊元松的信任和支持,但他不后悔提拔了李學武。
很簡單,跳出棋局外,放眼多思量,他很確定李學武在搞事情,但并沒有歪心思。
無論是聯合企業,或者說是工業項目,甚至是當前熱議的造船廠,李學武在其中所做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
一方面解決了軋鋼廠的發展空間限制,另一方面也解決了軋鋼廠的人事困局。
用貿易項目契合當前的政策,鉆了一個不小的空子,把所有的項目都聯系在了一起。
要說他的膽子大,那是真的大。
政策下達后,很多人的理解就是系統內部,或者臨近工廠,最多也就是一個城市工業管轄內的廠子互相交流產品而已。
他不,李學武的思想比較開放,直接放眼全國,用軋鋼廠的產品關聯其他工廠的產品。
這還不算,又用京城的產品關聯其他城市的商品,走了一條當前沒人敢走的道路。
重點是什么?
重點是貿易項目實施多次了,可上面沒人說,相關部門也沒人來追究此事。
個中原因楊鳳山有思考過,這跟當前各地區保守的政策和形勢,以及京城日益增加的人口和物質需要有關系。
為了滿足京城當前的物質需要,打破各地區的物資交易壁壘,繞過計劃經濟的枷鎖,探索一條互動經濟的道路。
上面一定關注到了軋鋼廠的貿易項目,也一定是有人在思考這種貿易的意義。
從正面角度來說,貿易項目盤活了包括軋鋼廠在內很多企業都在面臨的生產效能外溢的問題。
計劃經濟,計劃生產十個商品,可在工人的積極工作和生產力逐漸提升的狀況下,工廠實際生產的產品是多于計劃的。
這怎么辦?
有些工廠可以內部消化,比如紡織廠,多生產出來的布料工人們就愿意購買。
但總不能都賣給工人吧,總有賣不動的那一天吧。
直接投放到市場上去,一定會對現有市場結構造成嚴重的沖擊和破壞。
從定價到議價不僅僅是政策的改變,更是體制的變革,是一種制度的崩塌和重建的過程。
當前經濟形勢絕對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的,脆弱的組織結構更無力承擔經濟制度變革的壓力。
所以,制度變革的探索,企業要先行。
上面不怕企業走出這一步,更不怕步子走錯了,探索是需要犯錯的,也是需要教訓的。
軋鋼廠為什么能跟市里要地皮,為什么能跟其他工廠聯系搞合作,又為什么能把貨運轉運倉庫搞起來。
這都是上面默許,或者叫縱容的結果。
這是很危險的,楊鳳山就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種危險。
變革就沒有不出問題的,更沒有順利到不踩雷的。
你踩了雷,只能給后來人做個警示,你自己損失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選擇和責任了。
他是不想軋鋼廠的大好局面毀于一旦的,更不想瘋狂的李懷德被李學武驅趕著趟地雷。
楊鳳山承認李學武年輕有干勁,有想法,思想穩健又有開拓進取的精神。
但這種精神放在小工廠,或者小企業上來實驗和探索還可以,畢竟損失可控嘛。
可軋鋼廠是一列快速奔馳的重型列車,讓一個年輕人掌握方向,說不定就往哪邊開了。
必須要承認,李學武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平穩的,是闖出成績來了,是給軋鋼廠帶來了希望的。
他作為廠長,很為李學武感到驕傲和自豪,可這并不妨礙他的擔憂。
上個月的亂局,李學武沒參加,但仍有布局在其中。
看似四平八穩,實際是在走鋼絲,李懷德可以被當前的大好形勢所吸引,但利益驅使并不能成為長久之計。
軋鋼廠就快要到沒人能限制到他的地步了,李懷德一旦全面接手軋鋼廠的工作,勢必會給軋鋼廠的未來添加一絲陰霾。
廠長負責制的基礎是有讜委和其他班子成員的監督和幫助,他作為廠長的權利始終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
管委會的情況很特殊,李懷德的影響力被無限的擴大了,在相關會議和工作程序上沒有相應的監督制度。
也就是說,李懷德就代表了管委會,管委會是李懷德說了算。
以反對和變革為基礎的管委會自然是缺少專業組織程序和制度的,李懷德也不想去完善這個制度。
很簡單,完善了,就代表他的權利受到控制了。
至少在他離開軋鋼廠之前,他是不準備堵住這個窟窿的。
楊鳳山現在的境遇已經沒有資格去考慮李懷德以后會怎么樣了,他只期盼這股風早點過去,好撥亂反正。
只要他這個廠長的崗位不被拿下去,就還有機會逆風翻盤。
一年、兩年他都愿意等,甚至三年、五年都行,只要別等個拾年八年的就好。
“幫我要煉鋼廠保衛處的電話”
李學武看了一眼手上的時間,示意了沙器之一嘴,自己則是繼續看著文件。
長途電話不好打,沒必要浪費時間干等著。
沙器之站在辦公桌前面叫著電話,手里還忙活著桌上的文件。
要了好一會兒,電話才算是接通,那邊還有些干擾,話筒里沙沙的響。
李學武知道通話不易,沒有恁多廢話,直接問了董文學的狀況。
許寧這些天就忙活這件事來著,先是給李學武匯報了領導的情況。
自韓老師離開后,領導的情緒有些低落,說是坐在辦公室里一下午才算是恢復過來。
現在看著沒啥事了,跟以前一樣,就是眼角難掩的蕭索。
李學武聽他跟自己扯犢子,不耐煩地罵了他一句,少拽詞,你特么能看出什么蕭索來。
許寧被罵了也不敢惱,嘿嘿笑了一聲,隨即說了那個服務員的情況。
人不見了。
這是許寧的原話,他去招待所問了,說是人沒來上班,人事處那邊收到了請假條,請了一個月的病假。
李學武昨晚得了韓老師的答復,知道沒動硬的,不想過多的介入這件事,許寧說了他也只當沒聽見。
也不等許寧說完,他便吩咐了要多關注董文學的狀況和情況。
李學武擔心的是這位書生意氣的老師再走了極端。
這個年代因為名聲問題走極端的并不在少數,真有自殺的。
可不像后世,笑貧不笑娼,現在離個婚都有上吊的,就怕別人指點和說道。
在業務上,董文學也是個狠角色,能在保衛處當干部的,手里哪能沒點兒東西。
但他太習慣于行政和機關的那套東西了,沒在基層鍛煉過,沒吃過那種虧和苦,他就不知道上面的風有多亂。
為啥說沒在基層鍛煉過的干部不宜擔當重任,更是在提拔過程中會受到限制。
基層有什么值得干部要下去鍛煉的?
又不是窮山惡水,也不是苦窯苦力,為啥基層工作經驗在組織考察中占據這么大的優勢。
基層是沒有窮山惡水,但有各種刀山火海,基層不用干苦窯,賣苦力,但得吃辛苦。
基層是與群眾接觸最直接的位置,要面對各種各樣的人,要經歷各種各樣的事。
千錘百煉出深山,不經歷這些事,干部的內心如何變的堅韌,如何了解一線的情況和生活,如何作為掌舵人去干工作。
董文學就差了這一步,所以在業務上搞理論和行政管理頭頭是道,但在綜合能力競爭中會凸顯出這部分的缺失。
至少在思想上有缺陷,對待感情有幼稚的一面。
似是李學武這種在基層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你放多少大姑娘在他面前都是不敢輕易碰的。
因為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哪個是能擺弄的,哪個是不能給予的,門清。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是自己的老師,又是這么近的姻親關系,總不好看著他沉淪。
早就發現了那個服務員的問題,為啥沒有提前說,而是等到問題發生了才解決。
這叫不吃一塹,不長一智。
不讓他經歷一些這種坑,你拉著他,他總以為你在妨礙他享受。
而這一次就讓他摔疼了,下次再遇著,不用你提,他就躲著了。
李學武不怕董文學壞事,因為董文學永遠都成不了李懷德,他太要臉了。
再給李學武幾年,等到他不需要有人給他頂雷的時候,等到他成長起來的時候,就不用這么心累了。
董文學到時候最多就是個副手,不會出現師徒兩個刀兵相見的場面。
不論能力,他也沒這個魄力,自己選的頂雷人,李學武是要自己掀開對方的。
放下手里的電話,李學武還沒來得及撿起桌上的鋼筆呢,沙器之引著何雨水走了進來。
“呦這么快就來報道了”
李學武笑著打了一聲招呼,隨即站起身示意對方在沙發那邊坐。
何雨水倒是很懂規矩,笑著擺了擺手,就坐在了李學武辦公桌的對面。
“都聽你指揮了,就甭虛頭巴腦的了”
笑著打量了李學武的辦公室,接了沙器之端來的茶水,又說道:“到底是大干部啊,場面就是大”。
“還算入得你眼啊?”
李學武見她樂意輕松些,便也沒搞的多嚴肅和正式,回到辦公桌后面坐下,示意了沙器之一下。
“呵呵我可不敢這么說”
何雨水抿了嘴角,看著李學武說道:“我現在就算是你的兵了,有什么吩咐盡管提吧”。
“沒你想的那么復雜”
李學武靠坐在椅子上,擺手示意道:“該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紡織商品車間并不算小,你的工作還是很重要的”。
“也很辛苦,你要有心理準備”
說歸說,笑歸笑,李學武絕對不會拿工作開玩笑。
稍稍嚴肅了語氣,道:“聯合企業的管理模式我就不跟你細說了,你都知道,那邊不看別的,就看工效”。
“聽說了”
何雨水在工作上也有嚴肅認真的一面,李學武把話題引到這個上了,她也表了態。
“我就是不喜歡那些彎彎繞,才聽你的來了這邊干業務”。
聽見她說是自己讓她來的,李學武也是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自己何曾這么說過了。
不過現在也不好跟她爭辯,示意了聯合企業的方向道:“紡織產品車間并不是固定的單一生產羊毛線或者其他簡單棉布料的”。
李學武翻開了桌上放著的貿易商品清單看了一眼,解釋道:“還包括被服生產和汽車配件類的商品”。
“相比較于紡織廠,這里的產品變化的更靈活,工作調整更迅速,行政工作完全服務于需要和生產”
“就像你想要的那樣”
李學武看著何雨水說道:“沒那么多思想工作,因為每個開動了機器的車間都很忙,計劃外的產品需要很大”。
“我明白了”
何雨水聽李學武解釋了聯合企業生產的內核,點頭確定明白了。
隨后輕聲問道:“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嘛?”
說完挑了挑眉毛,道:“比如正治站位啥的”。
“呵”
李學武忍不住輕笑出聲,看了何雨水一眼,道:“我還用不到三產那邊的車間主任來給我搖旗吶喊”。
說完撿起桌上的鋼筆,一邊擰開,一邊對著何雨水交代道:“好好搞生產,是信任你才把這么重的擔子交給你的,可別辦砸了”。
“怯好心當成驢肝肺”
雨水見李學武不搭理自己,撇了撇嘴角,站起身說道:“我已經跟我們廠那邊辦完手續了,現在就去你們廠人事處報到”。
“先去聯合企業管理處辦公室”
李學武提醒道:“你不是軋鋼廠的干部,是紡織三廠的技術性派駐干部,擔任車間主任只是一個管理崗位,不代表軋鋼廠的級別和職務”。
“知道了”
何雨水手里還拎著自己的背包,看見李學武的秘書走進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李學武見沙器之進來了,示意了往出走的何雨水道:“送她去聯合企業管理處報到”。
“是”
沙器之看了一眼門口,跟李學武點了點頭便追了出去。
上午的工作多,因為這周有出差,李學武便讓保衛處提前把需要簽字的工作挪到前面來。
如果這兩天打不上來申請,那就得等周六他回來再辦了。
而且周六他回來還不一定能消停的坐回到辦公室來。
何雨水趕的時間巧,跟李學武談完就由著沙器之的帶領去了管理處,又由著管理處幫忙在人事處落了關系檔。
不是干部管理檔,而是所屬于聯合企業管理處的管理檔。
因為是合作辦廠,所以管理處這邊的干部有的是軋鋼廠的,也有是其他合作工廠的。
在合作協議上,無論是軋鋼廠的干部,還是其他廠調來的干部,只要是在聯合企業干工作,就都歸檔到管理處統一管理。
人事關系當然還在各自的工廠,但管理關系到了這邊。
說是聯合企業,實際上就是個又大又雜的工業聯合體,行政管理上必須得有個統一管理的部門,不然就真的雜亂了。
何雨水成了聯合企業的干部,現在只聽管理處的指揮,除非紡織廠那邊把她調回去。
手續都辦完了,紡織車間也轉完了,中午的下班鈴聲也響了。
她自然不是第一次來軋鋼廠了,知道食堂在哪邊,端著飯盒排隊打飯的時候還給傻柱嚇了一跳。
“你怎么在這?!”
等看見雨水得意的微笑時,傻柱只覺得今天的炒白菜沒了該有的味道。
醋放多了 食堂這邊人來人往的齁忙,傻柱也沒時間去跟雨水問話,只能耐著心思繼續給工人打飯。
“今天值班啊何師傅”
“是,小馮啊”
傻柱正跟何雨水較勁呢,聽見招呼聲,回頭一看是財務處資金科的馮娟。
笑呵呵地回了一聲,手里的勺子稍稍重了一些,算是給了這姑娘個面子。
馮娟笑著看了傻柱一眼,示意了端著飯盒過去的何雨水道:“瞅著像您妹子”。
“可不就是她嘛!”
傻柱扯了扯嘴角,只來的及跟馮娟說了一句,后面的人就有上來了。
馮娟端著飯盒從餐桌區走過,看了一眼何雨水的方向,見對方也看了過來,兩人對視后都是微微一笑,打過招呼。
何雨水以前總來這邊,后來參加工作才不來的,一些人也是熟悉的。
看著馮娟離開,何雨水還在那想呢,這又是哪個。
馮娟也就是印象里有何雨水這個人,見著傻柱那么說話才聯想起來的。
等出門后抿了抿嘴角,她已經知道何雨水來聯合企業當干部的消息了。
因為聯合企業的賬也是財務處單獨給做,所以干部名單她們也有,今天新來個車間主任,錄名字的時候就注意了。
一定不是傻柱的關系,說不定走了什么裙帶關系了。
別人不知道,她經手管理處的賬還不知道現在的管理處崗位有多么的緊手?
“李……李副書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