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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造化弄人

  “怎么回來這么晚?”

  李學武剛進院便見著母親站在門口張望著,看見他以后不由得埋怨一句。

  “就算有工作要忙也得提前言語一聲,我好準備晚飯啊”。

  “呵呵——廠里有點事”

  李學武笑著摟住了母親,跟路過的老七點點頭,回應了他的招呼。

  老七招呼過后卻是沒就過去,而是沖著他悄悄問道:“是三產管理處的金耀輝死了嗎?”

  聽他如此說,李學武嘰咕一下眼睛,可這會兒母親已經明白過來了。

  她緊張地看著兒子,很怕有什么事會招惹上李學武一般。

  李學武本就想讓母親知道工作上的事,根本沒啥關系,還惹得她的擔心。

  但老七已經說了,他也只好點頭道:“人跳下來的時候就不行了,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甭出去胡咧咧”。

  “你放心!七哥這嘴有準兒!”

  老七一擺手,好像得著什么喜事了似的,跟他說過一句顛顛地往外面去了。

  “沒事吧?怎么就死人了?”

  劉茵把著兒子的胳膊道:“你回來這么晚,就是處理這個了?”

  “甭擔心了媽,是廠里的干部犯錯誤,畏罪自殺,跟我沒關系”

  李學武拍了拍母親的胳膊,道:“您收拾得了吧,我幫您拎著,咱們這就上車回家”。

  “早就收拾好了,等你也不回”

  劉茵正說著,見著閨女李雪進來,又是埋怨道:“你哥忙,你也忙咋地,這家都不知道回,飯也不吃了?”

  “媽,您就見著我哥忙了,沒想想他們領導開會,我能提前走啊?”

  李雪無奈地抱住了母親,瞅著二哥道:“都處理完了?沒擔著責任吧?”

  “人沒了就是大事,誰能脫了干系,多少有點管理責任”

  李學武長出一口氣,道:“要是害怕,繞著點那邊走,晦氣”。

  “快別說了,你不說我還不怕”

  李雪抿了抿嘴角,道:“他們都趴著窗子往外看,我正寫材料呢,沒見著,誰是可嚇人了”。

  “人云亦云,臉著地的,保衛和廠醫院拉走的,誰看見了?”

  李學武微微挑了一下腦袋,示意她道:“說他沒啥意思,當個警醒得了,這件事明天會有個統一的口徑”。

  “這就是你們開會研究的?”

  李雪也覺得沒意思,撇撇嘴,攬著母親的手進了屋。

  “才下班啊?吃晚飯了嗎?”

  老太太正抱著李姝坐在餐桌旁喂飯,見著孫子進來便問了一句。

  李學武給閨女笑了笑,回了老太太的話:“還沒下班呢就叫開會,開完了會緊忙往回跑,就怕你們等著急了”。

  “你媽等急了,怕你有事”

  老太太將不吃了的李姝遞給李學武,道:“去吧去吧,跟你爸爸回家去吧,一見著你爸比誰都親”。

  “她可不是,你瞧她心眼子多”

  趙雅芳哄著懷里的孩子,笑著對老太太說道:“剛才就惦記著她爸,那是怕她小姑先回來呢”。

  “是嘛——”

  李雪故意嚇唬李姝道:“早晨你跟我說啥了,你還記得不!”

  “呀——啊——!”

  李姝從老太太懷里出來,被爸爸抱在懷里后就緊緊地摟著爸爸脖子。

  她以為自己鳥悄的不說話,大魔王就發現不了自己,更想不起自己來。

  可誰叫伯娘提醒了,大魔王來抓她的手,這給她嚇的。

  小孩兒的嗓門也亮,擱在耳邊都直覺得震得慌。

  李學武抱著她往后躲了躲,她可有的靠山了,見著小姑姑追上來,伸著小手就要抓撓過去。

  而等李雪打她屁股,那小嘴也是不讓人的,喳喳地喊著臭姑姑,還喊著打,可越喊越挨打。

  “逗她干啥,鬧不鬧騰”

  劉茵將收拾好的行李拎了出來,給李學武問道:“我們都吃了,你在這吃一口咱們再回唄”。

  “別了,司機還等著呢”

  李學武給母親示意道:“我沒說不回去吃,家里一定留飯了,您要是沒啥拿的,咱們這就走”。

  他抱著李姝去里屋拿了包裹她的大衣,把閨女塞進衣服里,抱著遞給了母親,自己接過她的行李。

  “拿的啥啊,這么沉?”

  李學武早就看見了,一大包東西,覺得沒多沉呢,一拎就沉手了。

  “這就要走啊二哥,咋沒在這吃呢?”

  跟東院剛過來的姬毓秀笑著逗了逗只留著眼睛在外面的李姝,又跟李學武招呼了一句。

  李學武指了指外面道:“家里還等著呢,我這開會開晚了,你這是早下班了?”

  “現在正常點了,倒是輕松”

  姬毓秀把李姝接了過去,抱著出門送他們,嘴里說道:“晚上回來幫媽裝的咸菜和雞蛋”。

  “拿這玩意干啥啊?”

  李學武無奈苦笑道:“家里啥都有,我又不喜歡吃雞蛋,您給顧寧拿咸菜還行”。

  “去——!沒正型”

  劉茵笑著拍了他,道:“雞蛋是給小寧的,咸菜是給我自己準備的,要吃不慣你那的醬,我就吃點咸菜”。

  “瞧您說的,這是去二哥家受苦去了?”

  跟著送出來的李雪捂著嘴笑道:“快別叫人聽了去,否則人家還以為我二哥不孝順,去家了只給您吃咸菜呢”。

  “哈哈哈——就你最能說!”

  劉茵笑著點了點閨女,道:“要說吃啥,我都不覺得,我就覺得這咸菜下飯,好吃”。

  “去了您可別這么說,要叫二嫂多心的——!”

  姬毓秀玩笑道:“瞧見婆婆不吃菜,光吃咸菜,是不是嫌棄家里伙食不應當啊,口味不合適啊”。

  “叫你們說的,小寧就是那人?”

  劉茵笑著瞅了瞅兒子,道:“瞧見你們二哥好,就算去家里吃咸菜我都樂意,都覺得開心”。

  “那得了,咱家上頓咸菜,下頓咸菜,頓頓吃”

  李學武笑道:“等您回來的時候,咱家都成燕癟谷了”。

  “呦——!這么熱鬧!”

  傻柱背著手正跟一大爺一起走進來,與李學武幾人撞了個對臉兒。

  他瞅見李學武了,笑著問道:“干啥,這就要走了啊?還沒帶會兒呢,著啥急啊!”

  “你吃完了是不急,我這可剛下班,餓得急了”

  李學武將手里的行李交給了進門來接的韓建昆,給一大打了聲招呼,問道:“你們這是吃完了溜事兒去了?”

  “跟胡同里走走,天兒暖和了”

  一大爺笑著逗了逗李姝,讓著一家人過去了,還跟劉茵說了兩句。

  打下午院里人就都知道了,劉茵得著空了,得去李學武那邊照顧孩子。

  即便是家里有秦京茹幫忙了,當奶奶的也終究是放心不下孫子。

  更何況從流腦宣傳起來,一晃得有小半個月沒見著孩子了,都知道怪想的。

  所以院里人進進出出遇見的,都跟劉茵打招呼,問著。

  劉茵也是滿臉笑容地回復著,得著孫子了自然開心,能得兒子依賴,更讓她滿足。

  是以李學武還站在垂花門那跟傻柱和一大爺說著話,她們娘幾個抱著孩子已經往外面走了。

  “開會是因為下午的事?”

  傻柱挑了挑眉毛,見著沈國棟從倒座房里出來,接了他扔過來的煙。

  “要我說啊,跟你們都沒關系,是他自己找倒霉!”

  “咋地?聽說廠里出事了?”

  沈國棟肩膀上披著衣服,趿拉著布鞋站在屏門處詢問著。

  “沒啥事,都處理完了”

  李學武的回答一向是往下壓,絕對不會往高挑。

  這會兒見著沈國棟出來,便瞅了眼倒座房問道:“大姥和二爺沒在家啊?”

  “帶著小子們洗澡去了”

  沈國棟點著了煙,伸手提上了鞋子道:“我也是下午才聽柱哥兒說的,說是三產那邊有人死了”。

  “早就開始調查的案子了”

  李學武擺擺手,拒絕了他剛想起來才遞過來的煙,道:“少抽點,年輕輕的,哪兒那么大派頭子”。

  說完又解釋道:“跟業務沒啥關系,三產那邊暫時還是呂培忠負責,不會耽誤對外合作的”。

  “所以說還是要換人?”

  他們正說著,東屋里本來黑咕隆咚的,突然有人推開了窗子,給李學武差點嚇一跳。

  雨水胳膊撐著窗臺跟他說道:“我早就給管理處提過意見,亂指派人事,還大面積調整技術管理人員,可沒人理我”。

  “行了,他多行不義必自斃”

  李學武挪著步子側了側身子,正對著雨水,她又是趴在窗臺上,車燈有點晃眼睛。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動作,雨水趕緊站了起來,倒是沒惹得別人注意。

  一大爺講了兩句車間里關于這個的閑話,得了李學武的解釋,點點頭也就沒再說什么。

  倒是傻柱,一個勁兒道著活該,不知道是不是以前金耀輝給李懷德當秘書的時候,得罪他了。

  傻柱反正沒說,可李懷德得意他的手藝,定是沒少指使他。

  廚子嘛,肚子大腦袋小,說不定就怎么跟金耀輝僵持了。

  倒也不是他喜歡看熱鬧,落井下石,是有雨水這邊,他倒是想著金耀輝為難雨水,是跟他有關系。

  要不怎么說這人心太大了,讓他想點啥事可難了呢。

  就金耀輝那個位置,也不至于因為跟傻柱的一點點過往而追究到雨水那去啊。

  純粹的利益關系,也是競爭關系,跟私人恩怨沒有關系。

  不過人都死了,他又懶得跟傻柱解釋了,問了問他們家何壯的長得好不好,算是揭過這個話題了。

  傻柱一提起兒子,那自然是咧著大嘴笑的,嘿嘿嘿地說著自己兒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胖乎。

  他也是沒心眼子的人,說得高興了,也忘了剛剛那一茬兒。

  還叫李學武有時間抱著孩子回來,到時候比一比,是李寧長的好,還是何壯長得好。

  李學武說他是狗肚子里別有二兩油,不然非晃悠著滿街都知道。

  傻柱倒是說了,大舅哥帕孜勒回來過兩趟,看孩子,也是看妹妹。

  他親自下廚掂對了四個菜,又陪著喝的酒,兩人歲數差著不少,但相處起來都很融洽。

  也是看得出來自己妹子在傻柱這過得好,孩子長得也好,壯實,小腿兒可有勁兒了。

  帕孜勒一直忙著工作,來到京城后先是被李學武安排選招進東城治安大隊,后又隨著治安大隊一起入伍。

  現在也有了副營長的身份,就剩下使勁兒賣力氣了。

  在京城落了戶,他又沒成家,倒是不著急找房子住,有假期了也沒休息,只是妹妹生孩子才回來看看。

  就算是工作單位離家近,可他經常帶隊上山或者長途拉練,任務又多,沒時間往家來。

  回來也是就住個一晚上,就跟倒座房里,特方便。

  傻柱嘮嘮叨叨地給李學武說了不少,送了他到大門口。

  他不說了,沈國棟想說兩句,剛起了個羅云跟著他學習情況的頭,就給李學武給擋著了。

  “明天周六,晚上我去俱樂部那邊,你也過去,有事去那邊談”

  李學武見著母親和李姝都上了車,便也上了副駕駛,給沈國棟幾人交代道:“晚上了,家里等著吃飯呢,我們也餓了,走了啊”。

  沈國棟幾人在門口目送著指揮車離開,又說了會子閑話,這才進了大院。

  大院里,各家各戶也是都吃得了晚飯,趁著現在天氣不冷,有好串門子的,就往前后院的躥。

  不過這年月點燈也是仔細,就算是小孩子點燈寫作業,也要被母親訓斥。

  下午放學不回家做作業,出去瘋跑,直等著天黑了,才想著熬電字兒寫作業,好幾家都有這樣的嘮叨。

  有日子過得仔細的,家里沒啥事就都熄燈了,也不是就這么早躺下了,寧愿黑著屋子去外面站著也舍不得一個月那幾分幾毛錢。

  也有闊綽的,不在乎這么一點,就是為了家里亮堂,也是襯托著身份和氣派。

  你家里常年黑著屋子,我家里亮堂堂,我家比你家過的好!

  老百姓過日子,不就在這一個比字上面嘛,比兄弟,比鄰居,比大面兒,比對過得好了心里舒坦,比對過得不好得努力奮斗。

  瞅著人家比自己過的好了,得知道怎么趕上去,光眼氣可不成。

  “顛顛兒的上了一個月的班了,人人指不上,錢錢的也見不著”

  三大媽侯慶華站在廚房里刷著碗,目光時不時地撇向耳房那邊。

  她們家是要點燈的,即便是吃晚飯只點那么一陣也是要點的。

  閆富貴是人民教師,是有身份的人,哪能讓街坊鄰居看扁了。

  再心疼電字兒錢,也得撐住這最后的體面,尤其是他得聽匣子音。

  你要說當老師的,閉著眼睛照著課本教就完了,以前行,現在不成。

  得懂國家大事,得懂社會形勢,得學習新思想,新線路,不能做落后的教師,要具有先進性和進步性。

  平日里看報紙是一方面,及時收聽新聞咨詢也是必要的。

  閆富貴以前的眼力還成,戴著眼鏡不耽誤事。

  可一打家里接二連三地出了事以后,他這腦子反應的慢了不說,這眼睛也日漸的不好用了。

  他也知道,應該去重新換一副鏡片,可他舍不得錢,只能硬挺著。

  正聽著三月份的形勢總結呢,就聽著廚房里嘚嘚嘚地磨叨著,他這個心煩啊,我聽你啊,還是聽它啊!

  “行了,甭磨吩了,啥用啊!”

  閆富貴不耐煩地說道:“早不是你允的,能有現在這腌心事兒?”

  “怎么就又怨上我了呢——!”

  侯慶華收拾完了廚房,走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手,道:“解放不是你兒子啊,你就要眼見著他出去凍死餓死啊?”

  閆富貴心里無數次想過這件事,都快想死了,聽著老伴舊事重提,皺著眉頭實在不想聽了。

  沒別的,厭倦了。

  侯慶華卻找著發泄口了,摘了圍裙氣呼呼地說道:“只有這娶了媳婦忘了娘,就沒有當媽的不心疼兒子的,再說他又是個……”

  她也是說得急了,差點把一家人的心傷說出來,瘸子這個詞在他們家不能說,算是忌諱。

  這會兒自己給自己拐進了坑,侯慶華也是頓了頓,這才嘆了一口氣,道:“算了,說的沒意思”。

  “不是給你交伙食費了嘛”

  閆富貴邊聽著匣子音,邊微微皺眉道:“你還想咋地?哪那么多說的啊”。

  “我要是不說——!”

  侯慶華瞥了老伴一眼,道:“你知道她在廠里干啥活啊,跟誰接觸啊,你要知道老二這個情況,真能養得住她?”

  “怎么又提起這茬兒了?”

  閆富貴氣著關了收音機,小聲說道:“人家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了,你還有啥不知足的”。

  “人家消停的去廠里上班,見天的還得想著奶孩子,你這又哪根筋沒搭對,挑這個干啥!”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往右邊的耳房看了看,回頭對著老伴道:“叫老二聽了去心里不舒服,兩人鬧起來你就舒服了”。

  “我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

  侯慶華坐在椅子上歪著頭氣憤道:“扯證就扯證,還發了什么喜糖,齁得她啊!也不嫌臊的慌”。

  “再說了,當初說好的,這工作就算是她要干,那工資也得是先交家里,把賬頂清了再說”。

  “你看看現在,就交家里伙食費,剩下的都人家自己掐著了”

  侯慶華越說越來勁,指著門口道:“我要當初知道她起這個高調,我都不帶答應老二的,怎么就這么缺呢”。

  “行了!好聽是不是!”

  閆富貴聽她越說越沒譜,低喝一聲訓斥道:“當初是誰勸著我來著,自己現在犯迷糊是不是!”

  說完瞪了老伴一眼,道:“你要愿意看孩子就看,不愿意就別往跟前兒湊合去!”

  “還有!”

  他點了點廚房道:“你要愿意做這個飯,就收人家的伙食費,要是不愿意伺候著,盡早了叫他們自己立火”。

  “怎么立啊!就老二那身體!”

  侯慶華不滿地說道:“我就說你找學校說一聲,怎么就不能安排一下呢,你這么多年白干了?!”

  “你瞅瞅他累的,天天去蹬三輪,他蹬得動嘛他!”

  “現在知道心疼了!早干啥去了!”

  閆富貴也是怒了,拍著桌子道:“他闖禍的時候你慣著他,現在這苦活該他自己吃,是他愿意吃的,還是求著人家去吃的!”

  侯慶華被老伴說的一下子落下淚來,用圍裙擦著眼睛,抽泣著說不出話來。

  前些日子,西院回收站悄悄放出話來,說人手緊張,街坊鄰居家里有愿意干這個的,可以過去談。

  帶車子一個價,不帶車子給配三輪車,又是一個價,反正有得賺,餓不死。

  只一個餓不死,在當下的四九城,對于年輕人,或者一些走投無路的人來說,無異于一口飽飯,一扇遮風擋雨的瓦。

  話只在鄰居們之間傳了,可還沒往外去呢,這人就堵門了。

  近水樓臺先得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早先經常昂著脖子走路,最是瞧不起西院這些收破爛的閆解放主動找上門去了。

  他聽著的最早,去的也是最早,見著沈國棟便痛快地說了自己的來意。

  沈國棟見他僵著的臉,以及緊張到顫抖的身子,問了問他的腿。

  到這,閆解放差點哭出來,使勁抿著嘴唇點點頭,保證自己能蹬車子,能收廢品。

  沈國棟也是真看出他為難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閆解放身上現在是一點傲氣勁都見不著了。

  知道的他才十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二十七了呢。

  站在倒座房的屋里,他得是做了多少心里建設,又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丟掉了多少所謂的面子。

  除夕的晚上,叫葛淑琴領回了家,是葛淑琴抱著他的行李光明正大回去的那屋。

  他作為男人,既然給了嫂子一個承諾,他就得說到做到。

  糊火柴盒能賺錢,可現在越來越不好干了,能分給他做這個,還得是看他腿有毛病。

  可分到他手里的指標越來越少,光指著這個,根本養不了家。

  是,葛淑琴上班了,能掙錢了,那工資養他們一家三口沒問題。

  可他是男人啊,現在孩子得有人帶,葛淑琴上班的時候還得喂奶粉,以后這花銷多了。

  他媽說了,不給帶孩子,因為工資不交家里,她不愿意,也忙不過來。

  閆解放置氣,告訴葛淑琴,安安心心去上班,孩子就交給他來帶。

  葛淑琴也是真舍得下心,教給他怎么帶孩子,便就去軋鋼廠上班了。

  而閆解放則是在家一邊伺候孩子,一邊糊火柴盒,同時也在想著賺錢養家的辦法。

  也是巧趕上了,聽著回收站的信兒,他這心里折了一百八十個個兒。

  翻來覆去的想了又想,真就抬腿邁步進了倒座房的院。

  他有準備被沈國棟轟出來,當初他可是沒少背地里說這些人是破落戶,只配跟破爛一起活著。

  結果呢,人家是收破爛的,可日子越來越好。

  他呢,教師子女,活成了狗樣。

  所以也別說拉不拉得下臉了,他只想活著,等能養活自己了,再說臉的事。

  沈國棟很意外地看到他來,閆解放也是很意外地聽到他痛快地答應了。

  心里五味雜陳,什么話都沒說,第二天起來,早早地就把孩子用的東西準備齊了,放在三輪車上推著出了門。

  也就是從那天起,西院的三輪車又都派上了用場,就是周圍的鄰居,有老頭的,也有小伙兒的,本著一口飯的目的,悄悄地踩了著三輪車。

  有沒趕上的,后悔莫及,又慶幸不已,至少自己還能有機會等一等街道,萬一有工作分配了呢。

  沒管著別人,閆解放帶著一個半歲大的孩子,在乍暖還寒的春天里,開始了自己的收破爛生涯。

  他腿腳不好,就多用一只腳使勁,孩子哭鬧了,就下來先哄一哄。

  這四九城里的住戶看低不看高,你家有錢有勢,人家面上巴結你,可心里不認同你。

  但比自己不如的,這就要多一份善心,瞅著不能白瞅著。

  所以沈國棟給閆解放安排的片區,漸漸的就都熟悉了這個帶著女嬰的瘸子。

  不知道他叫啥,就都叫他瘸子,他也答應,笑著跟人說話。

  人家可憐他也好,照顧他也罷,這破爛倒是真不愁收,剛開始可能不熟悉,哄孩子也耽誤時間。

  但爺倆都在外面吃,中午這段時間又算是找補回來了。

  也正是這份吃辛苦的勁兒,對收破爛這份行當也算是快速地入了門兒。

  起初一天也就能賺三兩毛錢,沒啥工資一說,回收站也不認他們是站里的人,只是借車外派任務罷了。

  收的多,收的廢品價值高,賺的就多,懶了、耽誤時間了,沒收著好東西,那就賺得少。

  晚上按時間收車,回收站的規矩,不許晚點,否則要說,沒收著,有賣的,也得趕緊回來。

  一周左右,閆解放爺倆一天能賺五六毛錢了,這就比糊火柴盒不少了。

  當然了,糊火柴盒是在家里,遮風擋雨的,比這舒服。

  關鍵是孩子受罪啊,但閆解放要堅持,葛淑琴就舍得。

  她就知道閆解放不會害了孩子,親叔叔是一說,害了孩子她要不認他,兩人一輩子都別想好過。

  所以這個破碎重組的復雜家庭,竟倒是團結了起來。

  有的時候一家三口一起早出門,葛淑琴蹬著三輪車到廠子,閆解放在再蹬著往回走著收。

  趕上了就去軋鋼廠里找葛淑琴喂中午一遍奶,還能在食堂跟著葛淑琴吃口熱乎飯。

  趕不上了,跟誰家借點熱水沖點奶粉就喂了孩子。

  你說這個時候有流腦?

  嘿!這早產的小女嬰就這么跟她叔叔混著,沒病沒災的,真是苦孩子禁活著。

  小一個月下來,爺倆兒沒啥事,錢是越掙越多。

  從兩、三毛到五、六毛,現在基本上穩定在八、九毛左右。

  一天八、九毛啊,一個月下來就是二十六七塊錢,糊火柴盒可賺不到這么多。

  再說了,別看這收破爛的活干著,那糊火柴盒的活計也沒丟。

  兩口子到家緊著去正房吃一口飯,誰都沒閑話說,吃完抱著孩子就回家,一個哄孩子睡了,隨后跟著一起下地打下手。

  就那一個人糊口的火柴盒份額,哪里夠兩口子使勁干的。

  月底了,院里人有聚在一起扯閑話的,也有東家長李家短聊閑篇的,還有聚在一起打小牌的。

  只有這兩口子還在忙活著。

  葛淑琴先是給孩子用溫水洗了澡,哄著睡著了以后,下地拿了小本子攏了這個月的帳。

  “工資二十三塊錢,收廢品十七塊八毛六,火柴盒十三塊四毛七”

  她念叨著邊寫邊算,道:“交家里伙食費早晚各一頓十二塊錢,孩子奶粉錢……”

  零零散散加算減算,扣掉一家三口所有開銷,最后還剩十一塊三毛六分錢。

  閆解放坐在地上,手里拿著火柴盒愣了愣,隨即有種想哭的沖動。

  終于啊,家里能攢下錢了。

  現在花費高主要是孩子得吃奶粉,他們兩口子在父母家里吃交12塊錢也多,也不多。

  葛淑琴中午要在廠里吃,他自己也要準備干糧,孩子一個月三盒奶粉,再加上其他生活瑣碎。

  別再說什么他爹一個月三十二養一家人了,刻板印象害死人的。

  兩口子掙的全加在一起都有五十多了,比他爹掙的都多了,為啥算到最后只剩下十一塊多錢。

  很簡單,這個年代工資是一方面,供給又是一方面,福利還是一方面,只有正經工作的人才賺錢。

  洗澡不花錢、看病不花錢、理發不花錢、取暖費不花錢……不花錢的福利太多了,錢也就攢下了。

  可葛淑琴剛上班,只能算機關工作人員,不是干部,也不是干事,就是干活的,所以最低工資23元。

  閆富貴三十多塊錢,養大小伙子的時候費勁了,可供給糧沒問題,再他從學校往回領的,加上家里早年的積蓄省吃儉用的也才這樣支持下來。

  閆解放兩口子搭伙過日子,第一個月,置辦了這么多東西,能攢下錢,已經是能干又節儉了。

  他也是感慨著,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葛淑琴也是聽著想掉眼淚,收拾了賬本坐在凳子上忙活著糊火柴盒,整理好了情緒,這才念叨著哪樣該省,哪樣不該省。

  閆解放就坐在那聽著,心里想的是,但凡他媽能幫忙帶孩子,兩口子還能多賺點。

  不過就算是現在,第一個月沒攢下多少,下個月就多了。

  興許得有二十塊錢呢,一年就是兩百四十塊錢,十年呢。

  他以前可是沒想過收破爛這么賺錢,光看著西院破落了,沒想著人家早早賺下大汽車了。

  其實那車也不是賺來的,可他不知道,只是這么想著。

  回收站把三輪車借給他們也是要收一部分錢的,只是在回收廢品的價格里要體現。

  其實大部分利潤都讓給了這些收廢品的人,他們自己也很清楚。

  有小聰明的,自己去廢品公司問了,也去其他回收站問了,知道這邊壓了多少價。

  要真是收到了廢品往其他回收點賣,是能多賣幾分錢,可回去怎么交代啊?

  一次兩次的行了,多了人家也不干啊,車子白給你用啊。

  往廢品公司,人家根本不搭理你,只收回收點送來的貨,成車過磅。

  所以估算下來就沒有啥意思了,小聰明也就都收起來了。

  回收站仁義,他們要是混蛋,這條胡同就別待了。

  這也是沈國棟為啥貼著胡同里招人的原因。

  那就說回收站讓利這么多,是要做慈善嗎?

  咋可能呢,再薄的利潤也是對個人來說的,量上去了,錢也就賺到了。

  不然那三輪車空在那不也是空著嘛,白白丟失了市場,哪個多,哪個少。

  關鍵是用這些人參與到回收廢品的行列,有效地降低了回收站眾人的風險。

  就算是解決街道的就業困難形勢,做了一點點慈善,也會有人記得他們的。

  回收站早就不指望著這個賺錢了,可得用回收站走賬。

  所以,閆解放這些人可能賺得多了,但回收站永遠不會賠。

  上班一個月,葛淑琴的狀態也有所改善,沒像過年時后的死氣沉沉。

  閆解放問過她,在保衛處工作,是不是經常能見著李學武。

  葛淑琴回他,當李學武是干啥的,跟她一樣跑腿兒打雜的?

  或者真當李學武跟這院里是鄰居,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

  那是領導,保衛處實際的一把手,在廠里也是排得上號的廠領導。

  經常見?

  開玩笑呢,副科長都進不去他辦公室,先過副組長那一關吧。

  葛淑琴明白閆解放是啥意思,現在的關系尷尬著,尤其是李學武跟閆解成以前的關系。

  她沒避諱自己以前的往事,可閆解放沒問,她也就沒說。

  這家里已經默契地形成了她當家做主的形勢,一切都聽她指揮。

  葛淑琴只告訴他,安安心心奔生活,啥都不用想,啥都不用問,他關心的那些人早都高高在上,他關心的那些事在人家那已經如過眼浮云。

  兩人能走到今天,躺在一鋪炕上,只能說造化弄人。

  而兩人都是體會過生活的苦,更向往生活的甜。

  對于有些人來說,能好好地活著,就是一種甜了。

  “哎呦,好大孫兒哦”

  一進家門,劉茵便迫不及待地從秦京茹手里接過了孩子,哄著道:“可想死奶奶了”。

  秦京茹笑著跟她打了招呼,問了李學武兩人,便去餐廳準備飯了。

  她不知道劉嬸要來的事,不過也沒啥意外的,奶奶來看孫子不是很正常嘛。

  直到韓建昆拎著行李送到了樓上,才算是讓她明白了,劉嬸是不放心她一個人照看孩子呢。

  聽見婆婆的聲音,顧寧也從樓上下來了,笑著叫了媽。

  看著她穿的單薄,又叫劉茵好一陣關心,只說現在天氣還涼,可得注意保暖。

  這話不深不淺,句句透露著關心,尺度剛剛好,讓顧寧覺得婆婆真在意她。

  李學武叫了韓建昆去餐廳吃飯,同時也逗著李姝往餐桌這邊一起玩。

  劉茵則是逗了逗孩子,就這么抱著進了餐廳,一大家人說笑了起來。

  對于韓建昆兩口子在兒子家吃飯這件事,劉茵是問也沒問,管也不會管的。

  甭說兒子有能力獨立生存,就是家里這一攤子事,又有哪件事不是兒子主持辦好的。

  韓建昆兩口子跟著忙前忙后她看得見,更不會因為人家在這吃飯就想歪了。

  在這吃飯就證明人家忙到了飯點兒,能供得起手低下人那是兒子的事。

  出門前老太太還跟她笑著說了,到了這邊可別多心,也別多嘴。

  婆媳兩個幾十年了,早都默契彼此了,這話是玩笑,可也是實在的。

  顧寧的性格比較敏感,也比較特殊,李學武又是忙工作白天不在家,壓力也很大。

  現在家里有兩個孩子在,她過來就是幫忙的,不是添堵的。

  甭說顧寧是好兒媳婦兒,就是有挑剔的,她也不會說什么,畢竟是沖著大孫子來的。

  秦京茹特意給李學武和韓建昆留的飯,他們兩個吃,她又哄著李姝去洗澡睡覺。

  劉茵懷里的李寧見著奶奶一會兒新鮮,又哭著不讓抱了。

  沒辦法,顧寧接過去哄著睡著了,跟婆婆一起上了樓。

  劉茵是有些拘謹的,即便這里是兒子家,可畢竟沒在這邊長住過。

  上次顧寧生孩子,她還是在醫院陪的一晚上,真正來這邊住,很怕給兒子兒媳婦早晨什么不方便。

  秦京茹哄著李姝上樓后,幫著劉嬸收拾好了屋子,又一起說了說每天要忙的家務事。

  她倒是會說話,直言道自己沒啥經驗,今天手忙腳亂的,是李寧好哄懂事,不然要忙不過來了。

  幸好劉嬸來了,也教教我怎么帶孩子,我也好有時間把屋里好好收拾收拾。

  這兩句話一說,劉茵心里因為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的尷尬就全消散了。

  一時之間三個女人話就都說開了,家務活說了兩句就都懂了。

  顧寧是聽懂了,但她只是哄了孩子睡覺,沒太在意。

  婆婆來幫忙她歡迎,婆婆不來她也沒意見,對于孩子她并沒有怎么嬌氣,對她自己也是一樣。

  李學武早晨哄著她吃雞蛋,吃繭蛹,吃營養高的食物,她是有些不耐的,覺得生孩子沒啥。

  現在好了,剛剛在客房,婆婆還說呢,家里攢的、買的六十個雞蛋,都要給顧寧補了。

  顧寧差點懷疑這是李學武干的壞事了,她不想吃,就帶著婆婆來。

  婆婆給的,她還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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