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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燃命

  圣堂所在方向迸發出的撕裂之聲,響徹整座混亂戰場。

  眾人齊齊回頭。

  只見白鶴真人那件漆黑大氅在狂風之中倒飛翻滾!

  任塚踏入那座恢弘瑰麗的圣堂,只留下一道蕭瑟背影。

  無數劍意在虛空中掠現,如絲線一般切割著他的肌膚,血肉,他每踏出一步,都有鮮紅血線落在地面,與圣堂秘陵地面的血圖匯合,蔓延……那件翻飛大氅很快就被凌厲劍意撕碎,在空中化為支離破碎的紙屑。

  任塚再度釋放魂海。

  只不過這一次在大道碑石散發的威壓之下,魂海道域被壓縮到了僅有方圓十丈的狹窄區域之中。

  這道枯萎蕭瑟的身形。

  被淹沒浸泡在魂海中,逐漸干癟。

  他肆無忌憚地燃燒著自己最后的生命。

  一步一步。

  走向盡頭。

  純白道碑散發的恢弘圣輝,將魂海盡數籠罩。數息之后,眾人目光所至……圣堂依舊靜謐,依舊安寧,依舊神圣端莊,然而那個踏入圣堂的身影卻消失了,只留下地上一道長長的血線。

  仲沙看著師兄遠去的模糊身影,咧嘴笑了笑。

  轟隆隆。

  這位陰山門中唯一以武證道的陰神尊者,緩緩抬起頭來,身上的氣息變得古怪,神胎自內而外震出轟鳴。

  一道漆黑異芒從仲沙眉心擴散。

  秦千煉面色驟變。

  他心湖傳來極其不妙的預感,當下攥緊雷鞭,想要以雷法切碎仲沙摟抱自己的手臂!

  然而這個大家伙打定主意要拉自己墜入地獄……

  一鞭抽砍而下!

  仲沙置若罔聞,只是緩緩抬頭,看著秦千煉。

  二者對視的那一刻,時間仿佛凝滯。

  遠方響起風聲。

  披掛黑甲的秦百煌正在奔跑。

  紅葉寶座上枯坐的老者,微微挪首,皺了皺眉。

  滾燙灼熱的黑焰從仲沙眉心綻放,這個癡呆無腦的陰山尊者毫無預兆發動了自爆,他準備獻祭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大褚眾人的陪葬。

  最終——

  轟一聲!

  黑焰引爆點燃,蕩出極其渾厚有力的一道悶響,這位陰山尊者的自爆本該引燃整座戰場,然而此刻卻并沒有掀起太大浪花。葉祖的一縷神念落入明王鎮海陣中,無數濁浪堆迭化為囚籠,將自爆蕩出的余波死死裹住,鎮在方圓五十丈內。

  紅葉寶座上的老人沉悶咳嗽了一聲,緩緩放下抬起的枯臂。

  嘩啦啦。

  濁浪墜下。

  錢三神色蒼白。

  這鎮海陣所罩區域,靠近圣堂入口的五十丈內,本沒有他人……

  但自爆那一瞬,秦百煌披掛甲胄,主動撞入了這片區域。

  此刻,濁浪散盡,滾滾硝煙徐徐蕩去。

  一座巨大凹坑,在硝煙之中顯露而出……由于諸多陣符寶器加持之故,全甲披掛的秦百煌爆發速度極快,單論這一點,他并不遜色于肉身成尊的陰神武夫,仲沙自爆發生在一瞬之間,沒人能夠想到“弱不禁風”的煉器司首座能在數息之內,趕至自爆范圍最中央。煙塵蕩盡,噼里啪啦的碎鐵之聲如墜雨一般響起,只見一道高大的黑甲身影,抬起雙臂,如一座小山,橫在了自爆最中央,以后背攔在了秦千煉的面前。

  一具干枯如焦炭的尸骸墜在地面,發出咚的悶響。

  這場陰神武夫燃燒氣血性命發動的自爆,以轟轟烈烈的爆發開始,卻迎來了如浮云煙塵般的結尾。

  無人死亡。

  煉器司一眾弟子神色駭然。

  南下蕩魔這一陣子,首座大人日夜閉關,打磨雕琢“玄鱗甲”。

  誰能想到。

  這“玄鱗甲”堅固至此!就連陰神自爆,都能抗下!

  “你……”

  秦千煉神色蒼白,看著橫在面前的兄長。

  他天資非凡,境界了得。

  可終究不是武夫,肉身羸弱,如此近的距離,若是被自爆正面轟中,十有八九會當場殞命……如果沒有這道突如其來的重甲身影相護,那么秦千煉便準備逼迫煙邪現身,強行抗下仲沙的自爆。只是若真動用這一招,即便活了下來,也會有無數麻煩接踵而至……

  秦千煉從未想過。

  在這種時刻,救下自己的……會是秦百煌。

  秦家最“沒出息”,只會煉器的家伙,成功攔住了陰神境武夫的自爆。

  “……我是你兄長。”

  秦百煌居高臨下,凝視著那個面無血色的白衣年輕人。

  滾滾鮮血,濺落在秦千煉面頰之上。

  那襲白衣被鮮血浸染,打濕。

  秦百煌輕輕吸了一口氣,他還記得許多年前……尚且年幼的秦千煉墜入湖中,便是自己將其撈出。在他眼中,那個時候的秦千煉,和現在并無區別,秦家血脈之間遙隔百里亦有感應,有危險,有災殃,身為長兄的第一反應就是挺身而出。

  看著秦千煉震驚茫然的神色。

  秦百煌心中感到了一陣淡淡的滿足……其實他也不清楚,為何自己這個境界微薄的家伙,要在剛剛那種危險時刻挺身而出,他是煉器司首座,按理來說應該坐鎮最后方,陪著葉祖一同督陣。或許就是為了看到秦千煉此刻的眼神。

  秦千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抬起衣袖,想要攙扶面前的兄長,卻被一把輕輕推開。

  “別誤會,我只是不希望你就這么死了……”

  秦百煌咧嘴笑了笑:“秦家的家主之爭,還沒結束……你若死在這,我如何光明正大地贏下家主之爭……”

  “就為了這個?”

  秦千煉沉默了許久。

  而后他聲音沙啞開口:“好吧。你贏了。”

  陰陽鏡分身劇烈震顫。

  蟄伏在影子之中的煙邪完全沒有料到,秦千煉會在此刻給出這般回應。

  有數百雙眼睛凝視著這里。

  此刻兩人說的每一個字,未來都會被記下。

  秦千煉怎么可以,怎么能夠,就這么承認自己輸了!

  這可是天下第一大家的家主之爭!

  秦百煌聞言也怔了一下。

  他看著面前的白衣年輕人,微微歪斜頭顱,有些不解地問道:“你說什么?”

  不等秦千煉再度開口。

  這道巍峨如山的高大黑甲身影,搖搖晃晃,踉蹌后退,而后轟然倒下。

  轟一聲,煙塵鼓蕩。

  秦千煉怔怔看著這一幕。

  原來那件看似“固若金湯”的玄鱗甲背部被轟出了一道巨大缺口,先前墜雨般的落鐵之聲便是由此而來。

  “倒算是有些骨氣。”

  廝殺從未停頓。

  漫天烏云籠罩,陰魂尸傀的嘶喊之聲,直沖云霄。

  白鶴真人起身踏入圣堂的亡命一搏,以及仲沙的自爆,在這場戰爭之中,只不過是一朵稍大的浪花。

  這座戰場最耀眼的,仍是點燃大竅神火的周。

  座下兩位弟子的“背叛”,被白鬼看在眼中,這位鎮壓陰山數十載的邪宗祖師并不生氣,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看著任塚踏入圣堂的決然背影,白鬼輕輕地夸贊了一句。

  若是任塚一直跪在那。

  那么等到大戰結束,他便會摘下這顆頭顱。

  三宗首徒。

  任塚……走得最遠。

  瘟道人死在了第一層,死于同境廝殺。

  在白鬼看來,這不是丟人的死法,修行界弱肉強食,從尸山血海之中走出來的邪修,死在廝殺之中,也算是一種體面。

  白鬼心中最鄙夷的,其實是六欲真君。

  論修為,論戰力……

  或許六欲真君,在三位首徒之中最強。

  但他死得卻最是窩囊。

  踏上邪修這么一條道路,哪里還有什么“兄友弟恭”,“師徒情深”?

  三宗首徒踏入秘陵那一刻,應當就清楚,他們只有一條路。

  那便是找到大道碑石,突破陰神,成為新的“宗主領袖”!

  若是任塚跪在圣堂入口,那么在白鬼心中……便是連六欲真君都不如,距離碑石只差一步,卻因心中恐懼,不敢嘗試,培養出這樣的大弟子,乃是他畢生的恥辱。

  任塚踏入圣堂,令他欣慰。

  也令他失望。

  白袍童子雖是表面上夸贊了這么一句,但眼中卻沒有流露出欣賞,有的只是無盡冷漠。

  他知道,這些年任塚對自己的“順從”都是假裝的。

  忤逆和背叛遲早會到來。

  可當那道跪著的身影逐漸站起來……

  白鬼的殺意也逐漸翻涌起來。

  自己的逆徒……竟敢不跪?!

  “拜入南疆,還真是件可悲的事情。”

  周開口了。

  白衣武夫的語氣中帶著三分的同情悲憫,七分的譏諷冷漠。

  方才白鬼眼中的殺意變化,周看得十分清楚。

  白鶴真人……

  跪是死,不跪,也是死。

  回頭來看,三大宗首徒,哪里有一個能得到好下場?

  最為忠誠的“六欲真君”被墨道人煉成了尸傀,師尊歡喜禪主就這么在一旁看著……若是自己沒有猜錯,六欲真君很可能就是被歡喜禪主所殺!

  “你錯了。”

  白鬼笑了笑。

  他看著周,輕輕說道:“是生在南疆……就是很可悲的事情。”

  周挑了挑眉。

  “你以為,我們人人都有得選么?”

  白鬼淡淡地道:“生在南疆,便只有這么一條路。要么茍延殘喘地活,要么卑微窩囊地死……”

  任塚所經歷的一切,他都經歷過。

  這些,都是必然。

  南疆是一座巨大的蠱場,想要活到最后,就要成為最大的蠱蟲。

  弱小者一點一點發展壯大。

  到了最后,便要吃掉那個曾經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老師……

  要么吃人,要么被吃,這就是南疆。

  話音落地。

  白鬼抬起手掌,對準白衣武夫的頭頂壓去。

  自現身以來,這場對話并沒有持續太久,三位偽圣知曉周正在點燃大竅,每過一刻,大竅神火都會旺盛一份。

  周想要拖延時間——

  他們同樣需要時間準備。

  三個方位,三道強悍氣息同時迸發而出。

  噬魂幡,尸傀洞天,歡喜魂音。

  三位偽圣同時祭出殺招——

  魂音浩蕩而來,一道音浪對準白衣武夫罩下,周悶哼一聲,他本欲遞出一拳,打破魂音,然而墨道人的尸傀洞天卻如高天墜落,將其籠罩,這一拳浩蕩拳風,被尸傀洞天盡數壓住。

  緊接著便是那桿拔地而起的噬魂幡,如長矛疾射而出,白袍童子攥住噬魂幡向前一刺。

  白衣武夫的武道神胎,神勇無比,砸出一拳,砸得噬魂幡微微傾斜,但即便偏移方向,這一刺還是以命中收場——

  嗤一聲!

  周肩頭被挑出一道血口!

  魂音撕扯,洞天鎮壓,魂幡破身。

  三位偽圣醞釀氣機,同時祭出的殺招,將周徹底籠罩,方圓三十丈內,無數氣流爆發破碎!

  周從高空被打落,重重砸在地面。

  白衣武夫身上點燃的大竅神火,仍然沸騰,但卻不再繼續蔓延。

  周咬了咬牙,神念掠向鎮海陣。

  大陣最后方,那個躺坐在紅葉寶座上的老者……閉著雙眸,氣息微弱地如同一根燃盡枯燭。

  老人的手掌微微搭在劍柄之上,似乎是握著,又似乎是松開了……

  這副景象,任誰來看,都會感到擔憂。

  但周心湖之中,卻是響起了一道平靜鎮定的聲音。

  “不用擔心,我還活著。”

  枯坐在寶座上的老人,閉著雙眸,以假寐之姿調整神念。

  不久前,入主鎮海陣,封鎖仲沙自爆,消耗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一縷神念……此刻葉祖不再分心,他將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神念,都放在三位偽圣身上。這三位邪宗領袖惜命到了極點,即便親自出面扼殺周破境,也不愿聚攏。

  他只有一次出劍機會。

  這一劍……

  不能有失。

  “……我明白了。”

  周感受到了葉祖的神念。

  白衣武夫深吸一口氣,平定心湖碎念,不再躲避白鬼刺來的第二擊。

  “嗯?”

  白鬼皺了皺眉。

  他沒想到,這第二刺如此順利,直接刺破神胎肌膚,刺入了白衣武夫的血肉之中!

  緊接著。

  白鬼面色一變。

  周竟是伸出手掌,死死攥住了這桿大幡尖端,借著穿刺之力,帶著白鬼向后掠蕩,撞向不遠處的墨道人。

  “這是要拼命了?”

  墨道人神色同樣大變。

  他忌憚的不是周,而是那個紅葉寶座上的老人。

  周以傷換傷,在他看來,只有一個可能……

  葉祖要出劍了!

  墨道人下意識倒轉方向,然而掠走那一剎,他才意識到不對……三位偽圣,看似是在三個方位,但他倒掠之后,便與躲在最側方的歡喜禪主匯合。

  “轟!”

  看到這一幕,周眼眸燃燒金芒,這一剎他毫不猶豫地燃燒生命。

  神胎暴燃,金燦大手牢牢控住噬魂幡。

  白衣武夫帶著白鬼變換方向,橫渡虛空,瞬間撞向歡喜禪主的藏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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