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裹挾著噬魂幡的殘燼。
謝玄衣懷中女子的體溫一點一點流逝,逐漸變得冰冷。
如花一樣的年齡,如花一樣的凋零。
“謝玄衣,沒想到吧……”
不遠處。
“白鶴真人”緩緩開口,沙啞聲音中帶著十足的戲謔:“你一定覺得,先前那番道雨將我斬魂誅身,已經使得本尊徹底湮滅了。你是天底下唯一一個看到本尊真容的幸運兒,不得不說,你我實在有緣。”
縱橫南疆數十載。
人人盡知白鬼名。
如若不是大道殘缺,白鬼早就證得“陽神”之位。
如果沒有陸鈺真,那么白鬼便是陰山數百年來最強大的邪修,許多南疆邪修后輩提及這個名字,畏懼之余還帶著三分羨慕。許多人說白鬼能夠成為陰山宗主,是因為年少之時撿到了一條地龍……這些人說得沒錯,但有一點他們卻是猜錯了。
出現在世人面前的那個白袍童子。
從來就不是真正的白鬼。
陰山……是一個吃人的宗門。
所有人都知道,因為撿到地龍,白鬼改變了命運。
可沒人知道……
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么。
那個羸弱的,無能的“白鬼”,在撿到地龍的那一日發生了蛻變,不是因為他變強了。
而是因為,他被吃掉了。
那一日后,活下來的早就不是白鬼,而是“地龍”……這條妖物才是掌控白鬼身軀的主人。噬魂幡中的陰魂,以及布施在南疆群山中的蠱場,皆是地龍為自己準備。事實上根本無人在意曾經那個“白鬼”的死活,一個在陰山混跡多年毫無修為的小小邪修,即便不是死在地龍口中,最終也會死在其他修士的噬魂幡里。
白鬼和地龍……一直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個存在。
或許這就是謝玄衣從第一眼起,便無比厭惡白鬼的原因。
邪修,妖物……謝玄衣最討厭的兩個東西,白鬼一人便占據了兩樣。
對于白鬼的那些話,謝玄衣充耳不聞。
此刻他只是默默感受著懷中女子的重量……
元姑娘此刻便如棉絮一般輕盈,因為她只剩下一具枯萎的空殼。
原來魂魄散去了。
人也是會變輕的。
謝玄衣垂下眼簾,背后劍氣轟鳴,劍氣洞天緩緩張開一道縫隙。
金燦神胎伸出雙手,將枯萎的女子輕輕摟住,溫柔地放入洞天之中。
元姑娘……
就這么死了?
謝玄衣神色有些恍惚。
那個喊自己小謝先生的姑娘,一顰一笑,歷歷在目……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日匆匆離別,到了今朝,便成了永別。
活了兩世。
這是謝玄衣第一次經歷刻骨銘心的“失去”。
這滋味如此苦澀,如此鉆心。
讓人不愿相信。
又不得不接受。
謝玄衣不動手。
白鬼自然樂得清凈。
這短短數十息,他已經成功奪取了任塚軀殼,接掌了噬魂幡,魂海內的戾氣與殺意變得渾厚,那發白干枯的長發也逐漸化成大紅之色。
只是此刻白鬼,心中卻是生出了些許不滿。
謝玄衣是他平生僅見的“絕好胚子”!
這樣一個頂級胚胎若是投到南疆,成為陰山座下弟子,那么自己何必辛苦勞碌至此?吃掉這么一枚絕世劍仙胚胎,即便大道斷缺,他也有信心成就陽神之位!
十年前。
他率領座下眾徒,追殺謝玄衣至北海。
白鬼本想將謝玄衣“吃掉”,來成就自己的大業。
只可惜。
這家伙最終投了北海,接下來無論如何打撈,都尋不到一點蹤跡。北海一戰雖然慘勝,卻可沒有撈到任何好處……這一戰成為了白鬼心中永遠的遺憾,如今在秘陵之中再度相遇,他看到了十年前錯失的那道造化,重新回到自己面前。
身前,是十年前就該吞掉的謝玄衣。
身后,是遠古妖圣親自刻下的至道碑石!
念及至此,白鬼唇角笑意難壓。
看著眼前畫面。
白鬼輕咳一聲,收斂笑意,皺起眉頭,冷冷教訓道:“十年過去,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
若是自己沒有記錯。
元苡……這個出身百花谷的小姑娘,她與謝玄衣相識不過短短一年。
這一年,能見幾次面,能說幾次話?
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
死了便死了。
有什么好難過的?
只是話音落地,白鬼便立刻覺察到了不對。
四周的風逐漸變得寒冷……這股寒意并非是肉身上的寒。
而是魂靈上的寒。
“……嗯?”
白鬼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瞇起雙眼,打量著不遠處的黑衣年輕人。
怪異的是,自己此刻并沒有看到飛劍,也沒有看到沉疴,然而此刻整座天地一片寂靜,無形劍意卻好似滿杯之水,平鋪方圓百丈虛空,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的殺意潮水,圓滿到近乎溢出。
白鬼心生悸然,心湖預兆告訴自己,如果此刻隨意妄動,這罩滿天地的磅礴劍氣便會瞬間落下,如狂風驟雨將他淹沒。
圣堂前的“滅之道雨”會再度降臨。
那個黑衫年輕人緩緩伸手撕下了眾生相,以十年前的模樣示人,十年過去,謝玄衣沒有變老,而是變得更加年輕。
謝玄衣眼中沒有憤怒,怨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空無。
但白鬼僅僅望上一眼,便感覺快要窒息。
強烈的死兆落入心湖。
白鬼立刻放棄了與眼前黑衫年輕人死斗的打算,他望向那塊道碑,直覺告訴自己,想要活下來……必須要先拿到道碑。
“嗡——”
白鬼身軀挪移,化為疾電,向著那塊大道碑石飛快奔去。
謝玄衣只是冷漠地看著。
天地寂靜。
在他心湖之中,一縷停滯十年的“道意”開始生根,發芽。
十年前。
謝玄衣卡在問道,問心,兩場大劫之中。
或許是因為時機未到的緣故。
修至圓滿的滅之道境,始終無法更進一步,蛻變成為陽神大道……
可如今,滅之道境不再凝滯,道境破開瓶頸,向著大道衍生,演化出的那縷道意,開始蔓延整片心湖。
數息轉瞬即逝。
等到白鬼奔至那塊純白道碑底座之時,冷眼旁觀的謝玄衣終于出手了。
他伸出手掌,對準白鬼。
五指收攏——
轟一聲!
無數劍氣爆發!
整座圣堂虛空穹頂在這一擊之下被震得近乎破碎。
數之不清的磅礴劍氣滾滾落下,滅之道雨再度降臨,只是這一次的降臨規模近乎是先前的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