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山聽著聞瑞的狂言妄語，根本不屑回應，閉上雙眼輕聲誦經。
聞瑞也不在乎他是何態度，自顧自接著說：“法山上師，俗家名‘扎西倫布’，意為‘吉祥山’，出身大雪山腳下蠻人部落，后為西方教修士發現你極具慧根、佛性，送至金輪寺出家，獲得‘拉然巴格西’學銜后晉升至岡仁波欽山阿旃陀石窟大勢至菩薩道場成為菩薩弟子。”
僧人誦經聲一頓，但很快接續著繼續念誦。
“你來到黎山山脈，在此地開辟道場已有七年，自你那小廟建起那天，在下就開始關注你了。”
聞瑞繼續道：“有據可查的數據是，七年來你在黎山山脈周邊區域，共計斬殺妖族四百三十七名，擊傷一千四百八十名，其中重傷六百二十八名，致殘一百三十四名。”
法山上師睜開眼，面色凝重，這才鄭重凝視起聞瑞。
死前遭受折磨凌辱，對于他這種佛心堅定的苦行僧來說，實是不值一提，連考驗都算不上。哪怕落入賊手，他本不屑將這妖人當回事，只求早入輪回。
可是聽到聞瑞叫破他的跟腳，還歷數七年來他誅殺妖孽的戰績清單——這誅妖清單連他自己都沒細細算過。
對方顯然蓄謀已久，比那現在看起來依舊一臉清澈的愚蠢模樣的鶴妖狡詐無數倍，法山上師不得不正視這個相貌平平、境界低微的人族修士。
“你可知這些年被你這番攪擾，壞了我多少筆生意，有多少妖族客戶被你殺害導致我貨款收不回來，成了死賬？”
聞瑞皺眉俯視著他，冷聲道：“叵耐我金靈宗也是名門正派，即便你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在我這里早就拉了清單，我也不便違背鴻鈞道祖當年在三教圣人面前立下的規矩，出手收拾你。”
說著，他看了眼一旁呆頭鵝般茫然站立的鶴凌云，又道：“也不知是你運氣好，還是運氣壞，這么多年打死打傷上千妖族，卻也沒有踩到紅線，我也就忍了你七年。只可惜伱終歸是耗盡了好運氣，對我截教弟子出了手，那么就算鴻鈞道祖親至，也不能怪我不守規矩啦。”
“不要狡辯你只是毀壞了她的飛劍罪不至死，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動過殺心卻未遭現世報，你還當佛祖支持你這么干哩，下次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聞瑞寒聲道：“發了菩提心，回向的是吉祥祝福，發了修羅心，就要有被人復仇殺害的覺悟。我不會等到你殺害截教弟子既遂的那天到來，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鶴凌云云里霧里聽了這么久，至此才恍然大悟，瞪大雙瞳。
“原來聞師兄一直在默默守護黎山的截教同門呀，他送我法寶，騙我來此地，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替我出頭，想要保護黎山仙宗的姐妹們將來不受這兇僧傷害。”
少女心中沒來由地一暖，這可是一向被人欺負之后師門卻不予理會的她，從未體驗過的被人關心、有人守護的感覺。
可是她轉念一想，又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
“怎么感覺我還是被利用了呢？之前被迫簽下了遺體捐贈書，剛才逼迫我控制劍二零追殺否則就要滅我口時的可憎嘴臉，也不似作假。”
鶴凌云心里泛起小嘀咕：“只怕這奸詐師兄拿我遇襲之事當成出手的借口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愛護同門！”
“我還詫異為何人族和妖族混在一處，原來是截教余孽。”
僧人也露出恍然神色，道：“你前世修德才有幸脫離畜生道投生人道，不珍惜此世的寶貴人身，反而與‘披毛戴角濕生卵化之輩’沆瀣一氣，還替畜生道的愚癡冥頑出頭，造下無邊惡業，必墮無間地獄，貧僧勸你好自為之！”
鶴凌云在一旁聽得銀牙緊咬，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這一回都不用師兄逼迫，她都愿意主動出手弄死這當著妖仙的面罵畜生的賊禿。
似乎是察覺到一旁鶴凌云泄露出的殺意，聞瑞朝她搖手阻攔她上前。
他繼續對海山上師道：“我悄悄觀察了你很多年，曾親自前往大雪山追溯你當年在大雪山部落的過往，詢問了你部落老人對你的回憶，結合人際關系、成長環境、童年經歷、宗教信仰等等方面對你進行了全面的犯罪心理側寫，對你人格分析已經基本完成，但一直有一個問題沒有找到答案。”
海山上師臉一黑，打斷道：“你竟然去查我出身的部落村莊，你對我故鄉的鄉民做了什么？”
“沒做什么，我扮作過路行商，連賣帶送給了他們不少雪山緊缺的物資和工具呢。”
聞瑞坦然道：“都是些淳樸善良的好人，留宿在你家的時候，你俗家母親還讓你妹妹陪寢，說是當地風俗，由于部落偏遠訪客極少，為了避免近親繁衍，需要外來人留種什么的……”
海山上師臉色更黑了幾分。
聞瑞見他勃然變色，連忙寬慰道：“不要緊張，在下婉拒了。”
修仙者追求長生，修佛者未大圓滿之前則不懼重入輪回，甚至多歷幾世輪回對修行好處甚多。
因此不少佛門強者未得正覺前，此生此世年齡不大，但宿慧極高，幾十歲年齡就已與幾百歲的修仙者實力相仿。
見法山面色漸漸恢復，聞瑞正色道：“扯遠了，回到之前的話題，我的問題就是，西方教明明有著‘眾生平等’的教義，大勢至菩薩道場未將你當成護教武僧培養給你下達殺妖業績指標，你親人沒被妖怪吃過，童年未受虐待，怎么會對妖族有這么深的偏見？”
法山冷笑道：“妖就是妖，正道誅妖天經地義，這算什么偏見？七年來貧僧誅殺上千作惡妖孽，還這方天地一片凈土，庇佑此地人族安居樂業繁衍生息，正是佛門弟子慈悲普渡應有之義！”
“你可殺錯了不少呢。”
聞瑞也冷笑起來：“除了我那倒霉蛋師妹，你曾不問緣由殺過一頭浪浪山打工野豬小妖，一頭抓人族當配偶的母熊妖和一頭哺育人類嬰孩的狼妖……這樣的案例還有很多，這些妖怪可沒做什么大惡。”
法山一愣，遲疑片刻，沉聲道：“妖就是妖，性情本就不定，哪怕偶爾行些善事，長久以往也會妖性難改，一旦本性暴露，遲早造下惡業！”
“胡說八道！”
鶴凌云在一旁聽得都快氣炸了，實在忍不住叱道：“山野精怪或許帶著些野性，那也是因為從未聽聞正道教誨，本非本性天生兇惡，黎山仙宗數百妖修弟子，在師門長輩教導約束下，幾百年來從來沒有造過半點惡業！”
“哼，你已生出殺心，當貧僧察覺不到么？”
法山嗤笑道：“之前還裝出那副楚楚可憐，一副被人蒙騙迫不得已的樣子，如今暴露妖孽本性妄動殺心，還敢大言不慚？這不恰好證明了貧僧的論斷。”
“你！”
論口才，鶴凌云哪里是法山對手，被懟得無言以對，只能抱著胳膊，無比冤屈戳在一旁生悶氣。
聞瑞聳聳肩道：“看來上師‘我執’深重啊，這‘分別心’‘是非心’和‘嗔恨心’連剛入門的蒙昧小沙彌都不如，言語開示是找不出答案了。”
他沉聲道：“佛既覺悟之人，修佛既修心，破‘我執’是修心關鍵。勘破‘我執’，佛門用的方法是再入輪回，無數輪回中體悟無數個‘我’，得到大覺悟，才能達到‘無我之境’，理解‘我即眾生’的真義，真心發出‘我渡眾生’的宏愿。”
法山上師眉頭一皺，卻是有些吃驚，不由得問道：“你這妖人竟對我佛門修行之道了解頗深，是誰向你泄露了我教密藏經卷？”
“說起佛理，在下還是略懂一些的，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最了解你們西方教的，往往是你們的對手，波旬子孫隨便拉出來一個與你辯經，你都未必辯得過人家哩。”
聞瑞笑道：“至于我怎么獲得你們西方教的密藏經卷，很簡單啊，我買的唄。”
“買的？宗門秘笈也能買？”一旁生悶氣的鶴凌云忍不住訝道。
鶴凌云只覺得聞師兄又在胡說八道騙人了，哪個宗門的修煉秘笈不是藏于內禁要地，甚至要把守森嚴，嚴防泄露，怎么可能說買就能買來。
“在下也偶爾做點生意，但論起做生意的本事，我最佩服來哥了。”
聞瑞悠然道：“你們西方教的三藏真經共計三十五部，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那可都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當前的匯率是三斗三升金米粒換一部真經，全套打折價總計一百一十五升金米粒。”
他回憶著自己的消費體驗：“金磚鋪地便能請來菩薩佛陀開壇一對一講經說法，若是再添些金葉子，還能看吉祥天女表演攢勁的節目……我的說的是飛天，就是配樂是山楂啊梨的那種。”
法山表情窘迫，有所懷疑，又不敢篤定聞瑞就是在撒謊。
西方教的確對真經管控不嚴，但這是為了傳播正法，普度眾生。
出家人的事，怎么能說是生意呢？只能說聞瑞與西方教有緣才有幸得窺真經。
聞瑞也不理會他的反應，繼續道：“輪回之法有些太耗時間，一世輪回就要幾十年乃至上百年，待你輪回個十世八世終于勘破我執，千百年就過去了，要枉死多少無辜妖族，那都是將來我截教復興的種子呀。難得遇到你這樣的樣本，在下就想驗證一下，能不能用虛擬輪回的方式，加快佛門修士破我執的速度，讓你這類西方教修士來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再執念于濫殺妖族。”
法山完全聽不懂什么叫“虛擬輪回”，他倒是懂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含義，但那種情況極為罕見，佛門記載之中，三千大世界，無數小世界，億萬萬佛門弟子，也僅有一例以此法成佛。
聞瑞看了眼鶴凌云，接著道：“免得弄死一只法山上師，后世再冒出什么法海禪師，殺之不盡不說，還沾惹因果，交惡佛門。”
鶴凌云都聽懵了，她所能想到的，除了惹不起躲得起見到就逃，也就是發狠殺光這些執迷不悟的兇僧，可聞師兄想的卻比她復雜得多。
說完這些，聞瑞從懷中取出一只金屬頭罩，將那頭罩套在了法山上師的光頭上。緊接著又取出一只盛裝發亮藍色液體的琉璃瓶，將琉璃瓶瓶口對準頭罩上的圓形螺紋端口，擰緊之后將琉璃瓶固定在了頭罩之上。
按動頭罩上的開關，藍色液體漸漸減少，法山上師雙眼翻白失去意識，似乎進入了黃粱夢鄉。
“師兄，你拿出的是什么法寶？”好奇心爆棚的鶴凌云忍不住問道：“這法寶有什么神妙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