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春風吹滿地。
八十年代的內地，沐浴在改開春風下，連帶著開啟了中外電影的深入文化交流。
但是。
強類型片的商業片依舊很少。
其實不止是電影層面，文學文化也缺少幻想色彩。
反倒是傷痕鄉土類的文學雨后春筍般涌出，以至于折射到電影里，側重點也偏向年代劇情片。
這時候拍京劇題材電影，最適合的其實是《霸王別姬》。
可這部電影太特殊了。
無論題材還是拍攝，翟遠都不想在這時候染指這部片子。
拋開影片的特殊時代背景不談，單就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情感，此時即便放在香江也不會被市場認可，更遑論更保守的內地背景。
而拍攝方面，九一目前所有的導演，加上個王嘉衛，或許都未必夠得上巔峰期陳鎧歌的水準。
雖然陳導的巔峰期很短吧……
另一個原因，也是香江電影人拍不出內地電影的那種感覺。
“后來有一部《大武生》也還湊活，可惜高曉松講故事水平太差，現在沒時間重新編纂，還不如把《刀馬旦》搞出來。”
翟遠走進戲院后臺時，腦子里還在想著這幾部戲曲電影的差異。
他對弘揚國粹倒沒什么興趣，京劇這玩意兒誰來也救不活，不過畢竟拜了張老爺子做老師，至少要先給這個行業一碗飯，否則怎么對得起老爺子因為收自己，挨了同行那一通罵呢。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香江來的翟遠先生。”
進了后臺，周學軍亮了下文聯的身份，旋即便介紹起身邊的翟遠，末了補充一句：“眾所周知，翟先生身為港商同胞，一向對祖國的傳統文化鐘愛有加，這次在文聯的促成下，也正式拜師京劇名家張富祁老先生。”
不久前還在后臺，對張富祁冷嘲熱諷的梨園行演員們全部傻眼。
老爺子倒沒什么表情變化，始終面帶微笑，孫子張建華可算揚眉吐氣，腰桿也挺起來了，一副撇唇咧嘴的模樣。
央臺的領導接過周學軍的話茬，繼續補充：“為了弘揚國粹，翟先生這趟特意趕來內地，出資錄制這次央臺的京劇比賽，希望大家踴躍參加。”
一群京劇演員這才明白從一開始就站錯了隊，節目都是張老爺子徒弟出錢辦的，那還巴結什么導演，直接去巴結張家人不就好了？
霎時間，所有人都對張富祁投去熱切眼神，一口一個‘師叔’‘師爺’稱呼起來。
舊社會把戲子稱為下九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個職業跟紅頂白、利益至上，為了能去青樓妓院演出，管里面的窯姐兒也能一口一個大姑大姨的稱呼，此時除了幾個自持身份的老藝術家，上一秒還瞧不上張富祁的演員，現在基本成了全員倒戈的局面。
翟遠饒有興致欣賞了一段變臉，暗道可惜自己出場太早，否則這得是多好的一段爽文素材。
張富祁被當眾羞辱，翟總率文聯、央臺趕到，單膝下跪：恭迎龍王歸位！
周學軍用手肘撞了下翟遠：“想什么呢？”
翟遠回過神來：“我在想一種很新的劇作方式。”
文聯和央臺兩枚重磅炸彈下來，已經足夠震住后臺的京劇演員。
翟遠又扔下第三枚核彈：“除了電視臺的節目，我公司明年會拍攝一部民初戲曲電影，在香江甚至美利堅進行放映。這部電影里面會展現大量京劇文武戲份，我的老師張富祁先生會擔任藝術顧問，當然大家也知道老人家百歲高齡，精力有限，所以等到真正拍攝時，仍離不開各位梨園行前輩們的幫襯，有意愿報名參演或者指導動作的師傅，今天過后可以先來報名。”
一群京劇演員再看張富祁時，羨慕的口水都快要流出來。
這年頭能上電視，已經是不少演員的終極目標，拍電影更是被稱為大藝術，想都不敢想。
翟遠的《刀馬旦》計劃明年籌拍，算是畫了個大餅。
目前九一賬面上的現金流，已經不足以支撐再開一部新戲。
然而毫不影響接下來幾天時間里。
梨園行的演員們拎著紅糖雞蛋登門拜訪，張富祁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
翟遠這個名字也成了梨園行的招牌。
一夜之間，不知多少素不相識的京劇演員找上門來，見面就往地上一跪，尊他一聲‘師叔’‘師爺’甚至‘師祖’。
后來相聲圈有個演員叫侯躍華，藝術水平雖然拉胯，卻因為進軍電視圈拍了電視劇，以至于當時全天下說相聲的藝人，全部巴結著他想混碗飯吃。
翟遠現在的處境猶有勝之。
“不行，我得走。”
翟遠在張富祁的四合院里住了兩天，實在經受不住每天來請安的京劇藝人，打算回外賓酒店躲清凈。
隨行的林正英一行人也跟著告辭，探望過師父師爺，也該繼續回片場拍戲。
張富祁和孫、于兩位老人沒有過多挽留，都知道翟遠志不在京劇。
“咱們這行早就沒落嘍，京劇院一群人天天研究表演，卻連個演出場地都沒有。”
張富祁笑呵呵對翟遠說：“你這次這樣一搞，就像在一灘死水里扔了塊石頭，雖然短暫濺起點水花，到最后還是要歸于死水一灘。”
翟遠半開玩笑道：“還是老爺子看得開，不過您也別太悲觀，每隔幾年有人往這灘死水里扔塊石頭，給演員們賞一口飯，京劇就還能茍延殘喘，不至于被掃進歷史垃圾桶里。”
翟遠一走。
四合院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生活。
迎來送往的客人也跟著減少。
張建華這天從電視臺回來，略有些期盼的說：“不知道小翟什么時候再過來住。”
張富祁瞥了他一眼，說：“人家能來住幾天已經給足了面子，也是還清了咱們收徒的人情，以后不會再有太多交際了。”
張建華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看著堆滿里屋的禮物，不免有些感慨：“咱們家從49年到現在，從沒有像現在這么熱鬧。”
“火到十成便成灰。”張富祁靠在藤椅上搖晃蒲扇：“你以為人家是沖著咱們家來的？論京劇水平，譚派、馬派咱們拍馬也趕不上，可現在梨園行反而把我們張派排在第一位，人家不是宗張，是宗翟。”
翟遠在梨園行享受了兩天一代宗師的待遇，哪怕他只會荒腔走板哼唱幾句爛大街的戲文，仍被吹捧成賽梅蘭芳。
“張派也好，翟派也好，這樣就算還清了張富祁老爺子的人情，這趟燕京之行又解決了一件事。”
坐在新買的一輛桑塔納轎車里，翟遠將這幾天梨園行里發生的事過了一遍，覺得差不多該到此為止了。
該安排的工作安排好了，電視電影同樣給了機會，剩下的跟自己已經沒太大干系。
開車馳騁在京城的街道上。
嶄新的桑塔納一路上引來不少注目禮。
翟遠忽然想到后世有一個關于桑塔納的經典傳聞。
話說德國車企將桑塔納售賣到內地定價只有幾萬塊，但內地奸商卻漲價到二三十萬，說的有鼻子有眼，似乎海外沒有資本家全是良心商人。
翟遠握著方向盤琢磨：要不回香江以后搞個雜志社出來，專門供稿海外版《知音》《意林》？
在這個新時間線的雜志里，咱們的小朋友在夏令營上可以負重徒步走到終點，能把四杯25度的溫水合成一杯沸騰的開水，建造的下水道能用一百年，還能在三米之內的小倉庫里找到油紙包的備用件，就連咱們的蒼蠅都會采蜜，只因環境太優美，而盤子必須要洗七遍……
提前給海外輸出一波心靈雞湯。
車子開到機場。
翟遠走下來點了支煙，靠著車門吞云吐霧。
6月初。
今天是關芝琳抵達內地的日子，提前收到消息的翟遠自然得親自趕來接機。
下午六點來鐘。
一架自廣府鵬城起飛的波音737客機，緩緩降落在燕京國際機場。
乘客涌出機場大廳。
人潮涌動中，一個身材高挑、打扮時髦的靚女身影出現在視野當中。
靚女戴了副大墨鏡，遮住半張精致面容，上衣塞進褲腰的港風穿搭風格，襯出牛仔褲下的腿部線條，腳踩一雙運動平底鞋，簡約而不失精致。
翟遠靠在車門前，遙遙沖她招了招手。
還在四處張望的關芝琳腳步一頓，摘下墨鏡，面帶微笑主動走了過來。
“翟先生你好，初次見面。”
“關小姐。”翟遠打量兩眼站在面前容貌出眾的女人，笑著說：“你看起來比電視上更苗條。”
關芝琳揚起嘴角說聲多謝：“翟先生也比報紙照片上靚仔。”
商業互吹一波。
翟遠將關芝琳請進車里。
車上，翟遠瞥了眼主動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關大美人，心中不自覺想起她身上亂七八糟的傳聞。
比如高爾夫球什么的……
“高……關小姐。”翟遠咳嗽一聲，目不斜視道：“今天先帶你去酒店休息，明天去片場正式開工？”
關芝琳姿態慵懶的靠在椅背上，淺笑說：“好啊，多謝翟先生。”
翟遠問：“《黃飛鴻》的劇本看過沒有？”
關芝琳點頭說：“已經全部看過，十三姨這個角色我很中意。”
翟遠又問：“第一次做女主角有什么感受？”
關芝琳笑著說：“盡量不給導演添麻煩就好。”
兩人一問一答，白開水一樣的對話。
翟遠不問時，關芝琳也不多開口。
交鋒幾合，翟遠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不應該啊，按照施楠生他們說的，關大美女應該很熱情好客才對……
直到車子開到酒店門口。
翟遠期待了這么多天，預想中關芝琳主動投懷送抱的場面也沒發生。
酒店門口匯聚了不少人。
《黃飛鴻》的導演徐勀和劇組的工作人員迎接，劉振偉和一群武行也湊過來圍觀靚女。
關芝琳處之泰然，全程素凈禮貌的公式化微笑。
簡單跟大家客氣兩句，便溫溫柔柔道：“不好意思，坐飛機時間太久有點累，我想先回房間休息。”
靚女扭著柳腰進了酒店。
劉振偉他們立刻將目光投向翟遠，八卦口吻十足的追問：“得喔老板，怪不得你要選她做女主角。怎么樣？你親自去機場接她，路上有沒有事情發生？關美人是不是很感動讓你今晚去找她？”
翟遠想了想，關芝琳剛才好像也沒有在自己腦袋上敲三下的動作。
“粗鄙！當我這么多年春秋白讀的？”
翟遠不悅拂袖，瞪了劉振偉一眼問：“《僵尸先生》今晚拍哪場戲？”
劉振偉訕笑道：“尊龍和林正英回來，正好今晚拍他們在監房里那場斗僵尸的戲份，羅嘉英已經上好僵尸妝，翟先生要不要去片場參觀一下？”
翟遠想起來，這場戲應該是電影第二次出現僵尸戲份，同時誕生了樓蘭光一句‘我是你們隊長阿威’的名臺詞。
“晚點可以去參觀一下。”
翟遠不置可否的說了句，挑眉問道：“拍這場戲我記得不用李賽鳳在現場吧？”
劉振偉一愣，旋即了然點頭，然后又迅速搖頭：“不必！今晚讓她放假休息。”
“醒目！”
翟遠欣慰的拍了拍劉振偉的肩膀，轉身往樓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