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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7、王見王趙師雄單刀赴會

  太倉城昨夜下了一場雨,等到次日天明時,紛紛的細雨都未停止。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是今年第幾場了?掐指算來,又快到中秋。”

  趙都安乘坐馬車,出了府衙,在城中巡游的時候,不禁望著窗外吹進的冷風感慨。

  最近十幾日,城內的人們經常能看到趙都督外出巡查。

  趙都安這些天,也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臨封這邊。

  至于京城,只偶爾過去幾次。

  上次戰爭過后,城內的盧家已徹底歸順,掐斷了首鼠兩端的心思。

  而趙都安趁戰爭的機會,左壓,右手扶持,將臨封西線的大族換了一波血。

  反倒令城內軍民齊心,隱隱升出幾分氣象來。

  “快中秋了啊……哈欠……”

  車廂內,穿神官袍服的金簡坐在一角,用拳頭揉著困倦的眼睛,打著哈欠。

  少女神官精致的臉蛋上,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認真地將眼鏡戴在鼻梁上,有些失落地道:

  “往年中秋,都是在天師府,與大家一切過的。中秋那晚的月亮很圓,月神的力量是全年里最強大的。”

  這是她從記事起,第一次在外頭過中秋。

  趙都安好奇道:“月神好看嗎?”

  金簡就很氣,小鼻子一皺,哼了聲,轉過身抱著胳膊不搭理他:

  “我不和褻瀆神明的人說話!”

  趙都安撇撇嘴,瞧把你能的。

  雖說兩人已是老相識了,但出征這么久,還真很少單獨聊天。

  這主要得益于,金簡晝伏夜出的特性,生物鐘和普通人是反的。

  今天之所以沒睡,是因為趙都安最近每天都外出巡行,為了避免意外,他每次外出,至少帶一個世間境同伴同行。

  今天輪到了金簡。

  至于外出晃悠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給城內無數雙或明或暗的眼睛看,以定軍心。

  “說起來,上次你出手,孫知府給你報酬沒有?”

  趙都安忽然問道。

  “給啦。在包包里。”提到錢,金簡嘴角綻放笑容,寶貝一樣拍了拍掛在腰間鼓鼓囊囊的荷包。

  外出游歷,對她最大的吸引力,就在于有了更多賺錢的機會。

  可炫耀了沒三秒,金簡就注意到了趙都安不懷好意的目光,頓時警惕地往后縮了縮,白嫩小手死死護住荷包:

  “你看什么?這是我的錢!”

  趙都安循循善誘:

  “你看,錢放在你這里暫時也沒用。而如今朝廷打仗,很是缺錢,我這里有個生意,你把錢借給我,本官許你高于市面上錢莊三成的利息,如何?”

  金簡半點不上當,頭搖成撥浪鼓,機智的一批:

  “你休想騙我!我借給你,你打仗打輸了,就不還我了!”

  缺乏理財常識的少女神官,本能地意識到:風險投資具有高風險!

  她掙錢很不容易的。

  趙都安不悅道:

  “我什么時候打過敗仗?看到淮水那個趙師雄沒有?

  用不了幾天,我就搞定他,到時候收服半座淮水,輕而易舉,淮水的士族一大把,富得流油,把他們洗劫一番,還差你那點利息?

  何況,我當初硝石制冰的生意,本想拉著你做,結果你就是太短視,不肯一口價買配方,結果后面那么大一筆分成,你看著干瞪眼。

  現在這么好的一個投資機會,擺在眼前,你還想錯過?”

  金簡被一通忽悠,頓時猶豫起來。

  既擔心私房錢打水漂,又怕錯過這么好的理財產品。

  少女神官糾結的不行。

  趙都安笑呵呵道:

  “反正機會就這么一次,趁著我心情好,你若現在不借,回頭我就不要你的了。”

  他也不是真貪圖金簡這千八百兩,主要是無聊,逗弄她解悶。

  在府城中轉了一圈,回到府衙的時候,金簡依舊沒能下定決心。

  孫孝準卻已迎了上來:

  “都督,您看看這個。”

  趙都安走入堂屋,將油紙傘放在門口,接過孫孝準遞來的賬冊,翻了翻,揚起眉毛:

  “秋收收糧的賬冊?”

  頭發熬白了大半的孫孝準點頭,苦澀道:

  “這些天,百姓已開始秋收,可今年的秋糧還不到去年的三分之二。”

  這么少!

  趙都安皺眉。

  八王之亂在夏季,彼時六路藩王起兵,天下大亂,臨封受到的沖擊雖小,但太倉府因卷入戰爭,難免受到影響。

  這還幸虧趙都安組織了蘇澹的“焚城”戰術,否則秋收的糧食只會更慘淡。

  收成少了,可軍費開支卻瘋狂增長。

  朝廷之前最大的擔憂,開始逐步轉為現實。

  “哪怕加上存糧,也難以支撐曠日持久的戰爭。這樣打下去,這個冬天,只怕都要餓死人。”孫孝準抓掉官帽,露出愁白的頭發。

  收服淮水,迫在眉睫。

  五軍營指揮使袁鋒也在屋內,聞言道:

  “薛樞密使在東線已下一城,說明一切朝好的方向走。”

  孫孝準嘆息:

  “可來得及嗎?快中秋了,一轉眼,就要入冬。入冬前,薛樞密使能打下多少地盤?

  再奪下幾個縣城?意義不大!

  這還是云浮兵馬沒去援助的情況。一旦入冬,就再難打下去,到時……整個局面都將逆轉。”

  袁鋒無言以對!

  屋內其余官員,將領也都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整個天下,各路藩王,都在等待入冬。

  別看最近朝廷氣勢如虹,連續打了三場打勝仗,可等入冬,如今的優勢就將蕩然無存。

  “實在不行,我們五軍營拼死與那趙師雄打一場,若能取勝,東西線并行,或才有一線生機。”國字臉的袁鋒咬牙道。

  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這話沒有底氣。

  前方那可不是旁人,而是與薛神策齊名的西南統帥!

  以趙師雄的強大,又有永嘉河作為天險,憑借五軍營想要攻克,等同天方夜譚。

  一旦出擊,只怕非但無法取勝,還會導致西線崩潰,令朝廷如今來之不易的好局面,蕩然無存。

  趙師雄。

  這個名字,如同一堵大山,壓在所有人心頭。

  堵死了整條西線。

  令所有人,只能去盼望東線有所進展。

  然而,就在眾人愁眉不展的時候,突然間,堂外一名吏員狂奔而至,大聲喊道:

  “啟稟都督,外頭有個……自稱趙師雄的人求見!”

  隆——

  細雨蒙蒙的天穹上,突有悶雷滾過。

  堂內一群人驚愕起身。

  每個人臉上都浮現錯愕神色。

  趙師雄?哪個趙師雄?對方如何出現在府衙外?

  所有人第一個念頭是荒誕。

  因為他們沒有收到任何敵軍攻城的信號,敵軍沒有破城,那趙師雄難不成,是獨自一人潛入城中的?

  “來著幾人?”有人問。

  “只一人。”吏員回答:“小人觀其容貌,的確與傳聞中的趙師雄一般無二。”

  “胡言亂語!只怕是有狂人誆騙到府衙來了!”袁鋒怒斥。

  孫孝準也道:

  “必是虛假,府衙乃重地,有數位世間高手坐鎮,哪怕那趙師雄武力強悍,想憑一人闖入府衙,也是取死之道!”

  說著,就要命人驅趕。

  “等等,”忽然,坐在堂內主位上,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的趙都安開口,他將手中賬冊隨手丟在茶幾上,嘴角微翹,目光淡然:

  “請他進來吧。”

  就仿佛……

  他對這一切,早有預料般。

  “都督……這……”孫知府等人疑惑,不明所以,但吏員已扭頭去請了,而先一步抵達的,卻是玉袖、浪十八、霽月三人。

  三名世間境似有所感應,如臨大敵地從后衙趕來,與突然不困了的金簡一起,嚴肅地望向庭院。

  被氣氛感染的官員們也都下意識,將視線投向屋檐外的寬敞庭院。

  俄頃。

  只見淅淅瀝瀝的秋雨中,一個略有些矮小,披著蓑衣,戴斗笠的中年人,氣定神閑,由遠及近。

  這人遠看時,并不出奇。

  可伴隨一步步靠近,一股難以言喻的危機感,悄然填充進府衙的每一條磚縫,每一個犄角。

  細雨紛紛。

  庭院中秋木搖曳,青石板路被打濕的光滑如鏡。

  一片靜默中,中年人的靴子踩過地上積水,雨水呈扇形向周遭濺開,卻又違反物理規律似地,震成水霧!

  而斗笠下一張蓄著絡腮胡,滿是滄桑,宛若雄獅的面龐,則透過雨幕,映入所有人眼孔。

  “趙……趙師雄!?”

  不知是誰先驚呼出聲,繼而,眾多官員冷汗如瀑!

  袁鋒下意識地要去拔劍,卻摸了個空,他腰間并未佩劍!

  孫孝準瞳孔收窄,袍袖下拳頭緊握,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當真是趙師雄!?這股舉手投足間,牽動滿堂氣機的力量,絕非旁人可偽造。

  可趙師雄為何孤身潛入太倉府?來到他們面前?

  “啪!啪!啪!”

  突地,清脆的鼓掌聲,響徹眾人耳畔,也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整個堂內,只有趙都安從始至終,坐在高背椅中,這會臉上掛著微笑,輕輕地鼓掌,笑道:

  “將軍蒞臨府衙,有失遠迎,趙某人恭候多時了。”

  什么?!

  這一刻,孫孝準、袁鋒、乃至于玉袖、浪十八等人都齊刷刷,驚訝地看向趙都安。

  身披蓑衣的趙師雄也停下腳步,站在庭院中央,一個較為安全的距離。

  這位統御邊軍多年,戰力隱隱摸到半步天人的大將目光銳利,同樣凝視著趙都安。

  應該說,從他踏入府衙起,他的眼中就只有趙都安一人。

  “趙都督邀請,本帥豈敢不來?”趙師雄意味深長,略帶諷刺地說。

  邀請……

  趙師雄是自家大人邀請來的?什么時候?

  等等!

  對方怎么肯孤身受邀前來?發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凌亂了,難以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幕。

  好在,趙都安沒讓他們凌亂太久,而是對孫孝準道:

  “孫知府,本都督有要事與趙將軍商談,爾等先行退避。”

  “……啊……是。”孫孝準下意識點頭,拽著袁鋒等人,撤出了這座院子。

  唯獨玉袖、金簡、浪十八、霽月四人沒有撤離。

  趙師雄睥睨地掃過幾人,冷笑道:“趙都督如此待客么?”

  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微笑攤手:

  “我是個天下聞名的奸佞小人嘛,不如將軍英雄氣概,自然要惜命一些,上次與將軍切磋,險些丟了性命,自然要謹慎些。”

  他如此坦蕩地承認,反而令趙師雄眼中的鄙夷之色斂去,隱隱流露出一絲贊賞來。

  旋即,只見趙師雄抬起右臂,五指虛抓!

  空氣蕩開漣漪,一柄漆黑沉重的大關刀被他緩緩從空氣中拔出。

  與此同時,玉袖身周亦有飛劍盤繞,浪十八彎刀出鞘,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哪怕是半步天人,五(六)名世間同時出手,不說能誅殺,但至少也能將其擊敗。

  然而……

  趙師雄拔出斷魂刀后,卻只是將其隨手一擲!

  “鏘!”

  斷魂刀悍然旋轉飛出,驀地刺入青石地磚,斜斜立在雨中,好似切豆腐般簡單!

  他揚起下頜,邁步往堂內走。

  趙都安眼神一動,手指隱秘地揮動了下,玉袖等四人也退出堂內,卻沒走遠,而是等在庭院中。

  浪十八更干脆上前,將斷魂刀攥在手中。

  趙師雄個人武力雖強,但趙都安自信拼起來,也能撐一陣,唯獨那斷魂刀太惡心人。

  失去這件兵器,意味著對趙都安最大的威脅消失了。

  細雨沙沙。

  趙都安笑容燦爛,親自起身,拎起器皿煮茶,盡顯地主之誼。

  趙師雄在門邊,將蓑衣斗笠摘下,掛在門口,露出里頭一身武夫打扮。

  若旁人看見他這尋常打扮,決然無法聯想起此人竟是威震一方的邊軍統帥。

  “上次一別,將軍風采令鄙人銘記在心,不想再見面,卻是此時此刻此地。”趙都安感慨道。

  仿佛對面坐著的,并非軍中殺神,而是讀書人間的小聚。

  趙師雄看著遞到面前的熱茶,沒有飲,也沒有接,臉色硬邦邦道:

  “小女昨日已抵達永嘉。”

  沒有寒暄,沒有廢話,軍人出身的趙師雄一開口,便是這一句。

  趙都安絲毫不顯尷尬地將遞過去的茶杯放在茶幾上,收回手,笑瞇瞇道:

  “是么,令愛可否完全?”

  趙師雄道:“雖一路奔波,但全須全尾。”

  “如此就好。”趙某人頷首。

  趙師雄盯著他:“是你安排人,將小女帶過來的。”

  “是。”

  “小女與我說,徐敬瑭認為我背叛云浮,與你勾結……”趙師雄一板一眼,將趙珂兒敘述的經歷,轉述了一遍。

  趙都安雖也聽了蕓夕送信匯報,但終不如當事人講述,這會聽得極為認真。

  等對方說完,他不禁唏噓感慨,憤然道:

  “徐敬瑭此人道貌岸然,對外一副求賢若渴姿態,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竟懷疑將軍品行,更對柯兒小姐動手,真乃禽獸也。”

  趙師雄定定盯著他,語氣幽幽:

  “王爺懷疑我,不正拜你所賜?”

  “將軍怎么憑空污人清白,”趙都安一副白蓮花姿態,理直氣壯:

  “鄙人潛入永嘉,盡心盡力,誅殺敵人,救援忠臣可有錯?徐敬瑭疑心病重,怎么就成了鄙人的錯?”

  “……”趙師雄咬牙道:“那封空白的信,你說不是你寫的?!”

  趙都安仿佛才想起來般,恍然道:

  “哦!將軍說這事啊,唉,說來我也一肚子氣,我原本想著,你我雖為敵,卻亦為本家,永嘉那一夜我僥幸得手,卻也不能失了禮數,便送信過去慰問一番,卻不想,底下人粗心大意,好好的一封慰問信,竟是裝錯了,填進去一張白紙來,算來,也是鄙人失禮。”

  趙師雄愣愣地看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險些氣笑了。

  索性直接道:

  “好,正所謂兵不厭詐,信函一事且不提,我只問你,小女所述之事,幾分真,幾分假?慕王是真要對我動手,還是你在編造?誆騙小女?!”

  最后幾個字,聲音極沉,極重!

  屋內火爐上,火舌舔舐壺底,一顆顆青梅在其中起伏不定。

  趙都安沉默著,慢條斯理,先給壺換了個姿勢,才抬起眼眸,似笑非笑與眼前的沙場大將對視。

  “將軍以為,以徐敬瑭的為人,哪怕奪取江山,又能容下將軍性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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