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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2、埋葬的秘密

  “十月十。今天,我所在的這支隊伍終于離開了京師范圍,沿著水路用快船南下,我不清楚此去目的地,我曾私下詢問上官,卻被呵斥禁止打探……”

  “十月十一日,今天隊伍在一處碼頭暫時靠岸,我終于看到了跟隨這支隊伍一同轉運的太子殿下。

  據我所知,作為最后的,拱衛皇城的禁衛,我們這些人分別由幾名皇子各自率領一隊,沿不同的路線轉移,而太子殿下在這里,也意味著我們這支最為重要。”

  “……可是,太子殿下露面的原因,卻竟是隊伍中有人偷偷通風報信,疑似勾結亂匪,泄露行蹤。

  殿下大怒,當眾將嫌犯吊死在碼頭,渾身的肉被刀片削落,人卻用丹藥吊著性命,他死的時候,只剩下一副滿是內臟的骨架子……當晚,我被噩夢驚醒。”

  “十月十三日,因行蹤泄露,太子臨時改變了路線,我們放棄了船只,開始穿行于大山中,運送宮中寶物的車輛沿著盤山險峻道路行走,也成功避開了亂匪……

  午休時,聽聞各路隊伍,都將在同一個地方匯合,可軍中的將領們徹夜不眠,似在爭吵從哪條路線突圍……

  南行的路,已早不是啟國河山,而被以徐氏為首的亂匪切割的七零八落。”

  “十一月十五日,這段日子沒有記錄。為了避免泄露行蹤,太子殿下命令將沿途停靠修行的村鎮悉數屠殺……我不知這樣是否(此處被涂抹掉了)。”

  “十二月一日,大雪。已過了江南地界,前方的亂匪減少了……據說,大部分亂匪都趕往了北方,京師已陷落。

  午休時,意外偷聽到了一個壞消息,據說已有一支轉運隊伍被亂匪阻截,陷入險境……太子沒有選擇營救。”

  “十二月十六日,因那支隊伍吸引了多數亂匪的注意,我們順利進入了云浮,我注意到,殿下等高官的神情開始放松,難道,殿下打算搶占云浮,再建國都嗎?”

  “十七日!驚聞噩耗,皇帝陛下龍隕于國都,我們晚了一個多月才收到消息,太子命整支隊伍停下一天,就地祭拜,人人裹白綾。”

  臘園內。

  裴念奴平靜地念出一頁頁日記。

  趙都安幾人,則屏息凝神,恍惚間,好似跟隨這份日記的主人,那名六百年前的貴族禁衛,見證了那場穿越中原的“逃亡”。

  趙都安按著日記,忽然扭頭看了玉袖一眼,說道:

  “我記得,你說過史書有記載,當年啟國有一支軍隊押送很多皇宮寶物,逃入了西南大疆中躲藏,后來消失不見?”

  玉袖抿了抿嘴唇,眉眼嚴肅地解釋道:

  “是的。所以我前幾年探索大疆,目的之一,就是尋覓傳說中的寶藏。我當時,從一些蛛絲馬跡,懷疑當年那一批禁衛死在了大疆的惡劣環境中,其所攜帶的寶物,被獠人藏匿起來。”

  旁邊的金簡恍然大悟,眼睛亮晶晶的:

  “所以二師姐你才冒險混入臘園?”

  不知是“天黑”的緣故,還是因涉及到了寶藏……反正,少女神官顯得異常亢奮。

  臉上的害怕都被興奮取代。

  玉袖點了點頭,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可惜,當日我未能找見,雖藏匿在臘園中,并嘗試了探索,但因臘八神的存在,我不敢靠近神廟太近。最近,也止步于祭臺。”

  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看來真相極可能如此,那支啟國最后的禁衛被獠人,或臘八神干掉了。”

  不過,他心中還有疑惑。

  據他所知,六百年前,獠人族就已在大疆中生活了許多年,這里也早是邪神地盤。

  是誰給了啟國太子的勇氣,讓他敢于闖入大疆?

  難道,背靠邪神的獠人比當年的老徐要弱小很多?

  仿佛冥冥中的預言,趙都安總覺得,自己此行可能揭開一些了不得的塵封往事。

  “嘩啦。”他再次翻起日記。

  裴念奴平靜的聲線再次響起:

  “一月三日。我們竟離開了啟國疆域,進入了大疆!

  殿下難道要借助大臘八的存在,來躲避亂匪?我不理解!邪神比亂匪更可怕!

  分明憑借云浮的地勢,是有機會割據一方的,為何要進入險境?

  何況,啟國人根本不適合在大疆中生活!整個軍隊也都躁動起來,很不安,但一切的質疑聲,都被壓制了下去!”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那些野蠻的,未開化的獠人的首領,竟是一個啟國人!

  這怎么可能?他親自迎接了殿下,并帶著我們整支隊伍,進入了大臘八的沉眠之地!”

  接下來,是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然后是整本筆記的最后一條記錄:

  “一月三十日,我與同袍們居住在這座山谷中已許久了,太子殿下越來越不對勁……

  我很害怕,同袍中,有些人在串聯,想要逃走……”

  日記到這里戛然而止。

  裴念奴目光淡然:“只有這些了。”

  三名聽眾不約而同大口呼吸,彼此對視,皆看出了眼中驚訝錯愕。

  這份日記,透露出了太多信息。

  “看來,獠人族內部隱藏的秘密,超出了我們的預想。”趙都安揉了揉眉心,用力吐了口氣:

  “我突然有點明白,太祖皇帝為何引領我……們來這里了。”

  玉袖也咽了口吐沫,用笑容掩飾沉重:

  “是為了讓后世人知曉一些秘密?”

  趙都安沒吭聲。

  他在思考。

  因大臘八的存在,天人高手無法靠近臘園,就會被驅趕。

  而玉袖這種世間高品,想要闖入也困難重重。

  這的確是很大程度,封鎖了這里的秘密外擴的可能。

  “我在想,你之前說,臘園這個地方,除了族長,獠人族內部成員也無法進入,只有典儀時,才會開放……恩,那個時候,這些神仆肯定也不會現身。”

  趙都安摩挲下巴,看向玉袖沉聲道:

  “只怕,這里的秘密是連獠人都在隱瞞著。”

  金簡抱著法杖,搓著小手,忍不住提醒道:

  “你們再聊下去,只怕師尊撐不了多久了。”

  趙都安苦笑道:

  “是了,我們沒時間耽擱,得盡快前進,希望接下來的路順暢一些。”

  三人一魂收起日記,立即沿著漫長的神道繼續深入。

  而幾人卻都沒注意到,就在眾人身后的遠處,一座高聳的籬笆墻頂部,那被“禁止升空”的高度。

  一名皮膚偏黑,氣質沉靜、深邃,穿著祭祀袍服,黑發及腰的少女靜靜地俯瞰著他們的背影。

  良久。

  “沙沙……”

  臘園中吹過一陣風,籬笆墻內探出一根根紙條,迅速將地上被肢解的禁衛尸塊、盔甲都拽回籬笆,神道上恢復了干凈,仿佛從不曾有過戰斗。

  女祭祀乘風而起,遠遠地跟在趙都安一行身后。

  自言自語:

  “又有外人來了,我不知道其中是否有我等待的人,如果沒有,我會將你們殺死。”

  “嗚!”

  茫茫森林中,狂風席卷,百獸哀鳴。

  天空被一團猩紅色取代了,周邊光線迅速黯淡。

  張衍一盤膝坐在空中,抬眸望去,只見高空中翻滾的云層塌陷出兩個巨大的空洞。

  宛若一張巨大的人臉,雙眸在死死凝視著他。

  張衍一腰間玉簡形狀的天書呼吸般閃爍著,一枚枚散發著青光的文字環繞老天師身周,徐徐飛舞。

  一尊絕巔天人,一尊域外邪神彼此對峙著,誰都沒有率先出手。

  “張天師!”

  遠處,一抹紫色的煙霧劃過半空,宋植赤腳踩在空中,看到張衍一的瞬間,先是一驚,繼而眸光掃過下方的叢林,看到了那趴著,死在了一只大手印中的蠻骨。

  也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勇士尸首。

  宋植心神一震,抬頭死死盯著張衍一,沉聲道:

  “天師這是什么意思?”

  張衍一似渾然不曾看見那覆蓋天空,并無實體的“大臘八”,而是笑吟吟看過來,悠悠道:

  “宋小友,一別多年,遠離家鄉在此蝸居至今,你終還是選擇了忠于徐簡文。”

  宋植面色冷淡,壓著火氣道:“天師今日來此,總不會是為了敘舊。”

  他說道:“張天師鬧出這么大動靜,總有個緣由,怎么?天師府要打破多年不參與人間爭斗的規矩?”

  張衍一笑容斂去,淡淡道:

  “此番獠人族動兵,有些過了,有傷天和。”

  宋植冷漠道:

  “天師既知曉,我效忠于簡文殿下,就該明白,獠人動兵乃是皇室內戰,天師府不該插手。”

  “只是內戰么?”

  張衍一瞥著他,眼神有些失望:

  “宋植,你絕非蠢人,又何必說這些話?如今西域人入侵西平,徐聞等諸王已敗,如今獠人北侵,無異于助力西域。你乃虞國臣子,便忍心伙同外人,禍亂百姓?”

  宋植面無表情,心如鋼鐵:

  “天師素來看淡天下,只遵循大道行事,而天道至公。虞國承平數百年,按天道,也該亂一亂,亂世之中,豈無死傷?天師此舉,豈非才是有違天道?”

  張衍一輕輕嘆了口氣:

  “多年過去,你仍如此擅辯。罷了。”

  老天師狹長雙眼中也透出不屑,罵道:

  “貧道只是修天道,卻非那勞什子天道的傀儡,平常不愿違背是為了修行,還真以為貧道一言一行,都必須守著那死規矩?”

  這一刻,老天師徹底恢復了真實的性格,冷笑道:

  “如今玄印與法王大舉來尋我天師府的仇,貧道豈能坐下挨打?

  告訴徐簡文,貧道不指望他與朝廷聯手抗擊玄印,但若他非要在這時候攪局,貧道便是拼著壞了規矩,也親手拿了他!”

  不裝了么……宋植心頭一沉,卻是半點不退讓:

  “天師說的簡單,可壞規矩,真的對天師修行損耗很小嗎?若是如此,何必來費口舌?還是說,天師以為,可對抗大臘八?”

  說話間,宋植雙手掐訣,竟溝通頭頂的神明,整個猩紅的天空開始下沉,宛若天塌。

  神明的威壓加劇。

  他身為外族人,卻能擔任“族長”,核心就在于,他乃是“神明選中”的代言人。

  因此,也有一定程度上驅使大臘八的能力。

  “哼!”張衍一緩緩起身,雙手負后,冷眼盯著他,腳下青云擴散,好似自成一方天地,不屑道:

  “真以為用了秘術,就能以淺薄修為駕馭神明?愚蠢!

  真以為,正神邪神之分只是強弱比較?修正神,乃是人驅使神。

  而修邪神,則是人為邪神的仆從倀鬼,這個道理,你們這等人永遠不懂!”

  宋植一笑,一拳打出,漫天紅云向老天師奔涌:

  “我生于天地,幾十年間翻閱無數史書,只看出八個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請天師受死!”

  臘園內。

  “呼哧,呼哧……”

  在又一次戰斗結束后,趙都安拄刀喘息,額頭沁出汗水,掃視地上一片肢體:

  “這樣下去不行!”

  一行人深入的過程,并不順利。

  每次前行一段距離,就會遭遇一批神仆的攔截。

  這極大的拖慢了前進速度。

  “以我們的實力,解決這些鬼東西不難,但太耗費時間和力氣,尤其是我們修為被削弱的情況下。”

  趙都安感受著氣海恢復的緩慢,心頭焦躁:

  “我們沒有時間耽擱,而這些神仆,還不知道有多少。”

  倘若當年那一批禁衛都死在了臘園,那神仆總數,只怕至少數千個。

  人海戰術,堆也能堆死他們。

  “必須換個方法,”玉袖也心疼地摸了摸飛劍上連番戰斗,導致的缺損,皺眉道:

  “隱身能不能混過去?”

  金簡拄著法杖,也在彎腰喘氣,她擦了擦額頭,鼻梁上的眼鏡都因鼻尖上沁出的汗珠,而滑落下來。

  她推了下眼鏡,搖頭道:

  “我方才隱身過了,沒用。這些東西,眼睛耳朵都沒了,肯定不是‘看’到的我們,或聽到的我們的聲音。”

  玉袖舉起指尖一張燃燒的符紙,苦澀道:

  “我用了屏蔽氣息的符,也沒有用。”

  趙都安皺起眉頭:

  “這些神仆也不知是個什么狀態,類似傀儡?但可以肯定,他們本身早已經死去,只是一群穿著盔甲的活動干尸。

  但與我們廝殺時,卻又保留著幾分生前的戰斗能力……

  所以,要么想辦法找出臘園是怎么操控他們的道理,要么,就是想辦法讓他們發現不了我們的存在。”

  一場戰斗下來,玉袖渾身也濕噠噠的,滿是汗水,這會她用手背擦了擦額頭被香汗黏住的發絲,又收緊了下腰帶,襯出胸前兩坨規模。

  看的趙都安怔了下,意外于女道姑還挺有料的……

  “前者只怕很難,整個臘園恐怕都是一整個大陣,想要破解,必須要足夠的時間……”

  她微張的口中吐出熱氣,眉頭顰著。

  金簡也累得不行,見狀也模仿師姐,收緊了下腰帶,讓自己顯得干練一些,結果胸脯愈發平坦了……

  她渾然不覺,皺著小眉頭:

  “可無論隱形,還是符箓都不好用。實在不行,我就帶你們使者傳送一下。”

  傳送嗎?這是最后的辦法。

  但幾個人都不想用。因為這鬼地方埋伏太多,胡亂傳送,風險太大。

  “他們是死的。”忽然,始終飄在幾人后頭,一副故地重游姿態的裴念奴開口。

  死的?什么意思?我們當然知道是死的……

  兩女一愣,面露不解。

  可趙都安卻腦海中猛地劃過一抹亮光,他盯著地上的殘肢斷臂,喃喃:

  “是啊,他們是死的……死的……同類……”

  “你在嘀咕什么?”兩女懵逼地看過來。

  趙都安突然抬起頭,露出笑容,看向裴念奴:

  “裴前輩提醒了我,其實,我們走入了一個思維誤區,想要不被這些東西發現,并不一定那么復雜,無論神仆是用了什么辦法,來發現我們,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的目的是殺死我們,而只要我們死了,成為了和他們一樣的‘死尸’,理論上,這座臘園就不會再攻擊我們!”

  用死亡,來躲避攻擊?

  金簡一臉茫然,忐忑地后退了兩步,緊張兮兮:

  “你是不是腦子壞了……”

  玉袖卻仿佛捕捉到了靈感,卻一時想不透。

  趙都安也沒賣關子,笑道:

  “別忘了,我身上還有一尊野神。龍女。因為這些神仆都是死人,所以龍女壓根無法對付他們,可龍女可以讓我們進入假死狀態。”

  當初,幾人被徐敬瑭追殺,就用過這個辦法來躲避邪神的感應!

  邪神都能躲避,何況神仆?

  “可是,我們假死的話,還如何往前走?”

  玉袖提出關鍵難題,上次他們是有獨角馬拉著馬車,可現在條件不充足。

  趙都安笑吟吟看向裴念奴:

  “這就需要裴前輩出手了,裴前輩的狀態并非‘活人’,這從我們一路走來,這些神仆從未攻擊裴前輩可以確定。而裴前輩是可以操控我的身體的。”

  也就是說……三人進入假死,讓裴念奴像是“趕尸人”那樣,驅趕三人前進……

  “這……”兩女有些惴惴不安,這個方法聽上去可行,但也存在危險,就是中途若遭遇危險,他們難以迅速應對。

  不過,世間不多了。

  兩女對視一眼,一狠心:“那就試試!”

  裴念奴淡淡道:

  “放心,若有危險,本座操控這小子的身體,也能護持你們軀體片刻。”

  有了主意,趙都安再不拖延,當即動用龍女,將兩名神官以及自己的神魂,都拽入夢境。

  霎時間,三人眼皮“啪嗒”合攏,原地死去,只剩下三具溫熱的“尸體”。

  裴念奴漂浮在三人身后,身上一根根紅線蔓延,將趙都安的身體如提線木偶般操控著。

  讓趙都安張開雙臂,左手將玉袖攬入懷中,右手將金簡攬入懷中。

  然后,左擁右抱,盡顯“齊人之福”的趙都安機械地邁開雙腿,往前走去。

  裴念奴真如“趕尸人”那般在后頭驅趕。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接下來一路上,四人仿佛被忽略了,沿途走過神道,兩側籬笆墻中,仍會有神仆走出來,卻好似“看不到”他們,茫然地轉了個圈,就紛紛重新回去。

  繼續前進。

  神道兩側出現了一株株行道樹,那一株株色彩蒼白的大樹恐怖的枝干搖曳,仿佛隨時要群起而攻,但終究沒有發動攻擊。

  繼續前進。

  黑暗中驀地出現了一道道丈許高的詭異黑影,在四人周圍徘徊,似在尋找獵物。

  可最后,徘徊良久還是無功而返。

  裴念奴始終臉色淡然,面對這種種詭異恐怖的敵人,非但沒有半點緊張,反而滿眼都是故地重游的懷念。

  終于。

  當四人穿越了重重防線,抵達了最深處時,進入了一座空蕩的廣場,周圍再也沒有了植物。

  裴念奴抽回絲線,趙都安、玉袖、金簡三人也同時睜開了眼睛。

  從夢中蘇醒。

  趙都安剛醒來,暈暈乎乎,只覺身體兩側滑膩溫熱,好似貼著兩個嬌軀,鼻孔中也有兩股截然不同的體香竄入。

  一條胳膊更好似搭在什么鼓囊囊的東西上,另一只手卻沒有。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雙手抓了下。

  “啊!”

  兩道低呼聲響起,趙都安頭皮發麻,眼角余光,對上了玉袖殺人般的目光,瞥見了金簡驟然紅的要滴血的臉頰。

  “咯咯咯……”裴念奴不嫌事大,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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