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季覺收到消息的時候一陣錯愕,目瞪口呆。
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倘若從現在回頭往過去看的話,聞雯的辭職和離去似乎也早已經成為定局,不論是這些日子以來郁郁寡歡的狂暴酗酒,還是前幾天失夢癥所搞出來的亂子,乃至打上門來的‘家人們’……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繼續再呆在崖城,這么理所當然的無視掉那些事情,自顧自的生活。
在確定自己變成麻煩來源的瞬間,她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明明在她來找自己喝酒的時候,季覺便已經有所預感,但他卻沒想到,居然會這么快。
當機立斷,絕不遲疑。
這一份果決……
不,其他人看來的品質,或許對聞雯這種習慣暴躁的大姐來說,恐怕也只是拳頭硬了,忍不了了吧?
就好比如今的不告而別。
即便是知道季覺沒可能放著不管,即便是明白,這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說到底,只是在充硬氣吧!”
眼眶紅紅的童畫忍不住抱怨:“這么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明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說的,完全都不講。
是不是硬派電影看多了啊,完全就不管其他人會怎么想嘛!太幼稚了。”
“荒墟是這樣的,犟脾氣嘛。說不定做完事情之后就回來了,沒必要好像天人永隔一樣。”
老張遞著紙巾,安撫著她的情緒,感慨一嘆:“比起尋求幫助,她其實更討厭被人當做麻煩和累贅吧?”
小安沉默著,坐在沙發上,手里胡亂按著游戲機,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有心想說些話,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好幾次,欲言又止,卻說不出話。
此刻看到季覺走進來,眼神頓時亮起,好像找到救星一樣,“季覺哥!”
“具體的狀況我已經聽的差不多了。”
季覺揉了揉臉,醒了之后一路狂飆過來,頭還疼的要命:“放心,她還欠我一頓酒呢……哪里有賴賬之后就提桶跑路的?”
哪里有這樣的?
看看如今一片慘淡的北山組,無奈的老頭兒傷心的小妹無能為力的小孩兒,還有好像欠了一屁股債之后提桶跑路的主心骨……還把家里唯一一輛摩托都騎走了!
這個家都要散了啊!
簡直喪盡天良,聞雯你是怎么忍心的?
怎么說都要先把她逮回來才行!不然的話……這位姐姐,你也不想你的妹妹落進我的手里吧?
“什么時候發現的?”季覺問道,感覺一陣頭禿,自己怎么就趕鴨子上架當名偵探了呢?
以太呢,發揮點作用啊!
哦,以太還在掉小珍珠……
小安舉手。
早上八點鐘的時候,小安來到北山區的辦事處,準備等著新游戲開放的第一時間開荒,然后發現聞姐的辦公室門開著。
作為組里最懂事兒的小孩兒,提著掃把想要打掃一下她的辦公室,把煙灰缸倒了,卻發現煙灰缸里空空蕩 煙灰缸下面壓著一封辭職信。
言簡意賅的三行。
尊敬的呂鎮守:
我不干了,抱歉。
————聞雯 沒用標準字體,筆跡也是酒后一會而就,鎮字還寫錯了劃掉重寫了一遍,甚至沒寫年月日!
季覺看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是啊,姐,就你這玩意兒,鬼才會批啊!
看完的第一瞬間,他就下意識的想把這玩意兒撕了,旋即停頓了下來,重新合上。看向了童畫:“能看出什么來么?”
童畫的眼眶瞬間更紅了,好不了了。
一方面是除了聞姐喝大了什么都沒看出來,能力不足,另一方面是……聞雯實在是太了解她了,有所防備,根本沒留下任何讓她發揮的線索,而且身上絕對還帶了一件專門用來隔絕以太追溯的鏡系的賜福造物。
姐妹一聲不吭把自己拋下跑了就算了,居然早有預謀的把自己拉黑。
這誰受得了。
“好吧,我大概懂了。”
季覺嘆了口氣,最后看向老張,晃了晃手里的辭職信:“這玩意兒,還有誰知道?”
老張仿佛明白了什么,了然的回答:“沒人會聲張,暫時就只有北山組內。”
季覺不算外人。
他到現在還是北山組的編外合作工匠呢,安全局里掛著號的。
季覺追問:“也就是說,系統上看,聞姐現在還是在職,對吧?”
“沒錯,而且是假期狀態。”
老張說:“病假時間有一周。”
“那么,只要一周的時間內將她薅回來的話……”
老張點頭,“那么這件事情就沒發生過。”
季覺合上了手里的辭職信,塞進口袋。
“成,那就這么辦!”
他斷然的許諾,“北山區的事兒你們先穩著,聞姐那邊就交給我吧!”
在海州,聞雯想要背著自己提桶跑路,高低是有點看不起自己了。
如果是坐飛艇啊或者是找星芯協會之類的,他可能還力有未逮,但看聞雯那慘淡到耗子都落淚的錢包內容和常年信用卡瀕臨逾期的財務狀況,到底是有點不切實際了。
況且如同聞雯這樣的超拔,入境和出境都是會嚴加看管的,走明面的途徑,最先觸發的就是安全局的異常狀況警報。
而如果是走暗地里的渠道……現在海州外面運豬腳的大飛,十艘里面有七條半用的都是海岸的馬達了!
更不提和陳行舟合作的造船廠以及新泉的影響力。
哪怕沒辦法通過荒集的渠道去大張旗鼓的找,只要能確定她離開的方向和搭乘的船,還不有的是辦法?
至于怎么把犯了犟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荒墟給勸回來……那就只能靠努力和熱血了。
否則呢,總不至于打昏過去強行關起來吧?
季覺一聲長嘆,感覺自己又開始頭疼了。
“伊西絲,幫我檢索聞姐的信號。”
“已經開始了。”
短短幾秒鐘之后,伊西絲的聲音從耳機中響起:“手機無響應,已關機。正在檢索崖城監控,檢索中,并未發現特征,懷疑目標進行變裝。正在檢索崖城公共交通,未發現使用公共交通的痕跡。
是否要更進一步的徹查?我需要您授權解鎖危機協議。”
“不用,那樣太過頭了。”
季覺搖頭,危機協議的早在季覺設計的時候就已經設定,除非是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否則就不能動用。
一旦解鎖激活伊西絲將動用自身的能力和季覺機械降神所準備的服務器機組,通過預先架設好的跳板,強行接管海州超算中心并開始全方位的把控所有的公共設施,甚至包括海州駐軍基地的電腦設備和衛星系統也在范圍之中……乃至,接入安全局的系統,發布懸賞。
如有必要的話,甚至可以直接令整個海州徹底宕機,陷入混亂。
聞雯還沒找回來,海州就炸了算怎么回事兒。
好東西還是得藏著掖著。
但也不意味自己就無計可施……
到底聞姐還是太了解自己,機車上甚至沒裝任何定位設備,可惜,也太不了解自己了……同時,也不夠了解她自己。
就不想想,以她那慘淡的財務狀況,能搞得出什么高端的潛行來么?!
“伊西絲,幫我檢索她的加油卡。”
季覺的雙手抱懷,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多遠。”
“好的。”
伊西絲的檢索結果沒過兩分鐘就出現了。
早上七點十分,差不多是小安發現之前的一個小時,根據燃油站的記錄,聞雯的加油卡在崖城北山區最邊緣的一座加油站使用過。
監控顯示,她最后刷卡加滿了機車的油,完全沒問今日油價,同時還豪奢非常的一次性用完了所有的儲存金額,再加上早上搶回來的一千四,加滿了四個便攜油箱。
騎車走了。
一直開到監控之外……
可臨到頭,最后離開的時候卻好像無奈一般,回頭向著身后的加油站,確切的說,是加油站的監控攝像擺了擺手。
仿佛無聲的道別。
消失不見。
“嘖……”
季覺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
忽然感覺,自己的攔截計劃,可能要落空了。
“去哪里了?城外?”童畫辨別著方向,茫然,那個加油站距離出城遠得要死,完全是南轅北轍。
“為什么要特地兜這么一大圈?”
“答案是她沒有兜圈。”
季覺捂著臉,一聲長嘆:“媽的,荒墟!”
確實,那個地方距離出城和城外的荒野遠得要死,四六不靠,可看一眼地圖和坐標就能看得出來。
那里雖然不靠路,但是……靠海啊!
那還要什么路?
直接把摩托車加滿油,然后荒墟的靜滯帶一開,就足夠在海上鋪出一條足以供機車肆意馳騁的路來。
沒有限速,沒有監控,甚至連紅綠燈都沒有!
油門擰到底,往死里開就完事兒了。
偏偏早上的海上霧氣濃厚,中午的時候又陰雨連綿……去向成迷,這下可再也找不到了。速度快點的話,這會兒都離開聯邦海域了。
早知道就應該借口免費維護,將她機車給先扣下來的!
“阿公有空么?”季覺回頭看像童畫。
童畫呆滯一瞬,旋即沮喪,“阿公去中城了,昨天才剛走……但聽叔還在,我……”
“不用了。”
季覺擺手。
童源的去向就已經說明了童家的態度,就算是去找童聽,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如果有事兒以太不想摻合的話,你直接找上門都找不到他的人,如果真不想見你,你搞不好路上都會被車創死。
童家太謹慎了。
甚至嚴禁家族的天選者在任何非必要的狀況下使用以太之眼,可以說是最不像以太的以太,或者說,正因為這種謹慎,才令人能夠感到安心。
童家不管,不想管或者是不能管,沒關系。
不知道她走哪條路也沒問題,干脆去終點堵著也一樣!
季覺思索了片刻,回頭,看向了著急上火的憨憨。
笑容神秘了起來。
憨憨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驚恐的后退了一步,可旋即,好像下定決心了一樣,鼓起勇氣,又踏前一步走回來了。
宛如英勇就義。
“你……你有什么陰招……就來吧!”她擦著還沒干的小珍珠,挺起胸脯:“為了聞姐,我……豁出去了!”
不是,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特么當我是什么人啊!
季覺只感覺自己拳頭硬了。
區區一只憨憨……
絲毫不客氣的,痛擊她的天靈蓋,指頭節瘋狂的鉆鉆鉆,“既然你都豁出去了,那就乖乖給我把小金庫拿出來!”
“啊?”
童畫呆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劇情是這樣的么?
“不然呢?我把你丟進爐子里煉了也行,要不你忍忍?”季覺垮起臉,“素材,給我全掏出來,立刻!這位憨憨,你也不想……”
說誰憨憨呢!
童畫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面色漲紅,握拳奮起:“我、我跟你……馬上就去拿,很快哦,稍等一下。”
連滑跪都如此絲滑。
季覺搖頭。
一個小時之后,季覺就已經提著從童畫那里薅來的一大堆素材,順帶還有北山區打擊走私剿來的一大堆東西,從回了自己的工坊。
所有的設備已經預熱完畢,同時,桌子上已經擺著從天平商會剛剛送來的兩個賜福。
以太的萬感俱應和心樞的念茲在茲。
兩塊拳頭大小的琥珀里,賜福的輝光升騰。
可以看出天平商會的工匠處理的不錯,賜福的構造完整,而且都經過一次質變,而且全都是感知和指向的特化。
其中,萬感俱應的效果是放大使用者的感知,能夠令使用者的感知突破極限,更容易的察覺到細小的線索乃至隱藏的狀況,觀測到靈質的流轉甚至覺察到遺恨與殘念的纏繞。
可以說是以太一系的放大鏡工具。
而念茲在茲,則是能夠讓使用者透過集體潛意識,對自己心心念念的某個人生出模糊的感應,倘若動力足夠,心樞之道的造詣足夠精深,甚至能夠察覺到另一頭的具體狀況,是死是活是否良好。
兩個賜福結合在一起,就是工匠們在制作尋索類型物品時最常用的賜福連鎖。
同時,也因為其簡單方便,廣受好評。
遺憾的是,以太和心樞,倆賜福,偏偏季覺最不擅長的類型,都占全了。
但沒關系,總要試試。
在路上他就已經臨時抱佛腳,翻過了協會諸多相關論文,心中的把握好歹也算多了幾分,如今也沒時間沐浴齋戒屏氣凝神了。
開煉!
一個小時之后,臨時制作了四個原型沒有出錯之后,季覺終于放心的投入了賜福,全神貫注的投入了其中。
過程并不復雜,主要是季覺為了增強效果,還進行了部分的大孽染化,通過未央和穢染的氣息,強行將兩個賜福的力量扭曲,催化到了極限。
效果比原本強了不止一倍。
而缺點則是……嗯,似乎搞出來了一個消耗品。
出爐之后,拿在手里,他就感覺到了手中仿佛羅盤一般巴掌大小的造物之中靈質回路的異常。
效率和速度提升了不止一節,但發動機還是那個發動機,加再多的氮氣也改變不了本質,速度快是快了,
卻撐不了幾次。
但沒關系,夠用就行。
季覺不假思索的將手里固體水銀解封,將掠取來的靈質投入其中,首先先定位的,是跑進自己工坊里撒野的雌小鬼聞素。
微光凝結而成的指針頓時瘋狂旋轉了起來,季覺只感覺靈質不斷的投入其中,消失不見。
可最終,卻只是通過指針的搖擺,確定了大概的方位,難以鎖定。
一開始通過突襲,確定了大略的方向之后,很快,指針就徹底失去目標,瘋狂轉動起來。
到底是心樞,恐怕這會兒被察覺到自己念茲在茲鎖定,已經有所反應了。
季覺即刻中斷了運轉。
不要去對手的賽道玩超車,容易翻船。尤其還是心樞這種陰逼圈子,她十七歲,未成年,自己搞不好真玩不過她。
下一個,恐怕就是聞雯的仇恨目標了。
這一次幕后推波助瀾到處播撒靈瘟的罪魁禍首……聞,聞什么來著?無所謂了……
季覺再次投入了固體水銀中的靈質,開始依靠著靈質和靈魂本身之間的呼應,搜檢對方所殘留的一切痕跡。
指針羅盤微微震動起來,靈質回路在過載運轉中不堪重負,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整個羅盤在迅速的發熱,短短幾秒鐘,居然就開始燙手了。
隱隱灼紅。
可這一次,微光指針劇烈的震顫著,卻只能徒勞的回旋,完全難以鎖定對方的位置。季覺的神情漸漸陰沉,能夠感知到,穢染的阻隔如同彌天大霧一般,橫隔 在彼此之間,根本搜尋不到目標。
在靈質的劇烈流逝中,季覺眼前好像浮現出遙遠的幻象,迷霧之中,三頭大蛇的獰惡輪廓隱隱浮現,其中一首輕蔑的回頭向著自己看來。
無聲的咧嘴冷笑。
嘲弄。
絕淵對未央的干擾,穢染對穢染的反擊。
注定季覺只是徒勞。
甚至,對方還反過來,通過穢染和絕淵,向季覺的造物施加壓力和反噬,要讓季覺品嘗一把自作自受的感覺……
可在那一瞬間,季覺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總算是,盼到你了!”
倘若針對聞素,他不愿意讓對方有所感知的話,那么針對眼前的這個家伙……他是生怕對方感知不到!
如果不能察覺,又如何反過來向自己這邊施加干涉呢?
又如何……讓自己,有機可趁?!
季覺斷然的握緊五指,再度向羅盤中投入了一縷靈質……自己的靈質!
孫賊誒,你是不是忘記了?
你上一次化身來新泉,腦子里還留了點小紀念呢!
毫不可惜的,引爆了之前殘存在對方意識之中隨著化身而一同反噬回去的靈質,爆發!
季覺要找的,不是對方的位置,而是對方靈魂之中,自己所造成的創傷里所殘存的那一縷靈質!
瞬間的靈質爆發,就像是傷口再一次崩裂。
迷霧之中的三首大蛇身軀痙攣一瞬,震怒滾滾而 來,而就在對方失控的那一瞬間,羅盤的指針就已經確定了范圍和方向。
瞬間,羅盤的感應斷絕!
拔網線,不跟你玩了!
熾熱的羅盤依舊在嗡嗡作響,仿佛不堪重負一般,內部的賜福已經浮現裂痕,已經用不了幾次了。
但在那一瞬間,依舊在季覺的推動之下,敏銳的捕捉到了對方的方向和大略位置。
居然就在聞素的大概方向內……也就是說,這倆有很大的可能,現在是在一起的!
“伊西絲,地圖。”
瞬間,銀光流轉中,就在季覺面前的工坊虛空之中構造出了一副現世地圖,季覺腳下所站的,正是新泉的位置。
順著指針所指向的方向,一道直線就已經筆直的劃了出來,歪歪斜斜的貫穿了無盡海,掠過中土的范圍,消失在了南方海域的邊界之外。
季覺遵循著羅盤中殘存的具體訊息,穿過地圖,大踏步的向前。
最后,腳下猛然站定。
眼眸垂落,看向腳下迅速放大的地圖,乃至那一串罕有人煙的荒蕪島嶼,無盡海東南部,中土和聯邦之間 那是失夢癥最先失控和爆發,在整個世界里蔓延開來的地方,如今大規模靈質溢出和塌陷效應異化之下形成的絕地與禁區。
如今已經再沒有一個活人的海上魔域……
“怎么又是你啊?”
季覺彎下腰來,伸手,敲了敲那一塊被迷霧和暴雨所籠罩的海域。
一切開始的地方。
——普納班圖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