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林教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把文壇盟主的風頭都搶了。
他正沉浸在獲得打入文壇機會的喜悅中,并開始考慮,如何才能裝作經常參加雅集的樣子。
從總堂趕過來的宋全還在苦苦勸說,請林泰來立刻班師,回援總堂。
“只要你肯回師橫塘鎮,就讓你做安樂堂的副堂主!”宋叔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當然,這也肯定是陸堂主所開出的最大籌碼,反正一個副堂主也不花錢。
林副堂主?于是林泰來更不想去了。
一個半月之前的宋全絕對想不到,林賢侄泰來竟然會崛起到如此地步。
他又換了個角度勸:“你一直很不喜歡被人稱為小奉先,這次就是你一個改善形象的機會!
你不是自稱熟覽史書嗎,不妨看看那些忠肝義膽之人都是如何行事的!
只要你迅速回援,救總堂于水火,江湖上人人都會夸你一聲忠義!”
“宋叔啊,你這讀史讀的也不透啊。”林泰來嘆道:“史書上那些懂得擁兵自重的人,在大部分時候都比忠肝義膽之人過得滋潤啊。”
宋全:“......”
林教授拍了拍宋叔的肩膀:“叔,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家國大義的事情,若非遇到明主,愚忠要不得。”
宋全茫然的望著已經開始西斜的日頭,自己辜負了堂主的委托,拼盡全力也未能勸動林泰來回師救援。
林教授開始張羅飯局,與手下們商議去哪里吃席,慶祝一下打入文壇的新開端。
正在此時,前兩天出現的那位疑似武官的方臉老者,不緊不慢走進了茶舍,身后還是有幾個護衛。
林教授也沒想著與這老者還有什么交集,也就沒有在意,仍然在說晚上酒席的事情。
這老者卻主動走到林教授桌前,掏出一張文稿放在了林泰來面前。
林教授瞥了一眼,立刻大為驚訝!
只見這文稿上只有一首七律詩,卻是自己親筆寫下的: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去難。
二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
沒錯,就是前兩天送到滸墅關稅使王之都那里的詩稿。
記得記得王稅使說,這詩是要送給戚少保的?
想到這里,林教授抬起頭,狐疑的盯著面前這位方臉虎目的老者。
不知怎得,這老者在林教授眼里,突然變得很有氣勢的樣子。
“這詩稿怎得會在閣下手里?”林教授有點不敢相信的問道,稱呼從老人家直接換成了閣下。
老者很平靜的說:“聽說本就是寫給我的,為何不能在我手里?”
林泰來大為震驚,難道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了?這老頭莫非就是歷史課本上必有的戚繼光戚少保?
他又想起,歷史上戚繼光似乎就是在萬歷十三年左右,在廣東總兵官任上被解職的。
然后戚繼光就從廣東北上返鄉,路過南直隸,難道這就被自己碰上了?
真沒想到,冷不丁的就遇到個這么大的人物。
林教授站了起來,也沒有叫破身份,行個禮道:“原來是老英雄當面,在下有失遠迎!”
戚少保卻有點懷疑的問道:“恕我直言,這首詩真是你所作?
老夫真想不到,除了老夫之外,天下竟然還有第二個既能打還能作詩的。”
林教授:“......”
如果你老人家身上不是掛著民族英雄光環,我林泰來一定要讓你知道,什么叫PUA!
不過在身份低微時剽竊詩詞,遲早會遇到這種被質疑情況。
對此林教授也不是沒準備,也不用生氣,便開始解釋創作思路:
“其實這首詩,里面很多詞句的蘊意靈感都來自戚少保的詩詞。
例如,勞勞車馬未離鞍這句,蘊意取自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這句。
又例如,秋風寶劍孤臣淚,靈感取自星含寶劍橫,以及孤臣于此望宸鑾等句。”
聽著林泰來的解釋,晚年版戚少保的抑郁心情忽然緩解了不少,這就是民心啊。
饒是戚少保一生南征北戰見多識廣,也沒見過如此眉清目秀、說話又好聽的少年。
戚少保又拿起了詩稿,感慨著說:“不想我在暮年之時,收到足可蓋棺定論的重禮。
如今我不過是個解職老軍,只能傳你一門絕世槍法,作為回報了。”
林泰來無語,說來說去,還是沒用的槍法?能不能換點別的?
戚少保上次懶得多解釋,但這次則耐心了很多,侃侃而談道:
“這門槍法源自前宋楊家梨花槍,經過唐荊川前輩的改良。
三十年前,荊川前輩將槍法傳授給了我,總稱為楊家六合槍。其實我覺得,叫唐家槍更合適。”
唐荊川就是嘉靖朝的一代奇才唐順之,二十多歲就拿了會試第一,本來也是個能文能武的少年天才人物。
可此人在仕途上,每次政治抉擇幾乎都是錯誤的,導致他雖有一肚子各種學問,結果終生不得志。
林泰來聽著老人家回憶式的“講古”,下意識捧著話說:“對!這槍法既然得自唐荊川,就應該叫唐家槍,唐家霸王槍!”
這名字伱是認真的?戚少保愣了愣,然后才說:“你若將它學了,隨便你怎么命名了。
這門槍法至今還沒有真正傳人,老夫一直深以為憾,唯恐讓故人絕技失傳,他日有何面目見故人于地下也!”
“是啊是啊,確實應該趕緊找個槍法傳人。”林泰來附和著說。
然后戚少保很期待的說:“我只是路過蘇州,不會逗留太久,只能先將槍法二十四式的要訣和招式架子傳授給你。
今后就靠你自行勤加練習,不斷精進了,不知槍法在你手里,又會變成怎樣。
時間實在太緊迫了,從明日起,你開始跟老夫學習槍法,先全心全力學上十日!”
說完了后,戚少保的神情飽含鼓勵,對著林泰來點了點頭。
“啊,這......”林泰來小聲的說:“我......可以不學嗎?”
戚少保:“......”
可能他完全沒有意料到,竟然有人拒絕自己傳授槍法?
幾道含有殺氣的目光,從戚少保身后的護衛那里射向林教授。
在忠心耿耿的護衛們看來,這個小子實在太不敬重他們的戚將軍了。
戚少保回過神來,有點恨鐵不成鋼的質問道:“為何不想學?”
林教授嘆口氣,如今的蘇州城,文壇大會如火如荼,自己剛從馮二老爺手里拿到一張小門票!
如果天天跟著戚繼光學一門沒用的槍法,怎么分身去文壇大會立字號?
但也不好直說,林教授就很委婉的答道:“在下一個遵紀守法的城鎮良民,學兵器作甚?”
當今的戰陣用槍法,一般都是用三四米長的大槍。
在市井打群架,鐵拳金鞭就足夠無敵了,搞個幾米長的大槍純屬多余,而且經常不好施展,林教授真的全無興趣。
戚繼光目光如炬的喝問道:“真當老夫沒見過?若說不練兵器,那你的鐵鞭又是怎么回事?”
林泰來無奈的說:“在下生性喜歡直來直去的,一拳打去三羊開泰,一鞭下去四大皆空。
而槍法講究一個韌勁,除了扎之外,又是圈又是拿又是纏的,不合在下口味啊。”
眾人仿佛都聽得出了林泰來的言外之音:在下仗著天生力量和反應速度,鐵拳金鞭直接去莽就足夠了,大槍這種技術型的武器真沒卵用。
戚少保身后一名年紀半百的護衛大怒道:“小子安敢如此狂妄,待我來領教一番!”
“住口!退下!”戚少保回頭喝道。
那護衛只能悻悻的嘀咕道:“其實跟小矮子打習慣了,也不太習慣打這么高的。”
戚少保又對林泰來教誨說:“少年人總要有個志向吧,以你的人才,難道就甘心蹉跎于市井之間?
若想為國效力殺敵,槍法終有用武之地,讓你出人頭地,封官蔭子!”
一米九幾的林泰來拍著胸大肌,豪氣干云的說:“在下豈能沒有志向?
今年計劃考過縣試府試,明年爭取拿下道試考中秀才!然后用三到十年時間,努力通過鄉試!”
戚少保:“......”
他有點生氣了,你一個十八歲的小年輕,滿嘴鬼話忽悠一個五十八歲的老人家,這合適嗎?
如此老人家也不用講武德了,戚少保便不再聽任何理由,不容置疑的說:
“今日該說的都說了,明日我再過來,開始傳你槍法。”
南征北戰治軍幾十年,還能治不了你一個毛頭小子!巡撫知府知縣來了也沒用!
林教授頓時頭大如斗,戚少保!戚爺爺!求放過!你老人家怎么就如此固執呢?
天天被抓著學槍法,還怎么去文壇大會立字號!那里才是自己揮灑才華的地方!
早知道,就不寫那么一首詩招惹戚少保了!
深明治軍之道的戚少保決定再給一個甜頭:“待你學成后,老夫就將所用的神威烈水槍贈送給你,反正老夫以后也用不上了。”
林泰來試探著問:“可以不用學槍法,只贈送神槍么?”
戚少保面無表情的說:“不行。”
于是林教授看向還沒走的宋全,“叔,宋叔,你是來喊我回橫塘鎮的?”
宋全搞不懂這個神秘老頭的來歷,正在懵逼,聽到林泰來的詢問,下意識的點頭道:“是。”
林泰來長嘆一聲道:“讓父母想念我,都是身為人子的罪過啊。
竟然還要勞累宋叔親自過來傳話,我也該回橫塘鎮盡幾天孝了!”
宋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