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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這波鄉試穩了

  天下文壇盟主王世貞今日無事,便到南京兵部拜訪老朋友王遴。

  王遴此時擔任南京兵部尚書,也就是南京城體制里的三巨頭之一,為數不多的真有實權官員。

  而且按照制度,南京兵部尚書就是南直隸武舉鄉試的主考官。

  說起這位王遴,雖然在歷史上名氣不大,但也是個傳奇人物。

  他和王世貞一樣,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黃金一代。同榜還有張居正、李春芳、汪道昆、殷士儋、楊繼盛等人。

  當年鐵骨硬漢楊繼盛被下獄后,王遴直接把女兒嫁給了楊繼盛的兒子。結果他觸怒嚴嵩父子也被下獄,出獄后又給楊繼盛操辦后事。

  雖然王遴秉性嚴正,和王世貞性格相差很多,但兩人年紀接近,又是同年,還是反嚴嵩的同道,交情一直不錯。

  王世貞端詳了王遴一會兒,嘆道:“只數年不見,不想你已經須發全白。”

  王遴下意識摸了摸滿頭白發,同樣感慨道:“同榜凋零,所余無多,而我還能坐在這里,已經知足了。”

  嘉靖二十六年距離現在只有三十八年,說長似乎也不是特別長。

  但官場中人回想起來,只會覺得這三十多年簡直如同滄海桑田,似乎全程都是驚濤駭浪。

  這一代人的三十多年,經歷了夏言被斬、嚴嵩專權和倒臺、徐階高拱張居正大亂斗、張居正攝政然后被清算抄家,另外還夾雜著北邊俺答汗和南邊倭寇的禍亂。

  很難有比這一代人經歷更復雜的了,能從嘉靖二十六年安全到現在的官員,個個都是奇跡和活化石。

  王遴又道:“等我主持完今科武舉之后,就要向朝廷請辭。以后我在河北,你在江南,見面怕是不易了。”

  王老盟主的文青敏感又被觸動了,沉默不語。

  兩個認識了三十八年的老人碰面,真是越說越感傷。

  最后還是王世貞開口說:“那你臨走之前,再幫我辦件事,與本科武鄉試相關。”

  王遴驚訝的問道:“伱一個文壇盟主,怎得還關心武舉了?”

  王世貞說:“我不關心武舉,我只關心一個參加武舉的人。”

  有個親兵跑到門外,叫道:“報大司馬!貢院那邊出大事了!”

  南京城三巨頭里,外守備大臣是勛貴,內守備大臣是太監,顯然不會管貢院片區事情的。

  貢院周邊地區全都是讀書人扎堆的地方,勛貴和太監吃飽撐著才會去那邊管事。

  所以貢院附近出了問題,只能找文官系統的兵部尚書來解決,王遴是推不掉這個責任的。

  親兵稟報說:“聽說一大群士子從提學察院一直打到了長板橋,官軍差役皆不能擋,現在正和提學官對峙!

  現場官軍已經不聽提學官指揮,那些動手的士子也在喊著要見大司馬!”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傳報的,可能收到消息的人也不相信只有一個“士子”帶著幾個隨從,就傳成了一大群士子集體暴動。

  反正在江南地區,一群秀才集體暴動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情況十分緊急,王遴聽到后,二話不說立即起身往外面走,也顧不上招待王世貞了。

  在貢院這樣核心區域出了事,他這個負責南京城安全的兵部尚書責無旁貸。

  王世貞本想繼續在這里坐著,等王遴回來,但是等了一會兒后,總感覺有什么不對。

  皇城和大量衙署在城東,而貢院在城東南,所以兵部距離貢院并不算太遠。

  不到半個時辰,王尚書就帶著親兵趕到了長板橋。

  只見橋下人山人海,起碼聚集了上千人圍觀看熱鬧。

  還有不少人在大呼小叫“好詩好詩”,還有喊“再來一首”的。

  沒法子,海中丞禁令搞得很多人精神枯燥,今天難得有樂子看。

  王尚書看清了橋上的人后,心里疑惑不已,不是報信說有“一大群士子”么?

  橋上只有一個穿著長衫的的人,怎么打出來的?

  旁邊有個士子告知說:“哪里是一大群?就這三五個,或者說就是身材最高的那位一個人在打!

  還有,南京城這些官兵實力真差,大司馬要多加整訓才是!”

  王尚書下意識的想,這種身手又會吟詩,不考武舉可惜了。

  林泰來看到兵部尚書來了,連忙叫道:“懇請大司馬為我伸冤!”

  王遴皺了皺眉頭,臉色很難看。

  他這樣的人雖然正直,但同樣也非常講究禮法秩序,所以在他心里,橋上林生就是暴徒。

  這種不經過制度程序,肆意妄為、擾亂秩序的行為,肯定是不容許的,哪怕嘴上喊冤再大聲也不行!

  故而王遴也不聽廢話,直接對官軍下令說:“先把橋上暴徒拿下!”

  這就是典型的官僚思維,無論有什么內情,先把制造麻煩的人抓起來再慢慢查問。

  林泰來叫道:“大司馬何故動怒?在下確實有冤屈,要與大司馬對話,請大司馬心平氣和聽在下說完!”

  王遴冷著臉說:“若有冤屈,可去刑部投訴,刑部不受,還有都察院!

  本部職責只是捉拿亂賊暴徒,而不是聽人喊冤。”

  兵部尚書親自下令,橋下官軍無法抗命了,慢慢列隊準備上橋。

  又因橋面寬度有限,不可能一擁而上,也只能采取車輪戰了。

  就在這時,在秦淮河南岸忽然有兩人飛奔過來,肩上各自扛著一面高腳木牌。

  然后這兩人從南邊橋頭上了橋,站在林泰來后面,又將肩膀上高腳木牌舉了起來!

  閃閃的大金字在日光下略微晃眼,一面是“右都御史”,另一面是“南都總憲”!

  在現場圍觀的讀書人們,齊齊發出了驚呼聲!

  前幾天坊間傳言,這兩面官牌不小心流落在了南岸某當紅名姬家里,大家還都不敢相信。

  不想今日又出現了,還是從南岸紅燈區那邊過來的,難道海青天晚節不保?

  王遴王尚書看著橋上兩面官牌,心里驚疑不定。這什么情況,海瑞給這個暴徒撐腰?

  林泰來退后一步,站在兩面官牌當中。左“御史”,右“總憲”,道義在中間!

  然后他對南京兵部尚書王遴說:“現在大司馬是不是已經心平氣和,可以聽在下鳴冤了?”

  王遴:“.”

  還沒等王尚書說什么,提學御史房寰先站了出來,大聲的說:

  “兩面官牌有什么用?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海中丞也饒不了你!”

  海瑞征辟林生當屬員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故意引誘林生動手,把罪行擴大。

  因為以海瑞的性格,絕對不可能包庇下屬。

  兩面海瑞的官牌不足為懼,反而是林生的催命符。

  林泰來反問道:“在下犯了什么大罪?”

  房提學叫道:“你犯禁條在先,而后又不接受本官懲罰,以暴力抗法,動手行兇,還不是大罪?

  即便是海中丞當面,一樣也拿你治罪!”

  聽到這里,林泰來忽然頓悟了,為什么房提學的表現像個神經病!

  這位提學官八成和當初海瑞一樣,把自己當成文生了!

  提學官對文生員來說,就算權力沒到生殺予奪的地步,也相差不遠了。

  所以房提學對待自己,才會表現得如此蠻橫霸道,想抓就抓,想打就打。

  林泰來心里有了主意,又對房寰試探著問道:“那大宗師想怎么懲戒?”

  有了兵部尚書這個武力后盾,房提學氣勢又升了起來,叫囂道:“當然是先革除你的秀才功名,然后論罪!”

  林泰來繼續反問道:“可在下沒有秀才功名,又該怎么辦?”

  “沒有秀才功名就不能懲罰了?”房提學才說到一半,反應過來后驚叫道:“不可能!那你來南京城趕考是何意?”

  林泰來無辜的答道:“在下是武生員,前來參加武舉鄉試。”

  這個反轉,讓現場一片嘩然!

  難怪這個林生一直喊著要見大司馬,他這身份確實是歸兵部管的!

  林泰來指著發愣的房提學,又開始對王遴喊冤:“所以在下冤屈啊!

  武生員歸兵部管,但他一個提學御史卻擅自抓捕武生員,實乃越權制造冤案!

  雖然武生員不如文生矜貴,但也不能這樣被屈辱!

  請兵部為在下做主,請大司馬為所有武生員發聲!”

  王尚書突然反應過來了,愛打人愛吟詩,以武入道,這不就是剛才王世貞說的那個蘇州林泰來嗎!

  房提學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就算是栽贓陷害別人,也要建立在擁有執法權基礎上。

  如果他沒有資格管轄林生,沒有對林生的執法權,那從根子上就是錯了!

  “你到底是誰?”房提學脫口而出的問道。

  但林泰來卻對著四周看熱鬧的人行了個禮,高聲說:

  “借寶地自我介紹一下,在下乃是蘇州林泰來,今年縣試府試雙案首,也是蘇州城武科唯一過考的武生員。”

  任何首次聽到這份文武雙全學歷的人,都會很震撼。

  文試雙案首也就罷了,并不算太稀奇,但唯一過考武生員是什么意思?

  按正常道理說,大明各級考試都不可能只選拔一個人,難不成你把其他考生全部打廢了?

  又聽到林生說:“在下此次到南京,特為武鄉試而來!

  因而在下還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那就是奪取武解元!

  不知諸君以為,在下有沒有這個實力?”

  房提學品行不端,在南直隸讀書人里名聲很差,大家都不介意看他的樂子。

  當即就有人起哄說:“以林朋友之武功,當做武科解元!”

  還有人叫道:“今日千人所見,武科解元實至名歸!”

  林泰來大笑幾聲,又大聲的吟道:

  “沉沉心事北南東,一睨人材海內空。

  去歲始參周史席,多年惜墮晉賢風。

  功高拜將成仙外,才盡回腸蕩氣中。

  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兵部王尚書臉都黑了,他才是武科鄉試的主考官!

  錄取誰本該是他說了算,誰當武解元也該是他說了算!

  你們這些刁民,膽敢自行安排!

  現在他有點懷疑,林泰來故意當眾大打出手,其實并不是為了反抗房提學的構陷,而是意在武舉。

  道理很簡單,上千人都看到了如此能打的考生,如果連武科鄉試都考不過,那必定就是大黑幕。

  如果再有文科鄉試的落第秀才心懷憤恨,借題發揮鬧事,那都是大麻煩。

  王尚書做夢也想不到,往屆根本沒什么人關注的武科鄉試,竟然能造出這樣巨大的壓力。

  而且關鍵是,他也想不好應該怎么處置現場了。

  林泰來心里沾沾自喜,這就叫變壞事為好事,這波武鄉試大概穩了!

  先前去報名的時候,就花錢打聽過了!

  你王尚書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王世貞同年,不可不防!

  自古以來三元及第非常罕有,如果能弄個武科三元,會不會就是歷史第一人?

  林大官人正在為自己的機智得意時,忽然瞥見房提學正往偷偷的往外走。

  他連忙大叫一聲:“房御史休走!事情尚未說清楚,怎么能無果而終!”

  提學御史房寰的臉色比王尚書更黑,到了這個地步,事情已經說不清楚了!

  他只不過是犯了一個全天下官員都會犯的錯誤,那就是官僚主義!

  他聽了“蘇州林生”,就默認當成來自蘇州的秀才了!

  懶得對照生員名冊認真去核實林生的身份,連找個蘇州士子打聽一下都沒有!

  要不然也不會鬧出提學察院越權去抓捕武生員的烏龍,成為笑柄和把柄!

  林泰來反客為主的問道:“在下與大宗師無冤無仇,你又何苦構陷在下?”

  房提學嘴硬說:“有人舉報你,本官一時失察,僅此而已。”

  事已至此,把指使人抖摟出來也沒什么意義,能保護住就保護住。

  “是誰舉報在下?”林泰來立刻繼續問道,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這個所謂舉報人,肯定就是幕后指使者。

  房提學轉向王尚書,求援說:“我們這些居官者于情于理,不能隨意泄露舉報人吧?”

  基于官官相護的原理,王尚書同意道:“如無必要,不影響辦案的前提下,確實不用說出來,以免意外。”

  林泰來不滿的說:“這不是舉報,是誣告!”

  房寰拂袖道:“本官負有失察之過,自會去都察院領罪!”

  林泰來點了點頭,“那我知道了,看來指使提學官擅自構陷在下的人,一定是文壇老盟主王弇州公!”

  林泰來的聲音很大,又引發了附近讀書人的議論。

  王遴王尚書愕然道:“簡直豈有此理!你又有什么證據?”

  林泰來冷笑道:“在下又不是刑名法官,要什么證據?

  既然不肯明確告知是誰誣告我,那我覺得是誰,就是誰!”

  你們這幫人搞官僚主義那一套可以理解,但別搞到他林泰來頭上啊。

  王遴:“.”

  突然同情起老同年了,天知道王世貞今年都經歷了什么,怎么就惹上了這么一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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