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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曲中人不散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接受能力在一定時間內也是有限的。

  而在今天的平山堂文會上,信息密度可以說是高度飽和的。

  不僅僅有各人之間不停碰撞,而且各種新的觀點、新的理論層出不窮,甚至越出越多。

  尤其林泰來居然一口氣說出了四大詩論,哪個不需要各人心里消化?

  純理論本身就是非常枯燥和極度耗費心神去揣摩理解的,更別說在場的文壇大佬大部分都超過五十歲了,精力上遠不如年輕時候。

  所以到了這個時間點,多數人都已經困乏無比,產生了離開的想法了。

  聽到林大官人說出“別著急,還沒完”,在場人里心內大都一片哀號。

  要是此時眾人的心態,更像是數百年后的中小學生放學前最后一堂課,卻遇到了拖堂老師。

  最可怕的是,這個“拖堂老師”還完全沒有結束的兆頭。

  關鍵時刻,終于有正直敢言的人站了出來,只見張鳳翼大喝道:“林泰來!你夠了!”

  在這一瞬間,張鳳翼成了別人心目中的英雄。

  隨后又聽到張鳳翼繼續說:“你說你各派全通,我不信!”

  于是在下一個瞬間,張鳳翼又從英雄變成了臥底!

  伱張鳳翼這樣說話,不是給林泰來繼續裝逼的機會嗎!

  張鳳翼無可奈何,給了老朋友們一個含有“稍安勿躁”和“忍辱負重”等深意的眼神。

  如果不讓林泰來痛快的裝完,怎么散場?

  林大官人立刻就著張鳳翼的話說:“這兩年我數次往來揚州,有從京口瓜洲渡江,也有從真州偷渡。

  下面我就用同樣一個過江的題材,分別以四種詩論的方法,作四首詩。

  諸君可以自行對比,便更能理解四種詩論的特征和區別了。”

  文壇大佬們看了看門外的軍士,只能再次接受被強行騎臉的命運。

  唯有張佳很英明的說了句:“只說絕句就可以!”

  詩歌有長有短,如果你林泰來打算做四首一二百字的長詩,那別人今天還活不活了?

  林大官人感到很遺憾,但是張佳這個“座師”的面子又不好不賣。

  別人都沒有興趣講話了,他們只想熬過這一關,只有林大官人清朗的誦讀聲音響徹平山堂:

  “第一首,神韻派!

  揚州西去是真州,

  河水清清江水流。

  斜日孤帆相次泊,

  笛聲遙起暮江樓。”

  “第二首,格調派!

  萬里金波照眼明,

  布帆十幅破空行。

  長風瞬息過京口,

  楚尾吳頭無限情。”

  “第三首,肌理派!

  秋浸空明月一灣,

  數椽茅屋枕江關。

  微山湖水如磨鏡,

  照出江南江北山。”

  “第四首,性靈派!

  邗江春水綠如油,

  兩岸依依送客舟。

  明秀漸多奇險少,

  分明柳色近揚州。”

  眾人面面相覷,同一題材還真整出了四首?

  雖然因為對林泰來的觀感問題,沒人想表達出震撼,但不代表心里沒有震撼。

  四首詩明面上差不多,寫的大都是江邊景致,但仔細體會細微之處,內涵各有不同,簡直不像是一個人寫的,偏偏全部出自林泰來。

  直到現在,林大官人才念頭通達。憑本事參加的文會,不讓自己作詩怎么行?

  張佳深深的嘆口氣,從今天開始,只怕文壇要亂成一鍋粥了。

  如果把王世貞比喻成周天子,之前就是西周,之后就是東周。

  王稚登代表的吳中派,汪道昆代表的新安派,都拋棄了對復古派的臣服,以后肯定還有更多連鎖反應。

  每個人都想在新形勢下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但張佳看不出,林泰來又該是什么定位?

  王老登一直站在門口沒有回座位,看到林泰來終于裝完了,提醒道:“曲終人散,可以放我走了吧?”

  堵在門口的軍士仍然沒有散開,林大官人反問道:

  “這些亂兵裹挾的是少司馬弇州公,雖然你們和弇州公所見不同,但畢竟都是文壇重量級人物,你們忍心就這樣拋下弇州公而去?”

  眾人:“.”

  什么意思?難道你林泰來想要他們和王世貞一起,都被亂兵“裹挾”?

  你林泰來不要太過分!

  “不不,不要誤會!”林大官人急切的為王老盟主懇求說:“我的意思是,你們為何不對弇州公伸出援手?現在的弇州公迫切需要你們的幫助啊!”

  王老盟主抬起頭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林大官人又掏出一個本子說:“亂兵的根源在于鹽務衙門,我這里有個解救王老盟主的辦法,但需要諸公齊心協力.在上面簽個名,亂兵自然就消解了。”

  很多人突然已經反應過來,是不是自從王老盟主被亂兵裹挾,陷入虛弱時開始,林泰來就在等著這一天?

  前兩次收二十兩入場費,無形中就在暗示大家,王老盟主是可以見到的。

  他們當中的文壇老友,肯定要來看望王老盟主的;他們當中的反骨之人,肯定也要趁機過來落井下石的!

  王老盟主就像是一個魚餌,引誘著所有人上鉤!無論是什么心態,都必定會踏入這個圈套!

  想來也真可笑,王老登在山下拼命串聯,才得以在平山堂召開了文會,結果都是給林泰來做嫁衣!

  原來林泰來今天故意放任開文會,不僅僅是為了在文壇裝個逼啊,而是還想把人都套進來。

  在眾人遐想時,林大官人指著門外說:“如果你們不想幫助弇州公,忍心將弇州公獨自拋棄在這里,我也不攔著,你們自行離去吧!”

  眾文壇大佬看了看門外,你林泰來說這話時,是不是先把堵在門外的軍士撤了更有誠意?

  一手道德綁架,一手武力圍困,誰能頂得住?

  萬歷十五年春季這次平山堂文會,在外界眼里充滿了神秘色彩。

  傳言中的具體細節眾說紛紜,甚至還有很多自相矛盾之處。

  但是都注意到,這次文會像是一個分水嶺,在這次文會之后,文壇的格局就徹底變了。

  復古派雖然還在,但是霸權已經轟然崩塌,盟友紛紛反水,附庸也紛紛獨立。

  就在林大官人在平山堂引領文壇方向的時候,巡鹽察院后堂中,蔡御史手里捧著一份書信。

  雖然他面無表情,但是微微顫抖的雙手卻顯示出不平靜的內心。

  錢師爺匆匆從外面進來,稟報道:“今日與陸君弼接觸,情況仍然不樂觀,他們不給任何準話。”

  自從兵變發生后,為了息事寧人,蔡御史就決心“出賣”鹽運司換取平安。之后與林泰來方面的接觸情況,就是蔡御史最關心的事情。

  但是今天卻有點反常,蔡御史沒有對錢師爺的稟報做出任何回應。

  錢師爺有點著急,又提醒說:“鹽運司費運使也在與林泰來方面接觸,極有可能要反了!

  如果鹽運司勾結上林泰來,對我們巡鹽察院是非常不利的!”

  蔡御史忽然“哈哈”大笑了幾聲,積壓了數日的焦慮全部一掃而空,對錢師爺說:“林泰來不足為慮了!”

  錢師爺愣了愣,連忙問道:“東主何出此言?”

  蔡御史也想與親信分享喜悅,“我剛才收到了來信,說申首輔已經上疏請辭,閉門謝客多日了!”

  對朝堂政治有一定了解的錢師爺也大喜。又問道:“這是為何?”

  蔡時鼎答道:“申府在蘇州城桃花塢修園子,但申家家奴做事太霸道,誤傷了人命。

  蘇州知府剛正不阿,逮捕了申家家奴,并追罪申家其他人。

  正在這時候,江南李巡撫突然指控蘇州知府貪污了五千兩銀子。

  朝臣嘩然,皆以為是李巡撫受到了指示,故意陷害蘇州知府。

  而申首輔為了自證清白,或者是假裝接受朝廷調查,不得不閉門謝客。”

  錢師爺終于理解,為什么東主突然如此放松了。

  林泰來最大的依仗就是有首輔撐腰,只要能占住理,朝廷基本都會傾向于林泰來。

  同樣一件事,朝中有人和朝中無人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

  這也是兵變發生后,東主就開始焦慮的原因。

  蔡御史又道:“如果首輔不在內閣,那么就是次輔代替首揆。

  而當今次輔許國乃是徽人,與揚州鹽商關系密切,絕對不喜歡林泰來。

  而另一個大學士王錫爵則是文壇盟主王世貞的同鄉密友。

  所以在內閣里,現在就沒人能幫林泰來說話了。

  應該趁著現在這個時間,速速把一切麻煩都擺平了!”

  錢師爺深以為然,如果沒了來自最上層的呼應和背書,以林泰來的所作所為,早就被發配三千里了。

  想了想后,錢師爺還是提醒說:“申首輔只是閉門不出而已,又不是被罷官。

  就算我們現在把事情了結,日后如果申首輔返回內閣,還是會有點麻煩。”

  蔡時鼎沒有直接回答,帶著強烈暗示說:“先前有人讓我盡力在揚州城拖住林泰來,我不解其意,現在終于明白了。”

  這內含的意思就是,我方勢力早就針對首輔布局陰謀了。目前這個局勢是水到渠成的結果,而且不可逆轉。

  能聽懂就聽懂,聽不懂也就算了。

  蔡御史又分析說:“退一萬步說,申首輔現在也是自顧不暇,哪有多余精力兼顧林泰來?

  就算回到內閣,短時間內也必定是小心謹慎為上,不敢輕易徇私枉法包庇他人。

  總而言之,至少最近這段時間,林泰來的好日子到頭了。”

  錢師爺和蔡御史乃是一損俱損的關系,最近一直在為了平事而奔走,心情還是比較壓抑的。

  今天聽到這些好消息,頓時也感到輕松了許多,笑道:“事不宜遲,機不可失。如何去做,還請東主吩咐!”

  蔡時鼎便下令說:“當前有兩件事,第一,把首輔的消息散出去,動搖所有人對林泰來的信心!

  如果對林泰來缺乏信心,誰還再敢和他合作?

  第二,你去找揚州衛萬指揮,勸他好自為之,先給我把亂兵收回來!

  然后把如何與林泰來勾結的事情,全部交待出來,把所有罪名推到林泰來身上也無所謂!

  你還要提醒他,如果朝中沒了人罩著,只是縱容兵變的罪名,他這個指揮使就吃不消!”

  錢師爺一一記下,然后詢問道:“鹽運司那邊又該如何?”

  蔡御史冷笑道:“反復無常的小丑,這時候已經無足輕重了!”

  剛從蜀岡下來的林大官人,其實也收到了風聲。

  申用嘉申二爺派了個叫申忠的老家奴,到揚州來找林大官人。

  申忠看到林大官人,立刻就請求道:“蘇州城出事了,我家二爺請大官人速速回蘇州!”

  林大官人問了幾句后,長嘆道:“怎么沒有我就要出事?”

  申忠著急的說:“二爺那邊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真需要大官人救急!”

  林大官人讓人先將申忠帶下去安置,忽然又看到陸君弼急步跨進了書房。

  “外面流傳的消息,坐館聽說了么?”陸君弼有點懊惱的說:“早知道就不在察院和運司之間拖延了,沒想到上面有這樣變化。”

  先前林大官人占據了上風后,巡鹽察院和鹽運司都有出賣對方保平安的想法。

  陸君弼作為林大官人的代言人,在察院和鹽運司之間來回抬價,以拖著來索要更多利益。

  所以這兩個衙門最害怕的就是,林大官人一狀告到朝廷去。

  如今暫時沒了申首輔,他們肯定對坐館就缺乏畏懼了,甚至還會倒打一耙,那還有什么好談的?

  林大官人說:“我也確實也沒想到,期間出了這樣的意外,不過問題不大。”

  陸君弼趕緊問道:“現在這種狀況,坐館有什么指示?”

  林大官人仿佛剛想起來,“我不是上告了么?察院一直也沒給個回復,明天你去催催,他們到底怎么判?

  還有,好幾天沒見到揚州衛的萬指揮了,你代替我去看看他!”

  陸君弼愕然的說:“都是我去?那坐館你做什么去?”

  林大官人說:“揚州城不穩定啊,還是躲進水次倉比較安全,畢竟那邊都是蘇州來的自己人。”

靠,又不知道寫啥了,感覺沒啥可寫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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