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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恐怖的三年之約

  林泰來不想在家里白養一個沒用的閑人,于是就跟著申用懋,前往申府拜訪首輔,哪怕此時天已經黑了。

  畢竟事不過三,再不去就太不給面子了,未來兩三年,還要靠申首輔在前面擋炮火。

  兩府之間就隔著兩個路口,所以就步行走過去。

  申用懋看著圍繞身邊的幾十條彪形大漢,很無奈的對林泰來說:

  “只是去我們申家做客,你至于帶著這么多打手嗎?我大明朝廷風氣,其實不流行打打殺殺。”

  林泰來答道:“我上次在京師,結下的仇家不少,有勛貴,有外戚,有廠衛,都是習慣了粗暴行事的。

  如今我右肩受了重傷,就怕有人起了歹意,想著趁機報仇。故而要小心為上,多帶人手以保萬全。”

  申用懋不得不承認,被這樣幾十條大漢拱衛,是挺有安全感的,傳聞中這些大漢都是真正的百戰精銳。

  又一邊走著,一邊隨口閑聊著問道:“京師官宦人家在京師定居后,如果家中全用鄉人就太麻煩了,各種成本昂貴,而且多有不便利。

  所以大都是從本地或者周邊雇傭或者購買一部分家奴婢女使用,等離京時,再把這些人遣散了。

  像你這樣全是從老家帶人的真不多見,你現在府中有五六十打手了吧?他們都能隨著伱久在京師,不想著回蘇州么?”

  此時申用懋已經默認,林泰來肯定能中進士做官,然后久在京師了。

  林泰來卻不認為這是問題,不以為意的說:“不要緊!我們林家人手充足,這樣等級的打手在蘇州還有幾百個!

  如果我確實要定居京師時,就與蘇州之間進行定期輪換,蘇州那邊的打手輪流上京師值宿,兩年一換。”

  申用懋直接感受到了林泰來的驚人氣勢,以及人力資源之充沛。

  幾百個聽著似乎不多,但這都是戰斗經驗豐富的精銳,不是湊人數的佃農雇工。聽林泰來的意思,這幾百個還是脫產常備的。

  啥家庭啊,能養幾百個如此強壯能打的脫產常備“軍”?

  其實申用懋回一次蘇州就明白了,也不完全是林氏集團的人都能打,而是蘇州能打的人近兩年紛紛主動投奔林氏集團。

  不過申用懋還是懂了,這可能就是父親貴為首輔,卻對林泰來十分寬容的原因之一吧?

  畢竟父親遲早要榮休回蘇州并頤養天年,而且申家子孫也要在蘇州混的。

  不過申用懋又覺得有哪里不對,但一時也沒想起來。又走了兩步,他才反應過來!

  臥槽!林泰來讓打手們輪流上京,這不就類似于朝廷的班軍制度嗎?

  北方各地衛所官兵輪番上京操練和值守,就叫京操班軍.

  想到這里,申用懋就打住了,做人沒必要想那么多。

  進了申府,也不用通報,申用懋帶著林泰來直奔內院書房。

  林泰來很多嘴的問道:“不用這么急吧?應該讓我先在門房坐一個時辰。”

  申時行穿著很休閑的家居便服,十分不拘小節的接見了林泰來,甚至還讓林泰來坐下說話。

  讓仆役上了茶后,就平易近人的開口道:“請你過來,是要開誠布公的談心,免得從此有了隔閡。”

  林泰來十分詫異的回話說:“閣老這是哪里話?最近并沒什么特別的事,為何要擔心產生隔閡?”

  申首輔嘆道:“我知道,先前的一些事情,難免會讓你心生怨氣。

  例如疏通吳淞江故道的事情,我并沒有支持,還否了你的奏請。”

  林泰來神情非常自然,答道:“很正常,閣老總攬全局,要顧及到方方面面的情況,比晚生更為慎重。

  所以在具體事務上與晚生見解不同,實乃人之常情,哪能因此而生出怨氣?”

  這話實在太懂事了,懂事的完全不符合林泰來給別人的刻板印象。

  申時行又道:“還有我讓黃洪憲傳話說,不敢保你中進士,肯定讓你有怨氣。”

  林泰來毫不猶豫的回應說:“不,完全沒有怨氣,閣老多慮了。”

  申首輔擺了擺手,“今天開誠布公,坦誠相待,行么?所以別說那種虛假的見外話了,你有怨氣也正常。”

  “這個真沒有。”林泰來極為誠懇的回答。

  申時行很大度的說:“這個可以有,這也是人之常情,老夫絕對不怪你。”

  在旁邊陪客的申用懋插不上嘴,聽著一老一少兩人不停的極限拉扯,無聊到昏昏欲睡。

  他就是覺得,父親是不是有毛病,非要認為林泰來有怨氣干什么?

  林泰來更加誠懇的說:“晚生很明白一個道理——世間萬物無論什么,閣老您可以給,但晚生我不能強索。”

  這是誰編出來的屁話?可是聽起來十分精妙的樣子。

  真誠就是最大的必殺技,林泰來只用一句最真誠的話,終結了這幾個回合的拉扯!

  “最后問你一次,心里真沒有怨氣?”申時行猶疑著說。

  換成別人,說到這里就信了,可林泰來這人性格專橫而且心術九曲十八彎.

  林泰來豪爽大氣的說:“那些問題我自己就能解決,也不必勞駕閣老啊,何來怨氣之說?

  你看,考中進士這個難題,目前已經接近于解決了吧?完全不用閣老出面!

  還有吳淞江故道的事,我讓反正與閣老沒關系,也不需要閣老操心,閣老也不必在意了!”

  心思極度細膩的申時行忽然產生了一點危機感:如果什么都不用我,那要我這個首輔干什么?

  于是申首輔又說:“其實你這個進士,也未見得十拿九穩。”

  林泰來:“???”

  沈尚書都答應了,還有什么不穩的?難道你申首輔還想發揮出沒有困難也要制造困難的精神啊?

  申時行提醒道:“最后決定錄取名單的主考官,畢竟是許國,他對你的意見極大。”

  林泰來淡定的說:“所以我剛才說的是,接近于解決啊,就是考慮到了許國這個變量。”

  “就算沈鯉去勸他,也未必勸得動。”首輔說。這潛臺詞就是,還是要靠他出馬才有把握。

  缺個羽扇綸巾的林泰來談笑自若道:“我早有準備,許國不足為慮也!

  這次到京師,我帶來了蘇州新安會館二十多名管事、以及揚州汪家為首的十三名與許國同縣鹽商的聯名書信!

  信里的主要內容就是,勸說許閣老拋開恩怨,以公正取士。

  有三十多名鄉親一起苦勸,想必許閣老也會從善如流吧。”

  申時行:“???”

  蘇州新安會館的人寫這種信不奇怪,與你林泰來苦大仇深的揚州徽派鹽商為什么也會寫這種信?

  林泰來解釋說:“他們大概是害怕我落榜后返回江左,然后會長期在揚州逗留吧。”

  這林泰來能調動的資源,雄厚有點超出他想象了,某些方面簡直能首輔之所不能啊。

  不知不覺,天已經聊死了,再繼續往下聊就該燒紙了。

  還有些話,申首輔不好直接說,就看向自己的好大兒。

  申用懋會意,連忙對父親說:“一個普通進士實在沒什么稀奇,不如幫林泰來搞一個會元。”

  申時行點了點頭,仿佛若有所思的說:“言之有理。”

  會元不僅僅是一個名號,但比起普通中式舉子,還是有很多潛在好處的。

  一般會元在殿試名次都不低,只要會做人,館選為庶吉士再入翰林問題不大,這比普通進士待遇就超出一大截了。

  林泰來半真半假的推脫說:“關于這個會元,我并不需要.”

  申用懋直接打斷了林泰來的婉拒,熱情的說:“林泰來不必客氣!就憑你和我們申家的關系,你還是二郎的姻親,不幫你幫誰?”

  其實說句真心話,林泰來對后面科舉名次的執念沒那么大,只要有個進士出身就行了,人脈比名次更重要。

  當然,如果別人要給他,他也不會拒絕好意就是。

  “那就先行謝過了!”林泰來象征性的道了個謝,然后迅速告辭說:“夜已經深了,閣老還是安歇吧,晚生就不繼續打擾了。”

  隨后起身就往外走,眼看著就要溜出書房。

  看著林泰來的背影,申時行突然醒悟過來,今天叫了林泰來,主要是想談什么?

  “慢著!留步!不許走!”申首輔大喝,還能讓你拿了會元就跑?

  一只腳已經邁出門檻的林泰來只能無可奈何的轉身,又磨磨蹭蹭的走了回來,重新坐下喝茶。

  申時行立刻問道:“關于吏部左侍郎的事情,聽說你想推薦趙志皋?”

  林泰來也不裝傻了,直接反問道:“首輔屬意何人?”

  申首輔很明確的答道:“禮部侍郎徐顯卿。”

  林泰來嘆口氣,忍不住吐槽說:“如果讓徐顯卿去當吏部左侍郎,又有啥用啊?

  吏部左侍郎如果不罷官,未來只有兩個選項,要么入閣為大學士,要么升為地位獨特的外朝之首吏部天官。

  可如今,內閣有申相你這個同鄉首輔在,還有同為蘇州府的太倉王錫爵。

  所以為了回避同鄉,徐顯卿根本不可能入閣,也不可能升到吏部天官,讓他當吏部左侍郎那不是浪費位置嗎?

  除非申相你辭官,徐顯卿才有進步的可能臥槽!”

  說到這里,林泰來突然卡了一下。

  此后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憤怒的對申時行譴責說:“你竟然又想著辭官!”

  剛才首輔說林泰來心有怨氣,他沒有生氣;剛才首輔想用許國來拿捏林泰來,他沒有生氣。

  但現在只是猜測到首輔有辭官念頭,林泰來居然就跳起來生氣了,還指著首輔譴責!

  申時行臉色黑了,雖然他很平易近人,但你林泰來也不能太沒大沒小了!

  還沒等申時行說話,好大兒申用懋忽然也隨著林泰來跳了起來,急眼的大聲對親爹說:

  “父親!林泰來為了你不惜自身披荊斬棘,在朝時黨同伐異,在野時死戰政敵,把自己搞得仇家遍地。

  而你卻不珍惜別人的奮戰,動輒想辭官歸去,連我這做兒子的也看不過眼了!”

  林泰來:“.”

  申大爺你還不如直接喊一句“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算了。

  看著首輔似乎想找趁手家什打兒子,反倒是林泰來當起了和事佬。

  先勸申用懋坐下,“不至于不至于!申相想必也有苦衷!”

  又擋著申用懋,對首輔說:“閣老勿惱!懋大爺也是一片赤誠之心!”

  申時行隔著林泰來,對兒子叱道:“你懂個屁!

  到了明年,三年之約已到!到那時天雷戰地火,在朝堂立足艱難,稍有不慎就灰飛煙滅!”

  萬歷十四年初,也就是林泰來大戰外戚鄭國泰,勇奪武狀元的那一年,鄭貴妃誕下皇三子。

  滿朝大臣都看出了對鄭貴妃和皇三子的偏愛,便督促皇帝早立皇長子為東宮,當時君臣之間為此爆發出了矛盾。

  林泰來拿到武狀元后,就趕緊溜回了蘇州,沒有被繼續卷進去。

  再后來,無奈的萬歷皇帝就用了拖延之策,與大臣約定說,皇長子還年幼,唯恐有夭折之風險,過三年再看看。

  這就是申首輔剛才說的“三年之約”,而到了明年萬歷十七年,就是三年之約期滿的時候。

  稍有政治判斷力的都能預見到,明年必定國本之爭再起,是君臣沖突大爆發的高峰期。

  而且烈度肯定遠超三年前,沒準也就比嘉靖朝初年的大禮議弱點了。

  大禮議是為了皇帝的爹,國本之爭為的是皇帝的兒子.

  在君臣雙方立場不可調和的情況下,夾在中間的首輔想辭官避雷,似乎也可以理解。

  辭官不要緊,只要有人再次舉薦,還可以再起復原官的。

  林泰來發了一會兒呆,申時行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么?”

  林泰來揮拳捶著椅子的扶手,有點浮夸的叫道:“我突然想起,當年考武狀元時,我和外戚鄭家結下了私仇啊,我和鄭家要勢不兩立啊!”

  你林泰來的心也太黑了!就算是報仇,也該是鄭家找你報仇吧?

  又聽林泰來說:“我既然來了京師,就該找鄭家報仇啊!但五六十人可能不夠用了,要再從蘇州調一百人來!”

  旁邊的申用懋聽著無語,你林泰來這是想報仇,還是想繼續尋釁滋事加深仇恨?

  再說你林泰來都要考文科會試了,還惦記武狀元的仇?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你林泰來就是想踩著鄭家刷仇恨!

  等到國本之爭的時候,就有“合情合理”的借口反對立皇三子為東宮了,皇帝老兒也得表示理解!

  隨后林泰來又嘆了一聲,“就是以現在的形勢,鄭家為了大局,肯定會盡量隱忍。

  所以想要找鄭家報仇,還需要仔細琢磨些法門,才能讓鄭家還擊,與我爆發激烈沖突。”

  申用懋搖了搖頭,忍無可忍的批評說:“林泰來你這做法,未免太不厚道了,也太欺負鄭家了!”

  “你閉嘴!”申首輔直接開口訓斥好大兒。

  然后又很有興趣的對林泰來問道:“你想怎么找鄭家尋釁.啊不,是報仇?能不能把我也拖下水,加入進去?”

  申用懋:“.”

  今天算是眼睜睜的看到,溫文爾雅的狀元老爹是怎么學廢了。

  還有,吏部左侍郎的事情不談了?

還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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