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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九元回鄉

  林泰來離開揚州城后,在數十名家丁和三百返鄉蘇州衛運軍的護送下,沿著運河緩緩南行。

  時間已經到七月中旬了,天氣開始涼快下來。

  跟隨林泰來北上的“家丁”大都很高興,對他們來說,回蘇州就是回家。

  而且他們知道,只要回到蘇州,他們肯定會成為最受歡迎的人物。

  畢竟他們是很多事情的親歷者和見證者,只怕全蘇州人都想從他們嘴里聽到第一手的傳奇故事。

  然后這些“林學士大戰北虜太后”之類的傳奇故事會變成最新說書素材,在全城流行起來。

  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的準備向親友、同事們,炫耀這將近一年來的見識了。

  林坐館坐在船中,看著岸邊的風景,似乎已經臨近滸墅關,便深深嘆了一口氣。

  守在艙門的左右護法問道:“已經快到家了,坐館為何會嘆氣?”

  林泰來答道:“每每想到回蘇州后,必定有無數瑣事纏身,心中就不勝其煩啊。”

  什么衣錦還鄉之類的,林泰來完全沒那個心思。

  衣錦還鄉是窮人乍富之后才有的心態,而他林泰來當初在老家已經很成功了,不需要再顯擺一次。

  不管在外面是不是風光,只要回了蘇州,那就是獨一無二的林大官人。

  這次下半年在蘇州,林大官人只想辦兩件大事,一是啟動疏通吳淞江下游舊道工程,二是舉辦文壇大會。

  但是肯定會有無數其他事情找上門,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正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人情世故就是這樣,避免不了的。

  然后林泰來又吩咐道:“在滸墅關停留一日,明天早晨再出發!”

  左護法張文詫異的問道:“這是為何?按道程今天能趕到城里。”

  林泰來吐槽說:“你們的王主母傳話說,明天是孩兒之百日,所以我明天同時到家更有意義,更讓人印象深刻。”

  對此林大官人無力吐槽,王十五似乎特別注重虛頭八腦的形式主義,尤其在兒子的事情上。

  雖然張家兄弟都想早點回家,但主母發過話,他們也不再說什么。

  隨后便在滸墅關休息了一天,接受了稅官的招待,然后次日大清早繼續出發趕路。

  臨近午時,船隊終于抵達了位于城外十來里的楓橋。

  在這時代蘇州城的社交禮儀上,比較正式的迎來送往節點都是在楓橋。

  先前林泰來在蘇州混出了名堂后,也數次在楓橋參加過迎接或者送行儀式。

  當然仿佛林大官人自帶不祥光環,往往每次迎接儀式都要出點事故也是真的。

  今天楓橋下的岸邊,人頭攢動、鑼鼓喧天之類的那都是標配,讓人吃驚的是,巡撫周繼也出現在了這里。

  浙江按察副使、署理蘇州府王之猷本以為,在今天這次迎接儀式上,他身為府尊兼林泰來妻兄,肯定是最靚的仔,直到周巡撫出現。

  王府尊驚訝的詢問道:“今日之禮,怎敢勞大中丞屈尊?如若有事相詢,明日請林九元前往察院拜訪就是。”

  周巡撫擺了擺手說:“我來迎接不是林學士,而是天下第一魁元!”

  主要組織者王府尊只好又臨時調整站位,讓周巡撫站在了首位。

  又過了一會兒,沖天響的喇叭嗩吶聲音從運河傳到了岸上,可謂是未見其船先聞其聲。

  有經驗的人便知道,這是有大人物來了。

  而今天在蘇州城外敢吹出這么響亮動靜的,除了回鄉的林大官人還能是誰?

  左右護法跟著林坐館久了,眼力也練出來了。

  朝著岸上望了幾眼后,便向船艙內稟報:“坐館!岸上為首的是個老大人,可能是巡撫!府尊站位還在他后面!”

  聽到這個消息,林泰來不得不提前從船艙里出來,站在船頭等著靠岸。

  下了船后,又搶先幾步上前見禮——別人給了面子,自己這邊也不能太失禮了。

  “不想勞動中丞大駕!簡直折煞晚輩!”林泰來謙虛說。

  周巡撫也會說話:“本院敬的不是衣冠,而是魁元!”

  林泰來也非常強力的吹捧道:“聽聞周中丞撫我吳地,官聲卓然,直追二十年前的海青天!”

  臥槽!周巡撫差點接不住,你林泰來這樣說就是用力過猛了啊!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在封疆大吏里屬于平庸那一掛的,何德何能與天下知名的海瑞比?

  當然,周巡撫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平庸,朝廷也不會讓他來當這個江南巡撫。

  畢竟前三任江南巡撫里,有兩任不想平庸的都沒有善終。

  尤其上一任李巡撫,屢屢被民變圍攻后莫名其妙的自殺了。

  上上任是老來好命的趙志皋,不能比;再上上任是韋巡撫,鬧出了抗稅風波,被逼到主動辭官,又主動掐死了白手套,才得以安全回老家。

  所以他周繼這種平庸不愛惹事的人,才有機會出任江南巡撫這要職,朝廷只求一個穩定。

  可是就算得到了你林泰來的欣賞,但也別拿海瑞來比較啊,那就純屬尬吹了!

  林泰來卻還在繼續說:“海青天又怎么了?正所謂,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即便是海青天,他在江南巡撫任期里,也做過錯事啊!

  如今周中丞你的機會來了!如果你能糾正海青天的錯誤,豈不就超越海青天了?”

  周巡撫:“.”

  打一百文錢的賭,你林泰來說的肯定是吳淞江下游問題!

  早就收到過風聲了,上月首輔申時行、山東老鄉王司徒都寫過信說過此事。

  就是沒想到,林泰來一下船就強行引出話題,開始念叨了。

  對疏通吳淞江下游這構想,周巡撫也就是近來才開始聽說的,目前心里一點譜也沒有,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旁邊王府尊解圍說:“這事一時半刻說不完,還是另找時間慢慢細說。”

  于是林泰來才放過了周巡撫,與其他人一一見禮。

  別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臉上大都喜氣洋洋,只有吳縣知縣袁宏道耷拉著臉。

  可以理解,大文學家都是性情中人,袁知縣可是文壇新興力量公安派的代表人物。

  林大官人調侃道:“袁縣尊怎么了啊?誰招惹你了?還是公務積壓太多,又被上司問責了?”

  袁知縣沒好氣的說:“我到蘇州當知縣已經四年,這里公務實在太繁忙,我想換個輕閑位置,但卻被朝廷拒絕了。”

  林泰來立刻推脫責任:“這不是我干的!是令尊不想讓你離開蘇州城!畢竟伱們家糧行和這邊生意越來越大!”

  袁縣尊冷哼道:“但家父卻說,是你不想讓我離開蘇州。

  到底是誰的主意,你們兩個能不能先把說辭商量好?”

  “哈哈哈哈!”林泰來又岔開話題說:“因為在下半年,我打算在蘇州舉辦文壇大會,你不想參與嗎?”

  嗯?袁縣尊眼前一亮,“果真如此?那敢情好!”

  林泰來囑咐說:“到時候煩請你們公安派一幫人多為我鼓吹,推舉我當盟主!

  你多請幾個同道來,路費食宿我包了!”

  袁縣尊有點不確定的說:“你要爭的這個盟主,不是武林的吧?”

  他四年前就到了蘇州,親眼看著林泰來如何東征西討,靠著鐵拳金鞭打遍蘇州城無敵手。

  那時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位蘇州城第一好漢居然會在幾年后覬覦文壇盟主的位置。

  短短幾年,世道宛如滄海桑田。

  楓橋這里的迎接儀式結束后,林泰來對著岸邊民眾揮了揮手,做了個羅圈揖,就準備上船入城了。

  周巡撫雖然到楓橋這里迎接,但不會陪著林大官人入城,那樣就顯得過于諂媚了。

  所以還是府尊兼親戚王之猷出面,陪同林大官人回家最為合適。

  在船上,王之猷對林泰來說:“閶門太堵,胥門沒有水路,所以從魁門入城。”

  “魁門?”林泰來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王府尊又介紹說:“就是你前些年新開的那座城門!今年上半年改名為魁門了,以紀念你九元連魁的壯舉。”

  說起當今蘇州城內水道的擁堵狀況,那真是一言難盡,有的時候開船一個時辰也走不了幾里。

  新開的魁門說是比閶門好點,也沒好到哪去。

  如果不是圖省事,懶得下船換馬,林泰來也不會想著坐船入城回家。

  進城后,船在水道里晃晃悠悠的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熟悉的飲馬橋。

  作為城內兩縣的界橋,林大官人在這里也有很多回憶,打過人,也寫過詩。

  王府尊繼續介紹說:“如今中軸大街以飲馬橋為界,北段還叫臥龍街,但南段已經改名為九元街了。”

  林泰來知道自己九元連魁后,會在老家引起一些物理意義上的反響。

  同年王禹聲的那位祖宗王鏊,七八十年前還留下了學士街這個名字呢。

  可是林大官人卻沒想到,反響竟然這么大。

  臥龍街乃是蘇州全城的南北中軸線,這個名字應該已經用了近千年了。

  在歷史上直到乾隆下江南時,為了討好乾隆皇帝才改了名為護龍街。

  而自己何德何能啊,把臥龍街改了名字?

  所以林泰來嘆道:“畢竟這是一條中軸主干道,哪有北半段一個名字,南半段用另一個名字的道理?

  我看這樣改名不妥當,一條街兩個名字,民眾使用起來實在太不方便了。”

  王府尊想了想后,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把臥龍街這個名字全部放棄不用了,整條大街從北到南全部改名為九元街?”

  林泰來:“.”

  莫非歷史上乾隆皇帝也沒想過把臥龍街改為護龍街,改名都是地方官為拍馬屁自作主張?

  身居高位者,真是不能隨便亂表態啊!

  “算了算了,還是北臥龍南九元吧。”林泰來最后只能屈服于現狀,“用了千年的名字,不能消失在我林泰來這里啊。”

  從飲馬橋向南,距離滄浪亭林府就近了。

  坐在船艙里的林泰來立即又遠遠望見,在原臥龍街南半段現名九元街上,多了兩大坨黑壓壓的東西,異常霸氣的橫亙在大街上。

  感覺今天自己像是個導游的王府尊不得不又進行解說:“那是兩座石牌坊,一文一武,彰示你的偉業。”

  等更近些,林泰來也看清楚了,每座牌坊都有粗壯的八腳石柱,橫面寬近二十米,縱面有六七米,整體高度有個十多米高。

  說是石牌坊,更像是兩座大石樓,以這時代人的眼光來看,絕對是巨制了。

  “真敗家啊,這得花多少銀子?到底是誰修的?”林大官人莫名的心疼起來。

  本來是不缺錢的,但自從下決心今年啟動疏通吳淞江下游工程后,就發現自己又缺錢了。

  不然也不會打上揚州鹽商的主意,讓汪員外出面籌錢。

  王府尊答道:“這兩座石牌坊,樣式由你那個外管家高長江設計,位置由周撫臺親自勘定,再由你大兄施工.”

  “等等!”林泰來疑惑的說:“周撫臺親自勘址?他這么閑的嗎,連這種事都做?”

  王府尊笑道:“咱們這位周撫臺出自我們山東,我對他的底細很了解。

  你可能有所不知,周撫臺乃是當今最頂尖的堪輿術大能,著作有《陽宅大全》十卷,巡撫什么的只當是副業。

  所以你們林家要修這兩座牌坊時,周撫臺親自看風水勘址。”

  林泰來:“.”

  剛才真沒看出來,周巡撫還挺多才多藝,居然是個風水大師,也算技術型人才啊。

  愣了愣后,林泰來調侃說:“若周大師早來幾年就好了,動工興建滄浪亭林府時,可以請他指點指點。”

  王府尊答話說:“現在也不晚,令尊已經請周撫臺出手,幫忙重修林宋村祖宅和林氏祠堂了。”

  一邊說著話,一邊棄舟登岸,從正門進府。

  說實話,回到蘇州的林大官人更想先去橫塘鎮視察橫塘學院,或者去木瀆鎮對面視察工業園區。

  在林大官人心目中,那些地方才是事業的根基所在,而城里面更多的是浮夸和虛榮。

  但是現在有了正房,有了嫡子,無論他心里怎么想的,也必須先回城里的滄浪亭林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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