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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只是通知你

  談到這里,周巡撫感覺,自己的態度已經足夠明確了,后面也沒什么再好說的。

  就算這事在官場傳開,他也不怕被人說道。

  自己對林府的態度不夠尊重嗎?自己對林泰來的態度不夠恭敬嗎?

  無論是哪位官場同仁過來評理,也挑不出自己的毛病,即便是首輔也不能說自己的不是。

  但林泰來居然強迫自己干實事,逼著自己為了搞事業不計后果,一定要自己成為推動浩大工程的實干派,這可就壞人清白了!

  這名聲若傳了出去,自己還怎么混日子?怎么當一個無過就是功的庸官?

  對于周巡撫的心思,林大官人心里肯定一清二楚。而且他也知道,今天的談話很重要,一個大工程絕對繞不開封疆大吏。

  想到這里,林大官人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做官和做人一樣,需要耐心,也需要學會聆聽。

  所以撫臺不妨多一點耐心,仔細聽聽我帶來的小道消息,這對你非常有用處。”

  聽到林大官人再三提起“小道消息”,變臉后還在強調“小道消息”,周巡撫便明白,這“小道消息”肯定是足以殺傷自己的東西。

  而后林大官人也不賣關子了,“我聽說,織造太監又想向機戶征稅了。”

  “本院怎么沒有聽說?”周巡撫忍不住說。

  林大官人詫異的反問道:“你不可能沒有聽說吧?

  你如此倉促的逃離蘇州城了,難道不是聽到了風聲,所以故意躲事?”

  林泰來繼續說:“你應該也知道,抗稅是我們蘇州人的傳統藝能。

  這次織造太監又又想向織機征稅,肯定要引發織業叫歇民變。

  而且這次不只是城里了,現在城外工業園區也有大量織機。

  故而一旦爆發民變,那將是里外應和,從城里彌漫到城外,規模到空間都將是空前的。

  在這種背景下,你這巡撫臨陣脫逃,實在說不過去吧?定個瀆職罪名不為過吧?”

  周巡撫驚疑不定,一件子虛烏有的事情,卻被說得如此煞有介事。

  旁邊李師爺問道:“敢問九元學士,那織造太監孫隆當真要征稅?”

  林泰來意味深長的回答說:“你猜猜?”

  李師爺不禁愕然,這林九元在蘇州根基竟然如此之深,連織造太監都能安排。

  林大官人又補充說:“對我來說無所謂的,我三哥那邊管著兩千張織機,跟著別人鬧一鬧免稅也挺好的。”

  周巡撫繼續硬氣的說:“本院也無所謂!最多失察和失責而已,大不了挨朝廷一個處分!”

  寧可為民變應對不力挨個處分,也不去干高難度的實事!這是一個混日子官僚最后的尊嚴!

  挨完處分,三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林大官人沒有和周巡撫辯論利益得失,繼續闡述道:

  “事情沒那么簡單,機戶民變抗稅的風波,從城東彌漫到木瀆鎮,終將影響到距離木瀆鎮不遠的太湖船戶。

  上萬船戶多年來被官府大量征收實物賦稅,早已苦不堪言,此次受到機戶抗稅的激勵,于是也紛紛響應!

  這場船民抗稅波及太湖周邊各地,包括浙江省那邊的湖州,影響非常惡劣啊。”

  明明是虛構的事情,但林大官人的語氣跟已經發生了一模一樣。

  周巡撫雖然是個老實人,但老實人較真起來更執拗,“若真遇到這樣狀況,我這巡撫鎮壓地方不力,大不了被朝廷罷官!”

  做實事是不可能做實事的,寧可被罷官也不做實事!

  只要人脈關系還在,五年后又是一條被起復的好漢!

  林大官人依然不和周巡撫辯論利益得失,“事情還是沒有那么簡單。你也知道,我蘇州府錢糧極重。

  機戶和船戶都起來抗稅了,普通農戶被影響到,產生抗稅情緒,也是很合理的吧?

  現在距離秋收只有一個半月了,如果到了那時,錢糧征收出現大范圍的缺口,撫臺你何以向朝廷謝罪?”

  雖然周巡撫心里還想繼續硬氣,但嘴上真的硬不起來了。

  機戶抗稅可以嘴硬,船戶抗稅可以嘴硬,但如果連帶上農戶,那性質就徹底變了。

  對江南巡撫來說,錢糧尤其是漕糧乃是第一重要的工作,這也是朝廷的生命線。

  如果漕糧出了大問題,性質相當于邊鎮巡撫決策失誤吃大敗仗并失地。

  那就不只是處分或者罷官的問題了,至少也是一個流放套餐。

  林大官人又補充說:“發生這些事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由于撫臺伱的不作為啊!

  在連鎖民變發生之前,你為了躲麻煩,突然離開蘇州,而且拒不回返!”

  周巡撫終于破防了,喝道:“這樣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林大官人答道:“我是一個蘇州本地人,而且是小有產業的本地人。

  鄉親們掀起抗稅風潮,對我的好處當然很多了!

  反倒是你這巡撫,應對不當引發廣泛的抗稅風波甚至影響漕糧,以后可怎么辦?

  也不知道你這把年紀了,還能否適應云貴廣西的氣候啊。

  而且或許還有子孫三代不得科舉的懲處,這可怎生是好?”

  周巡撫陷入沉默了,在這時候,左護法張文突然開口提醒道:

  “坐館啊,在京城里,已經有人說你是巡撫殺手了。

  近三年內,在你手里廢掉的巡撫已經有四個了。”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再加上眼前這個,那就高達五人,有點太多了。

  林大官人連忙駁斥道:“不是,沒有,別瞎說!再說能怪我么?”

  張文又說:“雖然那些巡撫都是罪有應得,但坐館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點責任嗎?”

  林大官人激動的說:“我朝最早是三司分治,后來才設置了巡撫,總攬軍民事務,權力超過任何地方官員!

  要怪就怪這些人當上封疆大吏后,伴隨權力的突然擴張,都產生了‘無所不能’的錯覺!

  所以一個個無論是什么類型的巡撫,總想有自己的主意,還不愿意聽勸!

  所以不是我林泰來總是和巡撫過不去,主要是這些巡撫實在欠收拾!”

  當著一位巡撫說這種話,你禮貌嗎?

  林大官人一邊說著“巡撫欠收拾”,一邊連自己都相信了。

  相比之下,還是也當過巡撫的趙老頭最好用,不愧是自己幾年前就選擇好的培養對象。

  右護法張武也不甘寂寞的開口了,大聲的說:“這次坐館回蘇州后,可能表現的太過于和善了!

  我看在有的時候,也該適當的殺適當的殺殺那什么來著?殺一儆百?”

  “你們也說夠了!”周巡撫忍無可忍的說。

  他只想老老實實的當個混日子官員,為什么要遭受這些威脅和陰陽怪氣?

  老實人又怎么了?老實人就活該被弓箭指著嗎?

  李師爺想了想也實在無計可施,對周巡撫低聲勸道:“東翁,識時務者為俊杰。”

  他算是看出來了,林泰來在蘇州府所能調度的資源遠遠超出想象。

  要不是換巡撫和重新磨合浪費時間,估計林泰來都懶得跟周巡撫在這折騰。

  這是絕對實力上的差距,跑路這種小聰明小伎倆在絕對實力面前,完全沒用。

  現在周巡撫有兩條道,要么做事失敗后背官方黑鍋,罷官回家;要么跑路后被扣私人黑鍋,流放套餐。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是所有正常人的選擇。

  周巡撫長嘆一聲,問道:“你到底想讓本院做什么?”

  剛才幫著旁敲側擊的左右護法張家兄弟也就閉上了嘴,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看著屈服的周巡撫,兩兄弟心里想道,坐館混官場和混社團真是沒多大區別,對付人的手段本質上都差不多。

  此刻林大官人終于進入了正題,張口就是最難的一項任務:“工程資金至少還有二十萬兩缺口,勞煩撫臺費心了。”

  周巡撫大怒道:“不要強人所難!本院哪來的二十萬兩?也沒地方去籌集二十萬兩!”

  林大官人連忙說:“不要緊張!我自然會給撫臺指條明路,可以去借啊!”

  周巡撫冷笑道:“誰能拿得出二十萬兩借給本院?再說本院這張臉面,也不值二十萬兩。”

  林大官人答道:“朝廷總能拿得出二十萬兩,撫臺可以向朝廷國庫去借!”

  這是什么異想天開的腦洞?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地方能從國庫借出銀子。

  如果空口白牙的就能從國庫借出銀子,那各地早把國庫借光了!

  而且就算能借出銀子,又拿什么還?

  林大官人解釋說:“這些銀子都要用在松江府,所以應該由松江府來還。

  雖然二十萬兩銀子聽著很多,但松江府也有五百萬畝田地!

  可以將二十萬兩銀子平均到松江府五百萬畝田地上,來年多收點錢糧,加利息還給朝廷就是了!”

  這不是變相的增加田稅嗎?一定會被百姓戳脊梁骨大罵吧?

  林大官人鼓勵說:“為了百年長遠之利,難免要犧牲短期利益!

  可能會有很多人不理解,全靠撫臺這樣不計個人得失榮辱的官員出面操持了!”

  臥槽尼瑪!你才不計較個人得失榮辱!

  你林泰來真踏馬的不是人!這種臟主意都能想的出來!

  但又隱隱約約的感覺,這樣做開了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頭。

  然后周巡撫又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朝廷向來沒有先例,未必肯同意,反對者肯定很多。”

  林大官人獰笑道:“那你就對朝廷那幫敢于反對的垃圾說,如果不同意,就找皇家內庫借銀子!

  有松江府五百萬畝田稅償還借款,還有利息,那皇帝陛下一定樂意之極!

  但引出皇帝的后果可就難以預料了,我看朝廷里誰還敢再反對國庫借銀!”

  周巡撫愕然,給皇帝直接在江南收田稅的機會,朝廷那幫官僚不得瘋了?

  那自己在別人眼里,豈不就成了出賣靈魂給魔鬼的人?

  你林泰來還想逼別人干這種臟活里的臟活,真踏馬的不是人!比魔鬼還魔鬼!

  在你林泰來心目中,真就是把巡撫當耗材用么!

  情急之下,周巡撫說:“我認為,這事.”

  “閉嘴!”林泰來打斷了周巡撫,“你只需要說答應,或者不答應!”

  周巡撫愣了一會兒,咬牙說:“答應。”

  和煦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林大官人的臉上,“在籌備階段的其他事情,相對而言都是小事了。

  無論徐知府上了什么申請,你不要耽誤就是,主要是提前諭令周邊各府縣,準備征發人力。”

  周巡撫像個行尸走肉一樣頻頻點頭,他已經不指望自己還能有什么“主權”了。

  他心里只想著,讓林魔鬼說完了就趕緊走人。

  最后終于聽到林大官人說:“關于施工問題,都談完了”

  周巡撫像是下課的學生,立即起身走人。

  都談完了,還在這里干什么?看林泰來得意洋洋的嘴臉么?

  “慢著!”林大官人叫道:“下面還有后期運營問題要談!”

  周巡撫完全聽不懂,納悶的說:“什么后期運營?”

  林泰來很詳細的說:“目前預測施工需要耗費三十萬,其中撫臺你向朝廷借二十萬。

  剩下的十萬也不是小數目,有家新吳會社愿意出資,為官府分憂解難。

  但是也不能讓新吳會社白出這十萬吧?所以官府應當給予新吳會社一定補償,仍然需要撫臺你定案。”

  周巡撫不耐煩的說:“你還想要什么好處,一口氣說出來吧!

  難不成,你也想從松江府五百萬畝田地里收田稅?”

  林泰來辯解說:“不是我個人索要好處,是新吳會社付出了十萬兩銀子后,需要有收益。”

  “都一樣!”周巡撫說。

  于是林大官人也不矯情了,直接說:“第一,新吳淞江入海口周邊二里以內土地,劃歸新吳會社所有,租借還是收購另行商議。

  第二,允許新吳會社在吳淞江上新建三處河港。

  第三,吳淞江上只允許新吳會社指定貨船通行。

  第四,官府與新吳會社協商代收關稅事宜。”

  周巡撫本以為,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對林泰來的貪婪有了最清醒的認知,林泰來無論再說什么,已經不可能再讓他震驚了。

  但還是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林泰來的索求!不對,低估了林泰來的下限!

  什么樣的腦子,才能想出這樣喪心病狂的四條?你林泰來也不怕撐死?

  還有,怎么聽起來像是黑社團分地盤、分場子的感覺?

  “你這.”周巡撫遲疑著說。

  “閉嘴!”林大官人不容置疑的說:“我沒有和你商量,只是通知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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